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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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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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钱嬷嬷也不能不承认:现在的长宁宫,只怕是把全副精力都用来戒备清宁宫和坤宁宫了。永安宫这里,虽然可能也令她烦恼,但却未必是她最大的威胁。

皇后究竟会怎么出招呢?

皇长子刚出生的这几日,只怕整个宫廷都在思忖着这个问题。

很快就到了洗三日,皇帝在政务之余大赦天下,庆祝着长子的诞生,压根都没有想起来看一眼他波涛汹涌的后宫。

而皇后也就是在皇长子洗三日后两天,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上表请立太子。

第二件事,她乘车去清宁宫,给太后请安。

消息一传开,不必任何分析,是个人都知道,皇后终于是出了招……只是她的对策是什么,就目前来说,也只有她和太后清楚了。

徐循自然也有几分好奇,和第二日来访的何仙仙一样,她们都想知道皇后采取的是什么策略——当然,去找太后那基本肯定是皇后的第一步了,出于对长宁宫的不满,太后连皇长子的洗三都没出面。皇后要连太后都不找,那也别出招了,继续好生养病吧。

“你也不打听打听。”何仙仙就埋怨徐循,“藕荷那天不还来找你吗?你问她,我不信她好意思说不知道。”

徐循白了何仙仙一眼,“要问你去问,人家要能说,那就不是宫女了,自个儿早都是娘娘了。”

何仙仙嘿嘿笑了一下,也不羞赧。“她要说的话,我早都去问了。可惜,会说的不问,想问的不会说——真不知道,我们的皇后娘娘这一次能挣扎出什么个结果来。”

徐循也想知道,不过,她在清宁宫虽有关系,此时却不便出面打听。“静观其变吧……这时候出去打听,那也太事儿了——按说你都不该过来,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老实呆着,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何仙仙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啊!你我底下的人,现在谁不是见天往长宁宫跑?多我一个乱窜的,也显不出来。”

徐循很无语,只好瞪着何仙仙不说话,何仙仙也瞪着她,两人瞪着瞪着,都笑了起来,气氛倒是有点荒谬的欢快。

正是此时,清宁宫处来了人,“太后召庄妃娘娘相伴。”

何仙仙虽然不便说话,却立刻是瞪了徐循一眼。——还说没消息来源呢,这会儿,最大的消息来源都亲自打发人来请徐循了,她何愁不知道最新、最全的内。幕消息?指不定,还能翻云覆雨,在这混沌不明的后宫局势中,横插一杠子,撬动整个后宫的天候呢。

142富贵

徐循就是再不想去打听,这会儿也没法不掺和了。太后相召,她不能不去,和何仙仙道别,自己换了一身衣服,这就起身上辇,往清宁宫过去给太后请安。

宫中得子,这是极大的喜事,自从皇帝成亲到现在,都过去十几年了,终于有了一个男丁。按说清宁宫里里外外也都该是喜气洋洋才对,可太后脸上却是看不出喜怒,虽不说把阴霾就摆到了眉宇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人家的情绪并不是很高调。

“如今长宁宫那边该怎么办,你有个看法没有。”太后有个好处,说话做事都很直接,除非实在不好启齿的事儿,不然也不会玩弄暗语什么的。徐循给她请过安了,她便挥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直接询问道。

“长宁宫的事……”徐循也不可能给太后装糊涂,眉头一皱,“妾身尚未得知全部来龙去脉。只知道是生了男孩,别的事倒是一概不知的。”

太后呵呵一笑,“是不知吗?是没听真吧——也不瞒你说了,孙氏此番行事,我是极不赞同的。皇嗣生母,容不得丝毫含糊,起码容不得她一个妃子来含糊。这孩子落地以后,我是有心把他接到清宁宫里来养……”

姜是老的辣,太后的不满憋了几个月没有表示,恐怕也是碍于当日应承了皇帝,如今一知道居然生子,立刻釜底抽薪,直接就想把男孩给接走……有孙嬷嬷在那里看着,生母也去不了,孙贵妃若是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就该摘了钗环上门来求老人家高抬贵手了。

按徐循对太后的理解,孙贵妃要在生子当天肯服软的话,下场倒也未必会有多严重。孩子才落地,什么消息都没往外流传,外廷只要知道有个儿子就成了,儿子的生母是谁,谁也不会在乎。再加上皇帝的倾向,两大巨头出手,这事官面上还是能抹平的。

可孙贵妃那边,显然是并不打算照顾老人家的情绪,直接就拿孩子的身体作为借口,把清宁宫给顶回来了——这不等于是在往太后脸上甩巴掌吗?大孙子洗三,清宁宫这边气得连一点表示都没有。也就是皇帝,洗三当天光顾着和他那几个兄弟庆祝去了,根本都没顾上后宫里的这些纷争,这几天,只怕都在酝酿着立太子的步骤呢。

