《陈郡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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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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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敢对主母不满?”

王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而不语,木伦氏心里更加惶恐。还是谢妩姜为她解围:“阿姨是无心之失,阿母不要生气了。一家人,应该言笑和乐才是。不日父亲就要归来,他在朝中为官已经非常辛苦,我们不要为他增添烦忧。”

王氏这才缓了神色,微微一笑道:“你阿耶何时回来?”

“朝中有典章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是为短休;三月一休沐,为长休。父亲这次告归回乡,洗沐谒亲,陛下特许了半月的假休。”谢妩姜向来端庄持重,这次也忍不住露出小姑般的雀跃与欣喜。

王氏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看把你乐的。你阿耶最是疼你,上次为娘嘱咐你纳的鞋,也做好了?”

谢妩姜笑道:“为父亲做的,没有事事不用心的。”

王氏笑了,回头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木伦氏,又看了看站在树底下低着头不敢言语的阿黛,大为不屑:“婢子纵然有错,也不宜大庭广众下淫威责打,既失了脸面,又损了名声。下人敬重我们,我们做主子的便要树立一个榜样,长此以往,方能蔚然成风。”

木伦氏低低地应了声,不敢反驳。

王氏点点头,转而脸色一寒,对阿黛冷冷道:“作为奴婢,竟然以下犯上,顶撞主子,谁借了你这样的狗胆?”

阿黛心中一慌,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又惊又怕下,泪如涌出,哭道:“奴婢知错了,夫人恕奴婢万死之罪!”

王氏面色森冷,声音冰冷无情:“我谢氏一门,乃汉门一等一的高门,奉行礼教,方称大方之家。你这样罔顾尊卑,目中无人,当着众多女郎仆从的面,本夫人绝对不能姑息。”她使了个眼色,后头马上就出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按住阿黛的肩膀就要拖下去。

秋姜忙出声劝阻:“母亲,手下留情!”

王氏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三娘,这样目无纲常礼教的贱婢,还是由我替你管教吧。”

“府中大小事务的决策都需要母亲把关,日常时间就很紧促,这种管教婢子的小事,就不劳烦母亲了。三娘回去,一定会好好管教她,她再也不敢了。”秋姜屈身,恳求道。

王氏笑了笑,伸手虚扶一把,口中仍是毫不放松:“三娘子还小呢。这种贱婢,本夫人见得比你多,自有一套管束的方法,奴大欺主,不外乎如此。我替三娘子管教她,即是替谢氏一门管教她,本夫人正居谢氏一门当家主母,正的是谢府的府规。”

秋姜知道不好再劝,也只得道:“望阿母念在阿黛年幼的份上,当以教导为主,切莫过多责罚。”

“三娘子放心吧。”

阿黛在一旁见了,心中大急,身体更是吓得如筛糠一般抖起来。也许是怕极了,她竟然挣脱了两个婆子的桎梏,猛地扑到秋姜脚下抱住了她的大腿:“女郎救我,阿黛不是有心的!”

秋姜又气又怜,更兼怒其不争,冷冷道:“你现在知道怕了,平时我说你的时候,你有哪一句放在心里面了?”

阿黛哭得凄惨,她也是不忍,回头想和王氏求情,王氏却漠然地挥了挥手,两个婆子马上拖了阿黛就往远处去了。

王氏和她道了别,携了谢妩姜转身离开。

秋姜目送她们远去,默然不语,回头看到赵氏还在那里,不由上前说道:“庶母,天气严寒,你也早些回去吧。”

赵氏吓得就要跪下:“贱妾卑微,当不得女郎如此称呼。”

秋姜适时地扶住了她,笑道:“阿姨是父亲的人,便是我的长辈,这一声‘庶母’,自然是当得的。此外,代我问候七娘。”

赵氏低头应下,才和随身的婢子芷兰一同离开了。

青鸾在她身后出声道:“赵氏不过是姬妾,位卑言轻,三娘子为何如此礼遇?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

“嫡待庶为奴,妻御妾为婢”——秋姜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贵胄门阀好养姬妾,以此争相炫耀斗富,更有“爱妾换马”的习俗,在谢府,赵氏和七娘谢秀娥的地位恐怕连婢女都不如。秋姜厌恶这种习气,归根究底,这些女人都是男人权欲下的牺牲品,毫无自主和选择的权力。她是女子,赵氏也是女子,这样被人轻贱,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赵氏为妾,尚知本分,遵纪守礼,无论如何她是长着,三娘自当尊她敬她,木伦氏也为妾,却毫无尊卑理念,骄奢无礼,三娘弃之。”说罢,她拂了衣袖,转身离开。

回到闺阁,天色已晚。今天有些疲乏了,秋姜让了撤了书案,放下室内的多重帷幔,褪了衣衫就上了床榻。锦书和青鸾一左一右为她合上榻上的折叠屏风,秋姜在里面道:“回去吧,今夜不用守夜。”

锦书不敢应话,青鸾却道:“三娘子,规矩不可废。”

