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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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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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飞将军以区区一个山寨之力,就轻易将雀鹘人打回了老家,他手中的兵力如何,无法预估。倘若景帝执意要剿灭山贼,那势必又是一场硬仗。然而,夏朝刚经历内忧外患,国力怠弱,兼及师出无名,士气便就先弱了三分,这仗是打不得的。万般无奈之下,景帝便只能顺应民意,将飞将军拟作封号,不伦不类得赐给了穆小虎。

飞将军并没有拒绝,凭着朝廷模棱两可的态度以及揭州百姓的敬慕,他成功将带领着手下的兄弟,从见不得光的山贼,改头换面,变成了合法的私军,在揭州自成一方势力,虽然一直都是悬在景帝心头的那把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却又除之不得的利剑,但他却始终都没有做过一丝一毫违法乱纪、藐视朝廷、挑衅君权之事。

直到少康三年,飞将军穆小虎仍然在揭州稳若泰山,深受百姓的爱戴与推崇。

祖父颜缄曾提起过,飞将军用兵如神,奇谋诡道神乎其技,倘若能为朝廷所用,势必能够成为威震四邦的大将军。因飞将军姓穆,他便又怀疑飞将军恐与当年的镇国将军穆重有关联,可永德元年永帝登基之后,就以通敌叛国之重罪将穆氏嫡脉全部斩杀干净,连仆役都刺配边疆,终身成了苦役,这样严密的雷霆震怒之下,又岂会有漏网之鱼?

颜筝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在这里,她竟然见到了飞将军穆小虎的真人,由着他刺满整张左脸的墨青,她也终于明白了飞将军那半张狰狞可怕的焦烂左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不让人由黥面联想到他的出身,他一定是用烧红的烙铁生生烫坏了每一寸肌肤。她无法想象该抱着怎样的抱负和决心,又该有多少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这一点,至少她自己是做不到的,烙铁触碰到皮肤时发出的嗤嗤声响,她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浑身都疼。

但那样有勇气和毅力的飞将军穆小虎,现在为什么会躺在韩王府这座废弃小院的屋子里,浑身是血,满身伤污,他的脸色惨白,双唇现出可怖的紫青,呼吸微弱地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唯独双眼却还盈着脉脉的期待。

颜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大个子,原来是你。你一路跟着我们从江南四府过来,应当知道我受过极严重的伤,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从前的事我有些不太记得了。我根本想不起小时候的事,自然也不会记得你是谁,你说你叫穆小虎,与我幼时便相识,可即便真是这样,我现在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救得了你?”

她顿了顿,眉头紧蹙着说道,“而且,我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搞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穆小虎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他语声微弱地说道,“对,你说得很对,紫骑手段阴狠,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我认识,那岂不是平白无故地害了你?先前你被骆总管所伤,我虽然并不知道那个逃跑的女子是你,但却也做了一回害你的帮凶,如今,我又怎么能再害你一次?我不知道你和月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我知道,我绝不能再连累你。”

他咬了咬唇,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说道,“真真,等会若是有人来,你便大声惊叫,只要你指认了我,紫骑的人就不会再怀疑你。不用犹豫,也不用觉得抱歉,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逃过了这一劫,但得不到救治没有伤药,也总是死路一条。对,等有人来,你什么都不必做,惊叫就可以了,只有这样,你才能活!”

虽然是笑着说出的话,可听起来却比哭着还要难听,这微弱到几乎要断开的语气里,包含着多少壮志未酬的遗憾和深仇未报的苦痛,颜筝觉得,自己似乎都能听得出来。心里有一根理智的弦在时刻提醒着她,穆小虎的提议是当下最优的选择,只有及时地举报他,她才能安然无恙地逃过这一劫,否则,以紫骑云大人的狠戾,恐怕她活不过今天夜里。

可靠出卖别人来换取自己的生存,这并不是她为人处世的原则,虽然她对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毫无印象,至今都还没有搞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可哪怕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也不想那样做。

但她若是不这样做,光是脚踝处那深深的一个血手印痕,就足以令她无法撇清,更何况她与穆小虎两个都无法动弹,相隔如此之近,只要碧落找来的婆子一看到她,就能立刻发现他的,要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有些过于牵强,那位云大人如此精明,韩王府的人也不都是傻瓜,他们根本不会信的。

颜筝想了想,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她有些颓丧地说道,“我不会出卖你,那样我做不到,如今你我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么都死,要么都活。你刚才提到了紫骑,这么说来,你当真是做了什么不利于韩王之事,紫骑那样神通广大,恐怕过不多久,就能找到这里来。不行,我一定要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先想到办法!”

