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太太只得放人。
待人走后,她左想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回忆了半天,才明白四丫头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这一下正戳中了老太太的痛处,她冷了脸。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她那个娘一样,肚子里的肠子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
身后的钱嬷嬷见祖孙俩这一通言语,心如明镜,劝慰道:“老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四小姐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何必多操那份心呢,保重身子要紧。走吧,我陪您到院子里走两步”
老太太叹了叹道:“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看到四丫头心里面总不舒服,老觉得她背着我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跟她亲不起来。”
“哎啊,老太太,瞧您这话说的。四小姐从小不在您跟前长大,与您生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比得上三小姐与您亲厚。老太太,走吧,院子里日头好得很。咱们晒晒太阳去。您说您一天到晚的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又是何苦呢?如今府里安安稳稳,苏州府的生意做得顺当,二老爷的官当得稳当,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您啊。也该享享清福了!”
钱嬷嬷这人虽然年纪比老太太还大上几岁,却是耳聪目明。哪个嫁出去的姑娘愿意娘家人插手自个房里的事,而且还是往姑爷房里放人的事。四小姐算是个脾性好的,换了旁人岂有不闹翻天的?
再者说,府里先后四个姑娘嫁人,老太太独独给了四小姐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作陪嫁。这不是明摆着给二太太,四小姐找不自在吗!
如今丫鬟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让四小姐在萧府,杜府没了脸面,老太太不仅没句安慰的话。反倒相信一个丫鬟的挑唆去质问四小姐,这事真真是做得没了分寸。四小姐说出那样含沙射影的话来,也是情有可原。
钱嬷嬷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四小姐在蒋老太爷跟前长大的缘故。
当年蒋老太爷回祖宅,不让老太太跟着,却把四小姐带在了身边,到死都没让老太太见上一面。老太太这心里头是憋着一股子气呢,就是人去了,这气还没消,要不然,怎么能横看竖看,都看四小姐不顺眼呢。可怜四小姐这些年,活生生的当了个出气筒。
蒋欣瑶要是能听到钱嬷嬷心里的想法,必定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人才啊。
蒋欣瑶从接手翠玉轩起,就明白一件事,在祖父与祖母之间,她这辈子只能衷于祖父一人。再加上回了蒋府后,老太太明里暗里的偏袒算计,更是让她觉得厌恶。
一个让蒋欣瑶厌恶了的长辈,不管她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欣瑶抱着有招接招,没招隐忍的态度与之相处。倒不是因为蒋欣瑶没有脾性,而是她觉得跟一个年逾六旬,黄土都埋到脖子眼的老太太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
欣瑶才出了归云堂,却见母亲与昊哥儿正在院门口迎她,只觉心头像被太阳晒过一般,暖洋洋的。
她上前一把搂住昊哥儿,在他粉粉嫩嫩的脸上亲了又亲,捏了又捏,半晌才把人放开。
昊哥儿许久没见到姐姐,心里憋了一肚子话与姐姐说,姐弟两个亲亲热热的一左一右扶着顾氏,往秋水院去。
开春后,苏州府蒋氏族中一个远房的亲戚投奔蒋府而来,蒋宏生见其举人出身,又有几分才气,便留在府中做了昊哥儿的启蒙夫子。
一个半月学下来,昊哥儿把三字经,弟子规背得滚瓜烂熟,欣瑶校考他时,小家伙摇头晃脑,胸有成竹。
欣瑶朝母亲点了点头,把昊哥儿搂在怀里问了些浅显的问题,昊哥儿答的头头是道。
顾氏见姐弟一问一答,与当年在苏州府吃饭前瑶儿为难晨哥儿一般模样,心中又喜又涩。正待把昊哥儿打发走了,与女儿好好说会话,却见微云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的进屋来,在女儿耳边轻语几句。
只见女儿蹙了蹙眉,冷冷道:“我不想见她,让她回去。”
顾氏自然知道所为何事,怒上心头道:“来人,把碧苔带回东院,告诉二奶奶,让她把房里的人看好了!”
欣瑶见母亲难得动了怒,忙问是怎么回事,不料昊哥儿却道:“姐姐,那个奴婢缠着哥哥说话,惹母亲生气,不是好人!”
欣瑶笑道:“昊哥儿怎么知道?”
蒋元昊得意道:“我就在边上啊,哥哥带我逛园子,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拦着不让哥哥走,还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哥哥说她是坏女人。”
欣瑶疑惑的朝母亲看去。
顾氏怒道:“你弟弟说的没错,她把元晨拦下来,说如今后悔了,想到元晨院子里做个粗使丫头。”
欣瑶脸上淡淡的:“可是二嫂嫂做了什么?”