“孩子养在清宁宫也是个办法。”徐循当然得站在太后这边,“有您的照应,定能康健长大。”

“算了算了。”太后摇了摇手,“我都多大年纪了,哪有照看孩子的精力?——你也别欲言又止了,皇后昨日来找我,其实也是在商议这事。”

她瞅了徐循一眼,看似很平淡地说。“皇后是有心把贵妃生的这孩子,拿到身边来养。”

徐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给劈中了一般,一时半会都没能反映清楚,打了个磕巴,才算是把太后话里的意思给弄明白了。

贵妃生的这孩子……皇后是不打算戳穿贵妃的把戏了。

请立太子,不必多说,她就不请也得立,不过是姿态而已。

拿到身边来养——皇后这是打算把贵妃的桃子给摘了?

也不是说不行,有贵妃的做法在先,这请君入瓮的举动,带有很强的讽刺意味,太后未必不会支持。而且不管怎么说,皇后身为嫡妻,本来就可以随意把任何一个孩子养在身边。前朝如此的做法,也是屡见不鲜。皇后出的这一招,虽然和她预想的有一定差异,但也不能说是考虑得不周全。

但……孩子的生母呢?若是如此处置,又该置于何地?

徐循便不免皱起眉头,一时半会,都没对太后的说法表态,太后打量了她几眼,不动声色道,“此举我一时也难以决断,你意如何,不妨说来听听。”

徐循看了老人家一眼,忽然明白了过来。

太后只怕是对她动了疑心吧……前几日藕荷过来寻她的事,只怕是没有瞒过老人家的耳目。——只要老人家愿意,占了名分和权威,她对后宫的控制力,当然还是一等一的强。

这主意并不是她出给皇后的,徐循就是走到天边都不怕没理。她也并不畏惧说出实话——这几年间,和太后的接触,也使得她对太后的智慧有一定的信心。她坦然道,“不瞒太后娘娘,妾身心里,也是不愿见到这光天化日之下拆散人伦的事儿。若是坐视孙妃将皇长子记在名下,朗朗乾坤,还有天理可言么?”

这基本就是废话,徐循要不是这个态度,太后也不会把她找来商量。老人家微微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然而,”徐循口风一转。“若以妾身所见,此事最理想的办法,应是戳穿真相,为生母设一位分——诞育皇嗣,功足以封妃了。更别说皇长子册封太子,乃众望所归,太子生母,没有个妃位,未免显得国朝待人苛刻,有功不能赏,有过不能惩。”

这话算是说到太后心里了,她露出了聆听之色,“有理。”

“援前朝旧例,太子虽不是皇后所出,却在皇后宫中养育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徐循又道,“为将来计,这样的办法也能保证后宫风平浪静,皇嗣传承名正言顺。汉明帝马皇后便养育了章帝,章帝待之比生母犹有过之,贾贵人亦是善养善终。以妾身所见,这么处置是最为合适的。”

只是这么办的话,孙贵妃便无容身地了,起码也得受到相当的处分,好日子那得数着过。所以徐循又补充了一句,“就不知大哥意下如何了。这条路,恐怕难得大哥首肯。”

“上策难行啊。”太后也叹了口气,“可有中策?”

“中策,那便是册封生母妃嫔之位,诏谕三宫一起养育,”徐循想了一下,不是很肯定地回答。“如此一来,照顾了贵妃的面子,大哥应该也能点头。”

这等于是让太后和皇帝表态,糊涂账糊涂了,过去的事不计较了。你孙贵妃还是当贵妃,孩子也算你一份,唯一的改变就是多了皇后和生母一起来养,虽说日后几个妈之间免不得勾心斗角,但怎么说也是把孩子的身份给澄清了,该被惩罚的人逃脱了处置——这多少是对皇帝那边做出的妥协。不过这宫里朝中的事,最后能做到是非分明惩善扬恶的又有多少,这样的交换,倒是足以让太后满意了。

“下策有么?”她望着徐循,倒是又问了一句。

徐循默然片晌,真的好想说:皇后提出的不就是下策?可却又不好说,想了下只好摇头道,“放任此等态势继续进行下去,则为下策了。生母不得位,皇嗣如何自安?此时稍一放纵,只怕是后患无穷。”

太后似乎是终于满意了,她意味难测地打量了徐循几眼,忽然叹了口气。

“皇后已经不行了。”老人家终于是漏了一句真心话出来,她有几分痛惜地摇了摇头,“连大义都顾不上……她已是没法再争什么了。”

徐循对此,也只能默然了。

太后支持皇后是为了什么,除了婆媳多年的感情以外,还不是因为皇后的美德和名分?现在除了美德和名分以外,皇后还剩下什么?