秋姜无奈,退而求其次:“那你们去外间。”

“唯唯。”青鸾和锦书齐齐应了声,低头缓缓后退,走出房门的时候为她轻轻阖上了门。

秋姜盘算着日子,也快到自己及笄了。按周制沿袭下来的规矩,男子二十行冠礼,女子十五岁及笄,但是古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大多提早行礼,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各地时间大多有所不同。

谢衍这一脉也不全然谨遵周制,族中规定男子十五行冠礼,女子十四行笄礼。她摸了摸散开的头发,心里多少是有些雀跃的,没及笄前不得梳发髻,整日顶着个丫鬟似的*头也是醉了。

过些日子,照例去给夫人请安,王氏一一受了礼,让她们下座。俄而,几个丫鬟端着几道点心进来,到了堂前,由赵氏接了莲纹雕漆描金盘,跪着膝行至王氏面前。

王氏揭了漆器,只见偌大的盆中,只放置着几块乳白色半透明的小糕,上方贴着一朵梅花,看着像是琼脂糕。

谢云姜拈起一块,放在眼前看了看,奇道:“这是什么?”

“你尝一尝不就知道了。”木伦氏慈爱地笑道。

“那五娘定要好好品尝。”说着就扔进嘴里。

谢妩姜轻声斥道:“都几岁的人了,还这般没规矩。”

谢秋姜也忍不住笑出来,谢云姜闻声朝她望去,她才拿了帕子压住唇角掩饰。谢云姜一瞪眼,不服气道:“三阿姊笑话我呢?”

“怎么会。”秋姜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五娘率真旷达,不拘小节,正是名士之风。”

谢云姜轻哼了一声,佯装不与她计较的模样,转头又和谢妩姜说笑,嘴里“阿姊阿姊”唤个不停,声音娇嗲,秋姜听得忍不住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王氏对她们介绍说:“这是胡人的羊奶冻,也不怪你们没见过。”挥手便让下人分发下去。秋姜和谢妩姜、谢云姜各得了两块,木伦氏、谢令仪每人一块,谢秀娥盘中还是空的。秋姜看在眼中,也忍不住酸楚。

众人品尝时,忽然有个小僮从外面进来,躬身禀道:“郎主归来——”

第008章 郎主休沐

008郎主休沐

众人品尝时,忽然有个小僮从外面进来,躬身禀道:“郎主归来——”

王氏喜出望外,不待侍从回禀便起身离座,正要出迎,长靴踏地的“踏踏”声已经入了内堂。

谢衍年近不惑,形貌俊朗,身着大袖衫,颌下蓄着一撮不短不长的美髯。王氏淡笑着上前,盈盈一欠身:“夫主归来,不曾远迎,妾失礼了。”

谢衍扶了她到一边的胡椅,双手按在她肩上让她落座,王氏礼让了一番,笑盈盈地坐下了,仰头望着他:“夫主远在洛阳,鲜少书信,妾心中挂念,不知朝堂从事一切顺利否?”

谢衍掀了下摆在一旁跪坐下来,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樽酒,对她举樽:“夫人请先满饮此樽。”

“夫主请先告知妾身。”王氏正襟端坐,浅笑道。

谢衍笑道:“一应如常,我与众大夫侍奉大家,沐浴倾听,仰仗盛誉,德行心智都受到无上熏陶。夫人心知肚明,还要多次一问,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衍在这说实话了,只一次九月中旬与王尚书携伎遨游太长山,不过都是些雅事,管弦丝竹罢了,夫人可放心了。”

王氏见她在众人面前居然这么直白地挑开调侃她,不由脸上一红,忙清咳了两声,转了话题:“夫主十月来信,信中说至尊将于来年入冬操办‘诗文会’,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往年也有,大多是两年举办一次,不过今年盛况空前。陛下广邀天下名士贵女入京赴宴,但凡士族中及笄而未嫁的闺阁贵女,都可参加此次盛宴。”谢衍的目光一一掠过谢妩姜、谢秋姜和谢云姜,道,“大娘、三娘、五娘,到时,你们随我一同前往洛阳。从今日起,不可再懒怠了,切记勤读诗书,做不到文采惊世,也不要给为父蒙羞。”

秋姜心中一突,面上却不露分毫,和谢妩姜、谢云姜以头抵着团垫,行了一个大礼:“三娘(大娘、五娘)受教。”

谢衍露出满意的神色,神态虽然温和,却没回头看一眼其余人。谢令仪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回头狠狠地瞪着谢秋姜。谢妩姜和谢云姜越过她,本来就在情理之中,现在连谢秋姜都比她更入父亲的眼了,她心里说不出的嫉恨。

锋芒在刺,秋姜神情自若,举樽对谢衍清声道:“阿耶远来,舟车劳顿,三娘敬你一樽。”

确实有这个礼俗,寓意是拂去途中尘晦,大吉大利。谢衍以前常在洛阳为官,一年中也甚少回来一次,这个女儿又从小寄养在关陇,印象里,一直是笨嘴拙舌、有些粗鄙的,哪里是如今这样落落大方的模样。