顾氏一脸鄙夷道:“这种背主的丫鬟,哪需要你二嫂嫂动手?你二嫂嫂动动嘴就没她什么活路,你忘了前头那个菊怜。亏我还念着她伺候你一场,想给她留条活路,没想到居然算计到元晨头上。”
吴氏这个人,含威不露,以柔克刚,忍性极强,是个极厉害的。从菊怜一事,便知一二。碧苔得罪了她,哪里会有好下场?怪不得暗地里要去求三爷,只怕也是知道了自个没什么活路。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当真什么主子的床都好爬的?
欣瑶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想必她是后悔了!”
顾氏冷笑道:“要真后悔就该夹了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她到是精得很,居然求到你这里。”
欣瑶一把搂住母亲,娇笑道:“母亲,别生气,她如今已不是女儿的人。二哥哥房里的事,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怎好插手?母亲回头问问她,要是想出府,发还了卖身契给些银子就让她到外头去吧。”
顾氏气极反笑,道:“你这孩子,真真是个心软的,这种丫鬟,死不足惜,帮她做甚?”
欣瑶笑道:“原本我也想不管的,今日回府一趟,她求到我面前,再给她条活路吧。昊哥儿,你说是不是啊!”
昊哥儿忙抱着姐姐的柳腰,一字一板道:“姐姐说是,昊哥儿就说是。”
顾氏气骂道:“皮猴,姐姐一回来,连母亲也不要了,真是白养了你!”
欣瑶与昊哥儿偷偷对视一眼,两人笑作一团。
正笑闹间,却见府中管家匆匆而来,递给欣瑶一封信,说是兵马司的人送来的,让亲手交给四小姐。欣瑶放下昊哥儿,走到里间才把信拿出来看。
顾氏忙跟进来问可是萧府有什么急事。
欣瑶怕母亲着急,只得轻道:“母亲,刚刚大爷身边的人送讯来,靖王在怡园,说是想见我一面。”
顾氏大惊失色道:“他想见你做什么?”
欣瑶见母亲脸色苍白,忙安抚道:“母亲,虽然我不知道他要见我是什么事,不过有一点我能保证,大爷暗地里为他做事,他是不会伤害我的,母亲尽管放心。”
顾氏稍稍稳了稳心绪,道:“那你快去吧,晚点我打发夏荷到萧府拿几贴药,你父亲这两天夜里有点咳,怕是着了凉。”
欣瑶捏了捏母亲的手,会意一笑道:“母亲,过几日大爷休沐,我再回来陪母亲好好说话。”
顾氏展颜道:“哪有嫁出去的姑娘跑娘家跑的像你这样勤快的?什么时候有空回来,打发人来报个讯,母亲让人给你做些好吃的。”
昊哥儿一听姐姐要走,小嘴一撅,急得脸都红了,死活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人。只把那顾氏看得又好笑,又好气。
欣瑶蹲下来安抚半天,才被母亲催着上了马车。
第三十五回名不正言不顺(二更)
一个多时辰后,欣瑶的马车才到了怡园大门。
燕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门口急得团团转,看到小姐来,脸上才松懈下来。忙迎上来道:“小姐,急死我了,那位在千寻阁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咱们怡园给拆了。”
欣瑶白了他一眼,冷笑道:“燕鸣,以后定要记得,有些事,快是快不来的。走吧!”
微云抱怨道:“燕管家,大奶奶一早出门到现在,连中饭都没顾得上呢。”
燕鸣红着脸,指了指里头,一脸心有余悸道:“小姐,我现在总算明白燕公子,杜公子,姑爷为什么一见到那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燕鸣跟在蒋全身边十年,把蒋全的沉稳,机智学了个十成十,又一个人独掌怡园,庄子及欣瑶的嫁妆铺子,练就了沉着果断,处变不惊的性子,已今非昔比。今日却在靖王的气势下,头一回慌了阵脚。
蒋欣瑶没有理他,反倒把步子缓了下来,站在湖边看了会风景,路经花圃时,见几株牡丹开得正艳,又驻足观赏了一番。
燕鸣见小姐神色淡然,缓缓而行,不知为何,反倒定下心,尾随其后,时不时的陪小姐说上一两句话。
其实蒋欣瑶心里也是打着鼓,七上八下的。她在马车上左思右想,前思后想都没想出靖王找她,所谓何事。
……
千寻阁二楼,一褐袍男子双手抱胸,目光深邃的看着园子里有说有笑的主仆三人,想起自己在这阁楼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由的眯了眯眼睛,寒意一闪而过。
欣瑶扶着微云上了千寻阁二楼的包间,推门而入。
白玉炉瓶里香烟袅袅,一锦衣男子窗下负手而立,目光清冷的正看着她。
蒋欣瑶心头一凛。暗道果然是皇子皇孙,好大的气场。
蒋欣瑶稳了稳心绪,微微一笑,深深福道:“民妇蒋欣瑶拜见王爷。不知王爷临时召见民妇,有何吩咐?”
燕淙元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窈窕的身影上,半晌才道:“坐吧!”
