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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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 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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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有丝恚意,但很快也调整了自己,叹道,“罢了,他什么事不知道?不查,那就是确有此事!”

乔姑姑不但是不懂太后的逻辑,而且也不懂太后如何能这么肯定,只好唯唯而已。太后看了她一眼,便点拨道,“监察京中百官,尤其是监察京中重臣,本来就是刘思清的职责。孙家和哪户人家往来,他能不知道?不说,只是因为牵扯进来的人官位太高罢了。小事无妨,甚至是内廷事都无妨,牵扯到一品大员……嘿,谁知道这一品大员说的是孙忠还是哪个部阁级人物?他要敢随便对皇帝以外的人透露,那不是煽风点火无事生非么?真要闹出什么事来,皇帝第一个饶不了他!”

虽然刘思清是毫无回转余地地回绝了太后,但太后显然并不介意,还有几分欣赏之色。“刘思清大事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该对谁忠心!”

按这个逻辑,孙家毫无疑问就是勾连了六部或者内阁的高官了,这就给孙贵妃本已经深重的罪孽又加深了一层——外戚干政,勾连朝官,可不是超级犯忌讳?不过乔姑姑是没被说服,她觉得……这太后的发散能力也有点太强大了,刘思清说那话的时候她就看着呢,根本不像是有言外之意的样子……

但老人家都下了结论,乔姑姑难道还和她说理啊?只好跟着太后的思路往下走,“那……以您意思,难道是要把奏折压下来吗?”

“压下来干嘛?老五做得挺好,就等皇帝回来看呗。”太后倒笑了,“你这里压了,他难道不会再上?只要事情是真的,有心人要闹,那就不可能闹不开。”

顿了顿,也是若有所思,“瞧这做派,事情应该是不假。”

“那……”乔姑姑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后,“难道……这皇庄妃娘娘,就这样和后位无缘了?”

“那就得看她的解释能不能让大郎满意了。”太后的语气倒是淡了下来。“做不做皇后,是她自己的机缘。”

为了推动徐皇庄妃娘娘上位,太后可没少费劲,现在说一声放弃就放弃了?乔姑姑真是有些跟不上,“那——那咱们就干坐着——瞧着呀?”

太后倒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要推一个人上位难,”她淡淡地说,“可要扯一个人下来却很简单,你看,孙氏扯徐氏,不过是说动一个御史,上了一份弹章而已……到手一半的后位这不就又飞走了一半?一个人做过什么事,就一定会受什么报应……你不会以为,孙氏把徐氏扯下来,她自己的屁股就能干净了吧?”

乔姑姑立刻就想到了刚抵京不久的罗氏家人,她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按太后所想,这本是一个伏笔,一着暗棋,甚至可以说是一记保留着的杀手锏……

太后看了她一眼,见乔姑姑明白过来,便也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让他们去闹一闹,也好!”

老人家的权威,又岂是孙贵妃能冒犯的?大家若都干干净净各自阳谋,那也罢了,若是孙贵妃私下有所动作,这样扯徐皇庄妃的后腿,老人家也不介意为徐皇庄妃给还了这一招!

只是,本意是留待日后所用的大招数,现在却要毫无保留地放出去,太后也不是不心疼的,下了这个决定以后,到底还是再叹了一口气,略有几分伤感。“就看在她对善祥的恭谨份上吧……徐氏虽然是懦弱了点,心气儿也低,但这份纯善,却是最难得不过的了。”

乔姑姑略带诧异地一掀眉头,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昔日做婆媳的时候,太后和皇后的关系也就是一般化的好。可现在,随着几位公主陆续出嫁,藩王就藩在即,日日陪伴在身边的静慈仙师,似乎在老人家心里,也是慢慢地占据了更高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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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封奏折,宛若是泥牛入海,并没有激起半点波澜。除了递上它的人,看过它的人以外,其余人没有谁知道,还有这么一封‘用心险恶’的奏折躺在文华殿等待皇帝的阅看。不过,这也不是说京城的百姓,对宫中的斗争就没有半点察觉。

自从无辜被废,本来存在感很低的胡皇后——现在是静慈仙师了,在民间的声望就突然间变得很高。群众对于‘好人被冤枉’这个情节,一直都是很能投入感情的,反正当权者那肯定是坏人,失意者一般都有亮点,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而胡皇后的确也找不到什么黑点,声望值迅速刷高,也就变得很正常了。

有好人那就要有坏人呗,这坏人是谁嘛……就得从传说中找了,事实上,对于皇帝后宫的情况,大部分升斗小民还是不大清楚的。不少人可能在昭皇帝年间听说过郭贵妃的名讳,所以现在还在谣传着郭贵妃欺压皇后的故事,刺激程度堪比关公战秦琼,不过一般有见识一点的,也都知道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就是孙贵妃和徐皇庄妃。——由于徐皇庄妃最近刚被册封为皇庄妃,前所未有地加了个皇,显得比较嚣张,所以在民间的酒肆里,不乏有人说书,讲述徐娘娘是如何阴谋排挤天女圣母转世的静慈仙师如此一番故事,当然,得小点声说,看见官差经过的时候最好就住嘴,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其实,除了官差以外,还有锦衣卫也是需要防备的,穷点的人家可能不屑搭理,若是富点的,肆意议论天家内事,少不得就是一顿敲诈,不脱一层皮,人家就能把你抓起来问罪。——可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人民群众八卦的热情,不能大声说,那就悄悄地议论,除了静慈仙师的命运以外,大家现在最感兴趣的,还是谁能登上虚悬的后位。是嚣张的徐皇庄妃呢,还是老牌的孙贵妃?