谢衍有些疑惑,眉梢微挑,侧了侧身笑望她。

秋姜也不闪避,在那边端正地跪坐着,双手合放在膝上,背脊挺直。看年岁,她也年将十四了,肤色白净,五官早已长开,尖俏的下颌,秀丽异常,一双弯弯的眼睛乌黑沉静,顾盼风流。

这样看来,竟是这样一个落落大方、颇有书卷味的女郎。古人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吧。

谢衍微微一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儿称作女人,许是是看来已经破为懂事端庄,和自己印象里那莽撞无礼的幼稚女娃全然不同了吧。比起以美貌著称的谢妩姜,假日十日,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女大十八变。

谢衍这样想着,唇边不由含了一丝笑意,温声道:“为父有多年未见三娘了,竟出落得这般风姿,真叫人感慨岁月匆匆,若白驹过隙,当年在关陇新绛别院打着滚儿在地上要糖吃的稚儿,终于是长大了。”

秋姜不骄不嗔,反而冁然一笑,扬眉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三娘所有的一切都是阿耶给的。阿耶这样谬赞,岂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王氏沉下脸色:“三娘子,不可无礼。”

不料谢衍却毫无怒色,反而笑得开怀,眉目都舒展开来:“三娘性情旷达,真有为父当年的风范。”

王氏面色一变,挤出了一丝微笑,只是笑容非常勉强。

谢衍出身士族,性情豪迈,不拘小节,自然喜欢大方旷逸的人,秋姜摸准了他的性格,又和他攀谈了许久,厅内都是父女俩的笑声,大有相知恨晚的感觉。

王氏心里不悦,但作为一家主母,不能没有容人之量,忍了一早上的气,到了午间才算解脱。经此,她倒是高看了谢秋姜一筹,回去的时候和谢妩姜说道:“我原以为是个不争气的,没放在心上,想不到她的心气这么大,把你我都骗了。妩姜,此次北上参加‘诗文会’,你可努力。若是你能成为陈郡谢氏第一才女,母亲也就心安了。”

谢妩姜却道:“我不想成为陈郡谢氏第一才女。”

“什么?”王氏脸色大变,停下脚步愕然地看着她。

谢妩姜低下头,指尖轻撇,挑起腰间垂落的和田玉海棠雕花宫绦,缓缓道:“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才女。”

王氏的面色这才缓和:“你这孩子,尽是吓唬母亲。”

翌日,天公不作美,乌黑的云层层层叠叠地笼罩了半边天空,像遮了一张黑色的幕布,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来。到了辰时,天上降下鹅毛般的大雪,顷刻间席卷了大半的院落。

锦书替秋姜拢上狐皮白毛卷边大氅,又唤阿黛撑了伞,扶了她的手出去。秋姜见外面雪景如画,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往花园那边走,这样的好风景,平时不多见。”

青鸾在旁说道:“雪天路滑,三娘子仔细脚下。”

秋姜携了她的手,只微微一抬便从裙底露出一双精致的长靴,宛然笑道:“我这锦履,最是防滑。”

青鸾低头一看,黑色的底,内有绒毛,用金、银等五色丝线绣以纹路,飞鸟走兽的图案栩栩如生,看着极为生动,竟然是南地织造的极为名贵的五色云霞履。

青鸾惊异道:“娘子这靴,是从何处得来?”

秋姜不以为意,放下了裙摆:“阿耶给的。”

青鸾羡艳道:“如此名贵的履鞋郎主都给了三娘子,可见是极为看重三娘子的。”

秋姜笑而不语,正要迈步离开,身后一人嗤地一声笑:“三阿姊如今可是得意了。”秋姜转过身去,却见谢令仪带着丫鬟银光款款而来,安然笑道,“父亲爱护子女,天经地义,得意倒是谈不上。”

谢令仪哼了一声,话里有些酸溜溜的怪味:“怎么不得意?同是父亲的女儿,三阿姊得此厚待,六娘可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秋姜笑而不语,脸上平静无波,雪白的面孔不施脂粉,清丽却又不失妩媚。

谢令仪大为气恼:“你笑什么?”

秋姜并未回身,只是闭眼道:“听到好笑处,自然要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秋姜直起身,笑意毫不动摇,回头看定她:“我与大娘、五娘才可称是父亲的女儿,你一介妾室所出,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呢?”

谢令仪脸色陡变,被□□覆盖了层层叠叠的一张脸瞬间青白交加,转而红地要滴出血来,大声喝道:“谢三娘,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秋姜的目光在她脸色一转,笑不露齿:“妾者,俾也。三娘不过实话实说。六娘如此生气,不正是坐实了三娘所言?”

“我撕了你这张嘴!”谢令仪气急败坏地扑了上来,仿佛被踩到尾巴的野猫,凶相毕露,一副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样子。

青鸾和锦书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谢令仪已经到眼前了。秋姜微微侧身,她就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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