蒋欣瑶起身,解下披风,交给微云,方才坐下。
燕淙元抬眼看了看她,欣瑶只得出声道:“微云,帮我倒盏茶,先下去吧。”
微云打知道自家主子要见的是大名鼎鼎的靖王后。腿肚子就一直打着颤。
她强撑着帮大奶奶倒了杯温茶,不放心的看了两人一眼,见大奶奶朝她点了点头,才恭身退出把门带上。一摸额头,已是冷汗淋漓。
欣瑶拿起黄釉茶盅。轻轻抿了一口,笑道:“王爷有话,但讲无防!”
燕浣元右手放在桌上,食指有节奏的敲打桌面,片刻方道:“前些日子,我在扬州见到你小叔叔,帮他寻了一门亲事。他说需得你同意。”
欣瑶盘算了一路,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料到堂堂靖王今日把她召来,为的是帮小叔叔做媒,当下心里就活动开来。
“不知王爷为小叔叔寻的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
“老庆王府嫡出的孙女燕红玉,年芳十八。”
欣瑶倒吸一口冷气。
庆王府嫡出的亲孙女嫁给一个翰林院小小的七品编修。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联姻背后要是没有蹊跷,太阳真该打西边升起了。
欣瑶微笑道:“齐大非偶,庆王府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燕浣元不由的看了她一眼,道:“庆王府的要求是男子不能纳妾。”
蒋欣瑶瞬间明了。眼前这个面色深沉的男子只怕对小叔叔与十六的关系一清二楚。
她快速的在脑子里把许多事情过了一遍,许久才道:“我虽到京城只几年的时间,只这庆王府的名声,可不大好听,不知道这燕红玉……”
蒋欣瑶故意拖长了调子,没有说下去
燕淙元笑道:“我这堂妹,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娇纵了些,规矩上倒也不差,这不纳妾的要求,也是她提出来的!”
蒋欣瑶暗道,恁她是谁,看到王府里这么些个莺莺燕燕,只怕心里都会有阴影!
“若我没有记错,王爷在老庆王跟前,该尊称一声皇叔公?”蒋欣瑶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
燕浣元暗叹,这个女子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笑道:“正是如此。”
蒋欣瑶暗中叹了口气。
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啊!既不是嫡出,又不居长,倘若不是大皇子为人平庸,母族势力又太过庞大,这皇位还真没靖王什么事。
传统的嫡长子继承制由来已久,早在夏朝,商朝时期就已开始,周朝以后的两千多年,各个朝代大多严格的遵循嫡长子继承制选立偖君。
即便是在欣瑶的前世,那些个豪门贵族选择继承人,仍旧是延续着几千年前的老传统。
蒋欣瑶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笑道:“哎,这倒有些难了,这世上不嫁人的大姑娘有,不纳妾的男人却少见。我小叔叔长得一表人材,又有些家底,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倒不也不是不可以,可万一那个女人不会生养,徐家岂不是断了后?”
蒋欣瑶深吸一口气,决定下面的话还是如实说的为好。
“再者说,夫妻之间,总有两看两相厌的时候。我小叔叔一个人孤苦零仃已是可怜,到时候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怜。更何况,燕姑娘年芳十八,仍待自闺中,脾气不大好,来头又那么大,小叔叔怎么看起来都是受委屈的人!王爷,我觉得这亲事不太妥当!”
燕浣元心下好奇,难不成她不知道阿远与十六的事。
他半真半假道:“萧寒如今不也是守着你一个人?你不也没有生养?我看他在我府里,到了点就想着要回去,也没说两看两相厌啊。更何况你的性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伶牙俐齿的,萧寒不照样拼了半条命也要娶你。可见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
欣瑶心中暗骂,老娘我哪里性子不好。哪里伶牙俐齿?
嘴边却漾起一丝微笑:“那是因为我家大爷是个武夫,打打杀杀的,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姐们看不上。若真要哪一天有个慧眼识珠的看上了,大爷也喜欢。我啊乐得成全他们的好事!”
燕淙元脸慢慢的冷了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阴阴的煞气:“这么说来,你不同意与庆王府结亲?”
欣瑶似未察觉眼前的男子变了脸色,她拿起茶杯,自言自语道:“哎,这没有好处的事,哪个傻子会做?”
燕浣元不怒反笑。
这个女子倒是有趣的紧,在他面前怡然自得的喝着茶,还大言不惭的谈条件。
他隐在袖中的左手握了握拳,半天才道:“三个月后等你小叔叔出了服。往上升一升。有庆王府这门亲事做靠山,他的官路会一路顺畅。瑾珏阁,怡园日后可以打上我的名号。”
蒋欣瑶暗道,有了十六这大靠山,小叔叔的官运难道会差?再说了万一你大业不成。瑾珏阁,怡园就是打上天皇老子的名号也无济于事。
蒋欣瑶收了笑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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