她四下张望,穆小虎所在的这屋子里,虽然破败,可却十分空阔,一眼就望得到尽头,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而在院中,除了那两颗桑果树外,全部都是半人高的杂草,此时正值初夏,草木仍然碧绿青翠,那些杂草养分充足,长得葱葱郁郁,完全将土地遮盖住,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若是在平常,她便是想尽办法也要将穆小虎拖进草丛,至少暂时能顾掩人耳目,解一时之忧。可现在,她的右边脚踝整个地肿了起来,轻轻一挪动就是钻心地疼痛,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站起来,怎么可能将穆小虎那样高大魁梧的一个人,从屋子里拖到草丛内去?更何况,碧落离开已经有一会了,四季园离这里并不算远,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杵在原地,很危险,而尽力而为,却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颜筝咬了咬牙,撕下一截内衫,紧紧地将受伤了的脚踝绑住,忍着撕裂一般的剧痛扶着墙头起身,她疼得牙关打颤,但却还是坚持解开穆小虎腰间系带,绑在他的胸口,等做完这些,她便已经痛得浑身湿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穆小虎说道,“若是你还能动,请你配合一些,我现在要将你拖到那边的草丛里,等会不管有什么人来,你都不许出声。你放心,紫骑的人要是找到我,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但你能不能活下去,却要听天由命了。”

她看到穆小虎惨淡痛苦却又隐隐发光的眼神,眉头一皱,忍不住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我是为了我自己。”

穆小虎的口中发出与他的个头完全不对等的温柔语声,如山涧清泉般千柔百韧,他脉脉低语,“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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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葵水

021。

颜筝不再看他,解下绑在里裤上的束绳结在一起,然后绕过穆小虎胸口的系带牢牢箍在自己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头魁伟足有她两个大的男人往外拉,每挪动一步,右踝便像是剐肉那样疼,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艰难而执着地拽着穆小虎拖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将他整个没入碧青的草堆里,青草的芳香浓烈,恰好能盖住血腥气。

她浑身上下的衣衫湿透,刘海被汗水黏住紧紧贴在额前,这番举动显然已经超出了她身躯的承受力,令她几乎虚脱,她多想就直接软下来躺在这里恢复体力,但她知道她不能。

满是灰尘和杂草的青石台阶上,到处都是穆小虎留下的血痕,她必须要在碧落或者紫骑赶到之前,将这些血迹抹掉,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显然是一项无比艰难的任务,但她既然已经决定为了自己,而掩盖住穆小虎的行迹,那么再困难也要讲这些血渍处理掉的,否则,刚才这一番几如炼狱的痛苦便会白费,她不愿意半途而废。

颜筝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肃穆的神情,对着脸色越来越差,似乎只存留一丝气息的穆小虎说道,“大个子,你现在对我发誓,等会不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我被紫骑的人捉住拷问,你也不准发生一点声音。我不想费尽心机,却只换来前功尽弃,所以,你必须对我起誓,否则我便坐这里不走了。”

假若眼前这个穆小虎,正是三十年后威名赫赫的飞将军,那么他福大命大,一定不会默默无闻地死在韩王府的这座废弃小院里。她心里很清楚,倘若今日不是自己心血来潮要来这里采摘桑果,那么他也许并不会面临被人发现的危险,她不再是从前的颜真,历史的车轮恐怕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行驶,不论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周围人事物的命运都已经随着她的到来而改变。

而她汲汲营营的目标,是想要守护家人,报仇雪恨,她并不想前世毫无关联的人因为她无辜遇难。

穆小虎怔怔地望了颜筝许久,半晌沉沉地点头,“我答应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出声。你也要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着,活下去,活到我有能力保护你的那一天。”

这句话说得太过暧昧,颜筝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尴尬,但生死存亡的时刻,她决定不和这个男人计较这些小事。

她冲着他轻轻一笑,在连天的青碧色里漾出一抹瑰丽的光华,她低声说着,语气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确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我们都能躲过这一劫,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话音刚落,她撕下穆小虎身上一片尚还算干净的衣襟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实在太疼,索性卧倒在地,以膝盖和手臂发力,徐徐向方才碧落扶她靠着的那面墙爬了过去,她小心地避开那些血渍,用穆小虎的衣襟将沿路的血痕擦拭干净,那布巾很快便被血色染红,她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屋子里方才穆小虎躺着的那所在,那里大片的血迹有些干涸,恐怕擦不干净。