茶馆酒肆,就是这种八卦最兴旺的地方,喝了两杯黄汤,议论一下朝堂诸公乃至宫中妃子,恍惚间那云端的贵人,也就是自己能够随便说三道四、称兄道弟的对象,这种感觉是相当不错的。这一阵子,茶馆、酒馆的生意都好了很多,连午市都旺,一群人聚在一起三三俩俩,压低声音说的很多都是这种高端的八卦。

今日也差不多,大家讲述的是新版本的故事,这个故事里徐皇庄妃的形象比较好,孙贵妃也不是什么坏人,主要反角由一位传说中的小吴娘娘担当,据说是宫中宦官的亲戚流传出来的,虽然细节有出入,但几个讲述人都肯定了砒霜这个元素的创造性运用,十多桌人里起码十桌都在神神秘秘地传递着最新的故事版本。

这边才说得高兴呢,那边忽然有人嗷地嚎了一嗓子。

“击鼓鸣冤啊!”他大声地叫了起来,激动之意恨不得能冲出楼面直破云霄,“有人去敲登闻鼓啦!”

168躺枪

“登闻鼓?”

皇帝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真的敲响了,”

“敲响了。”金英直擦着脑门上的汗水——他是一路快马疾驰过来的,片刻都未曾休息,就直接到皇帝跟前汇报,虽然不雅,但汗水无论如何也是忍不住的。“当时轮值的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势大不敢擅自做主,便把罗家人转送锦衣卫看管居住,将此事报到了襄王那里。”

按照一般程序,都察院接案以后是必须要审的,而且能敲登闻鼓的,一般都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大案,往往要会同大理寺、刑部三堂会审。这里面并没有锦衣卫什么事,都察院也不会主动和锦衣卫这样的特务机关打交道。

不过,这一次事发突然,说的又是和太子、皇嗣有关的大事,都察院肯定也不敢贸然过问,锦衣卫多少是带了强烈的皇帝个人亲卫色彩,把人送去也不能说不是个合适的选择。至于直接报到襄王那里,那也是判断下顺理成章的选择。还好,轮值的监察御史也好,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也罢,都没有暗含私心想要把此事闹大的意思,不然,这事怕还是有得闹。

“消息传出去了没有?”皇帝没有再问金英事情的经过,很明显,襄王觉得此事他没法管,就让金英快马报信,请示皇兄的意见。“清宁宫那边是怎么说的?”

“襄王殿下收到消息以后,就去了清宁宫。”金英也不敢和皇帝打马虎眼,如实道,“清宁宫那面什么意思,奴婢不知道,不过襄王殿下出来以后,就命奴婢过来报信了。”

看来,太后对这事也是不想多管……这也正常,她本来就和贵妃不睦,孙子是谁生的,还不都是她的孙子。再说,此事如何处理,到底还是得看皇帝的心思,太后就是想破天,皇帝不点头那也是没有用的。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点——罗嫔这事,他最开始没怎么当真,自然不会留心罗嫔的底细。但孙贵妃自己是办实事的人才啊,怎么会连罗嫔的家人都没有照料好,以至于人家去敲了登闻鼓来诉冤?

而且,罗嫔虽然得了个嫔的名分,但因为一直以来事情多,还没有册封,打算等到新秀女进宫再一起办的,按说她娘家人都不应该知道女儿在宫里得意了。更遑论是清楚地明白女儿生了太子……这背后要说没有人摆弄,皇帝第一个就不信。

出来巡视边防,除了躲闲心以外,还有一重用意,就是皇帝也想亲眼看看国朝边境线上的境况,出发以来,到现在他还算满意,虽然存在了一些问题,但总体而言,蒙古人还是被打破了胆子,不顺服的那些黄金后裔,已经远远地逃遁进了瀚海之中,久已经失落的燕云十六州重归故土,开国五十多年来,汉人也在不断地往北迁移,充塞这片荒凉的土地。深悉他心意的守边将领也安排了一些小仗给皇帝打——虽然知道是他们的马屁手段,但皇帝还是相当受用。男儿家,就该在大漠瀚海中挥刀冲杀,让黄沙与血洗练自己的精神。

不过,这份好心情现在是荡然无存了——出来体会过了这爽快豪迈的军营生活,对于行在后宫中的暗流涌动,他越发有几分腻味——连着折腾了几个月,再好的性子都能给磨光,还以为一切都到了尾声,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要继续来闹!