可皇后的这个提议,等于是把自己仅有的筹码全都仍在地上来踩……一样是夺子,皇帝疯了才会打压自己更爱的贵妃,把孩子送给离心离德的皇后,不提出正生母位分,就没法占住大义。皇后连这件事都看不通透,还拿什么来和贵妃争?

接二连三的打击,到底是让昔年大度宽和智珠在握的皇后,变成了如今这个反复无常思绪混乱的失势者。皇后这最后一搏,恐怕不但没有多少作用,还把自己多少残留了一些的印象分,也要给败坏掉了。

太后如今既然已经表态,徐循也可以谈谈自己的看法。“皇后娘娘自从滑胎以后,元气虚弱,一时没想通也是有的。您训诫上两句,把利害点明,以娘娘的品性,必不会执迷不悟……”

“帮人没有帮到这一步的。”太后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这一次,孙氏做得不好。可胡氏的表现,也承担不起皇后的担子。滑胎至今都一年了,前几个月她做什么去了?孙氏错了七分的话,胡氏也错了三分。”

徐循有些不以为然,但她也不能和太后去争辩——太后肯定觉得她儿子是没有太大的错处的,因只得委婉道,“娘娘自从入宫以后,也没过过几天省心的日子,前一阵子人又重病……”

有孙氏在,胡氏要说多松快那也是没有的事。太后虽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是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吧!”

徐循便住口不言,并不多说什么。太后沉默了一番,方道,“过了满月,就要写玉牒了!”

这玉牒到底怎么写,就得看这个月内几方势力该如何斗争角逐。徐循点头道,“如今后宫空虚无人,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都不能主事……究竟如何措办,当然应该由您和大哥一道做主。”

话说到这,徐循的参赞功能基本已经是发挥完作用了。到底采取哪一条策略,就得看太后自己的决定。就徐循自己看来,皇后出的下策,太后估计是不会采用的了。她支持的本来就不是皇后本人,而是后宫的秩序和正统,真你要说打感情分的话,孙贵妃还未必会输给皇后呢,下策得利者只有皇后,损害的却是皇帝和贵妃的利益,虽然看似是退了一步,但根本就是没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而上策、中策,太后又会怎么选呢?徐循还真是猜不出来。有可能太后的底线是中策,讨价还价用的是上策。也有可能太后被皇帝一通说也就改了主意——反正,在这件事上,太后和她都是一样的,要袖手旁观可以,要下场掺和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全凭心意吧。

徐循自认已经是尽过自己的心意了,见太后点头沉吟,便欲起身告辞。太后瞅了她一眼,却又是摆了摆手,把她给留下了。

“不论最后在玉牒上写了是谁的名字,”太后显得是满脸的心思,“这养还罢了,教导的职责,难道真要交给她那三个娘?”

胡皇后和孙贵妃,不论如何都是经过完善教育的,文化水平高,为人处事也比较有水平,起码不是那种上不得大台盘的寒酸性子,但问题是,现在孙贵妃在太后心里根本是没有形象可言了,完全就是个奸妃。胡皇后,表现让她也失望不说,又体弱,谁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听太后意思,这两个人都不能胜任太子的母亲一职,而太子生母,一个喂鸟的小宫女,想也知道素质如何。徐循虽然对她了解不多,但从太后的语气看来,她也不觉得她能承担得起教育太子的责任。

而在这几个媳妇里,现在最能给她分忧的也就只有徐循了。会问徐循这么一句,十分正常。不过徐循从来也没想过此事,被问得就是一怔,过了一会,才谨慎道,“这……太子大概几岁就要开蒙了吧,出阁读书以后,自有大学士们教诲——”

太后嗤之以鼻,“大学士?大学士能教他学识就不错了。你可别被那些自我鼓吹的傻话给骗了,读书人里十个有九个,自己心眼都是歪的。现在的内阁里,也就只有杨溥一人算是君子,再勉强算上半个杨士奇吧。其余几个人……呵呵。”

徐循又道,“那也还有大哥呢,言传身教——”

“父母父母,大郎就是做得再好,也得有个母亲和他配合。”太后锐利地看了徐循一眼,好像在说:你还在和我绕弯弯呢?

问题就是,这三人看来的确都不是很适合教导太子,从品德上来说勉强最合适的皇后,现在整个人不稳定到这份上,徐循也不敢给她在这事上做推荐了。她思来想去,索性一咬牙道,“娘娘若是担心此点,不如亲自为皇长子挑选养娘。您也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孩子竟是随着养娘还更多些。跟着母亲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此话也并不假,按照典籍里的规矩,皇子一般四五岁就分出去自己住了,此前此后,漫漫长夜里和他睡在一起的人,那也是他的养娘,而不会是名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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