颜筝想了想,目光停留在那半扇虚掩着的门扉上,咬了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门撞倒,不偏不倚,却恰将那些血痕遮盖。她的脸上浮起虚弱而带着些许得意的微笑,蹲坐下身子将右边脚踝处那个鲜红赫然的手印细心地抹匀,远远扔开那布巾之后,她便如虚脱了般,浑身上下泄了气,软软地瘫倒在墙头,闭上眼静静等着人来。

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间或还夹杂着马蹄声扬。

她知道,那是紫骑来了,在韩王府的后园之中,除了深得韩王器重而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紫骑还有谁胆敢纵马骑行?紫骑已至,那个人……想来也不远了。想到那张专爱趁着夜深人静露出狰狞面目的黄金面具,她心里猛然涌上一阵森冷的寒意,绵软无力的身子被这惧怕的念头一激,竟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正在她惊惧间,颈间便已被数柄长剑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并没有以黑布蒙面,露出俊朗而冷漠的面容,他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说,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了伤的细作从这里经过,还是,你便是细作的同党?”

颜筝认出那双眼睛,心里晓得这人恐怕就是在荔城令府那夜对自己仗剑相向的那个,她不由苦笑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当真倒霉,才不过几日,就已经数次遭遇剑指威胁。

遇到这样的事,她本该被惊吓地哭了起来,抽泣着哀求这些紫衣人饶过她,她只是来采桑果,然后不小心从树上跌落下来脚踝受了重伤罢了,她不是什么细作,自然也不会是细作的同党,她也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其他任何人。可她现在疼得连哀求和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便索性也不再假装,冲着那人惨然笑了笑,指着自己高高肿起的右踝,不再说话。

那冷峻的紫衣人眉头一皱,显然是明白了颜筝的意思,刚待撤剑离开,鼻尖却隐隐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他面色森冷,语气如同冰峰,“这里有血气,但你的脚踝却并没有流血。”

他目光阴戾,指着颜筝裙边一抹腥红,冷冷说道,“你见过那个受伤的细作,说,他在哪里?”

颜筝只觉得那几柄长剑又往自己皮肉里抵进了几分,若是自己不开口,或者所说的答案并不符合这位的心意,那么自己的脖颈便会四处开花,她冲着那人惨然一笑,喉间吐出微弱却格外清脆的声音,“这是你第二次拿剑割伤我的脖子,我记住你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若是我无辜死了,冤魂也好不缠错人,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一定会化作利剑,夜夜在你梦中刺入你的咽喉。”

那人脸上骤生怒意,厉声呵斥,“你裙边有新鲜的血迹,这一定是欲图行刺王爷的细作留下的,你这个女人如此胆大妄为,一定是细作的同伙,说不定你也是一名刺客,竟胆敢在我面前说什么无辜和冤枉?我罗北辰坐不更名站不改姓,就等着你这冤魂来我梦里索命!”

他右肩一动,长剑便又向前了一分,剑锋锐利,已然刺破白皙脆弱的脖颈,流下鲜红欲滴的血珠。

这时,忽听得身后一句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什么样的女人还能将冷面修罗激怒,我倒是想要见识一下,北辰,先住手。”

元湛翻身从马上跳落,不疾不徐地往废院中走去,终于立在了颜筝身前。

他弯下腰,深深地望了靠在墙上虚弱地面色惨白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略有些嫌弃地跳开几步,捏着鼻子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老熟人。你这女人还真会惹事,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你,难道你从来都不为你项上的头颅着想吗,它寄居在你脖颈上,可是很有些不安呢。”

这话里,带着深浓的鄙夷和嘲讽,可不过转瞬,他的语气便又冷冽起来,“颜姑娘现在不肯说,以后也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北辰,将她带走,扔去戒律堂,留下两个人在这里搜索,那个胆大妄为的刺客既然在这里留下了血渍,他受了伤,一定不会跑太远,给我搜……”

话音未落,颜筝便打断了他,“我在这里很久了,没有看到有人经过,这地上的血……是我的。”

她仰起头来望着元湛,惨白的脸上不知道何时竟爬上了几抹酡红的飞晕,墨黑晶亮如同皎月般的眼眸里蓄着一汪清恬的水润,她咬了咬唇,几若蚊声地说道,“这些血是我的……我的……我的葵水……”

☆、022 请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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