而且,还摆明了是受了别人的指示,特意要把事情往大了闹……都闹到登闻鼓前头了,这是恨不得天下皆知啊!

“消息……”金英显然也知道,这个答案不会让皇帝满意,他低声说,“自然是传开了,罗家人敲完鼓,回身就向几个护卫诉说起了自己的冤情……”

虽说登闻鼓所在的长安右门,那也是官衙重地,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聚集着看热闹的群众,但附近的条条街巷里都有耳目,罗家人都开口了,只怕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已经是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流言,条条也都不会脱离‘孙贵妃阴夺人子’的这一点中心思想。

皇帝舀起一勺水,慢慢地给自己淋到了左手上,金英忙从地上爬起来,“让奴婢来服侍爷爷……”

清水漫过了手中的纹路,带出的是依稀鲜明的血色——在几次小的战斗里,皇帝也是穿戴齐整领军上阵,虽然身边总也少不了护卫,但他还是抓准了机会,亲自锤杀了两个鞑靼兵。杀人难免见血,皇帝的手,也染上了狼牙棒上流下来的鲜血。

“传令刘思清。”皇帝的声音,比刚打上来的井水还冷。“先查这罗氏家人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我记得,这罗氏——”

“罗嫔贵人进宫得早,”金英也是做过点功课来的,忙道,“六岁进宫,和家人分别已经十多年了,只怕是未必能记得住家人的容貌。”

挑选宫女要比选秀随意,尤其是罗氏进宫那几年,文皇帝脾气不好,鱼吕之乱以前就有随意诛杀宫人的习惯,宫里一直缺人,有时候看苗子好,小也抱进来。又或者干脆是罪没入宫,那样四五岁进宫的都有可能。

“嗯,那是该查一查。”皇帝点了点头,“再查一查,到底是谁把他们撮弄来的……他们不可能原来就是北京人吧?”

选秀也都是这几年才在京城附近选,以前那都得在南京啊,罗嫔的口音都不像是北方人,完全是一口南方的语调,本人也是很灵巧的江南小美女。

金英又擦了擦额前的冷汗,“是,奴婢这就下去写信。”

“嗯。”皇帝笑了笑,“让刘思清挖地三尺,给我细细地查。十五天内,不把幕后主使找出来,他这个东厂提督太监也不用再当下去了。——就由你来当,你要是也查不出来,一样,直接就回家养老去吧。”

金英也是伺候过几任皇帝的老宦官了,昔年文皇帝发怒时,他也曾几次伺候在侧,文皇帝戎马一生性如烈火,一旦动怒则大声斥骂,用词粗俗,闻者宛若身在军中。昭皇帝性格柔顺,即使大怒,也只会翻来覆去地说几句‘太过分了’,不被逼急,是不会杀人的。而当今圣上,虽然和宦官也是嬉笑怒骂,看似一副纨绔模样,但其实涵养温厚极少动怒,不过一旦真正动了情绪,那就不是几句好话能够了结的了。虽然用词文雅,但刁钻处却是胜过父祖,文皇帝杀过人脾气也就下来了,而当今么,这火气却是绵绵密密,虽然看似柔和,但不烧遍罪魁祸首,也绝不会罢休。

一听皇帝的语气,金英便知道皇帝这一次是动了真怒了——敲登闻鼓,不但是把孙贵妃的面皮一把抹杀踩到了脚底下,实则也是触犯了皇帝的逆鳞。不论谁使出这一招,可以肯定的是,他都是完全没把皇帝的感受给考虑在内……

想要以天下人,或者说是京城人的悠悠众口,来绑架皇帝在立后这件事上的选择权。确实是不错的想法,不过人的情绪总是千变万化,连金英都没想过,前段时间闹得那样不堪都没动真火,在几个女人之间来回周旋,被来回揉搓甚至显得有几分窝囊的皇帝,这会儿居然一下就给闷烧起来了。

“奴婢敢为刘思清担保,”他忙跪了下来,大声地保证,“他定能用心破案——只是,南京、北京距离毕竟迢远……”

“那就二十天。”皇帝抽了抽嘴角,笑了,“二十天后,让他给朕两个让人满意的答案。若做不到,他也不必活了!”

没等金英回话,他拿起白布擦了擦手,又道,“还有,太子玉牒,一直都没能报上宗人府,此事也不好再耽搁了。此次回去,你传我的话将此事办妥,玉牒上,生母便写孙氏名字。”

即使真是太子的生母家人又如何,惹火了皇帝,生母也让你变假母。金英心中,不免暗叹:罗嫔本来大有希望在玉牒上记名的,可惜了小徐娘娘,不惜和贵妃决裂,为罗嫔挣来的一线机遇,如今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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