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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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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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放松和亲昵,“好死不如赖活着,从前我不懂这道理,所以做了傻事。承蒙指教,现在我知道了,总是要先活下去,才能想到应对的方法,一遇到难题就想着一死了之,那是弱者和懦夫,以后,我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再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了。”

碧落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便好。”

她只当颜筝死里逃生,终于想通了道理,却并不知道,其实颜筝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她从廊台上纵身跳下,也算是狠狠地栽赃诬陷了缪太后一回,觉得便是死也快意了一回,可现在想来却悔之莫及。

以少帝对缪太后的容忍,他便是亲眼看到了缪太后将自己害死,又能怎样?他对自己的母亲顺从惯了,只要缪太后一句话,他便能轻易放过毒杀他亲生骨肉的缪妃,那也曾是他真心期盼过的孩子。他对缪太后的愚孝,已经到了极致,恐怕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有所改变,顶多也就是冷落缪太后一阵罢了,等时间一久。。。。。。

他定会再立新后,而缪太后则永远都是他的母亲。

便是有那许多宫人亲眼看到缪太后推落自己,可那又如何?整个帝宫都是元忻和缪太后母子的,区区几个说真话的宫婢,倘若不能降服,还可以灭口。颜家满门尽灭,她一个没有仪仗和靠山的皇后,就算死因存疑,恐怕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

她以为自己快意了,其实不过只是枉死了一回,倒不如活着徐徐图之,那才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可惜这道理她现在才懂。

好在还不算太晚,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借尸还魂”的机会,她来到三十年前,按碧落所说,现在该是永德十三年,离永帝驾崩还有三载光阴,先帝这时候还是景王,韩王府依旧声色犬马,韩王仍在蛰伏。

而她前世最大的宿敌,缪太后莲姬,此时还是云州府一名六品小官的女儿,美艳之名尚未传扬天下。

颜筝想,这一次,没有了伦常束约,不需要顾忌元忻的感受,她便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将缪莲打倒在通往夏朝帝宫的楼台前,不给她任何一丝手攥权利的机会。她不会因为缪莲还不曾对她和她的家族犯下那样的罪恶而放过她,因为廊台前,她分明对缪莲说过,她欠她的,来世必定要还。

而现在,便是她的来世,她要亲手替自己的孩子报仇。

这一次,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保护自己的家族,甚至去改变些什么……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碧落惊声说道,“筝筝你看,那块石碑上写的,是不是北府界三个字?”

颜筝顺着碧落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已经到了北府地界。她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垂落,心中的震动却久久难平,良久,才低声回答,“嗯,我们已入北府,顶多两日,就能到韩王府了。”

碧落一时静默,半晌才叹了一声说道,“只盼韩王不要真的如传闻之中那样可怕……我碧落从不贪恋富贵,只求能够活着……”

颜筝垂头想道,包括自己和碧落在内的这几车美姬,一旦进了韩王府,理论上便都是韩王的女人了。可传言之中,韩王元湛是一个比魔鬼还可怕的存在,成为那样一个男人的侍妾,当真并不是一件幸事。

就连史书上都记载,北地韩王荒淫好色,当年为了与先帝争夺夏朝第一美人莲姬,不惜举兵谋逆,事败后被先帝挫骨扬灰。百姓皆道韩王痴心妄想,为美色篡位实乃自取灭亡,盛传之下,声名狼藉。

坊间的传闻更加不堪,有说他夜御七女犹觉不足,有说他喜好淫。虐,常有侍妾美姬受不得折腾而殒命,还有的说他酷爱食处子之血,在他榻上丧生的女子数不胜数。

但颜筝却听祖父私下说过,韩王雄图霸业,谋略武勇当世无匹,那时北府大军已然攻进了皇城,倘若不是韩王胸怀仁义,不愿屠城杀戮百姓,那他就不会怠误军机,错失了攻占帝宫最好的时机,那大夏国的江山早就已经易主了。

祖父颜缄曾亲历过这场激荡人心的战争,连他都这样说,那史官所言,想来也未必全是真的。

颜筝墨亮的眼眸隐隐闪过华光,她其实并不在乎韩王元湛到底是个蛰伏的明君或者是鲁莽的枭匪。

作为韩王府未来“姬妾”中的一名,她只盼他不似传闻中那样嗜血可怖,只要他并非残暴无道喜好肆意杀人,那么凭借她自小熟读的史册,以及对这个时代所掌握的先知,要活下去,活到与缪太后相遇的那一天,似乎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003 梦话

003。

提到韩王,想到未来忐忑未知的命运,车厢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冷凝。

碧落先回过神来,她勉强地冲着颜筝笑了笑,“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是我娘教会我的。还有句话她也一直挂在嘴边,她说,只要今朝饭饱,莫管明日天塌。话虽然粗糙,但却很适合咱们眼下的处境,愁眉苦脸也躲不开的事,倒不如吃饱喝足了应对,假若当真碰着了,那也是命。”

她顿了顿,“再说,韩王也未必真的是食人血肉的恶魔,否则前面大车里的洛姬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听说临州府尹是她的叔父,她是自愿侍奉韩王的,若是韩王府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她怎么肯?”

这番话听着倒像是碧落在安慰颜筝,但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颜筝有些不解,低声问道,“这车队里不都是从民间甄选的女子吗,怎么竟还有官眷?”

她醒来时半死不活,昏昏沉沉了许多天才醒,待后来神智清明了,却被这奇诡的经历所震撼。

她困惑自己的遭遇,又害怕身世被人揭穿,所以竭力避免与碧落之外的其他人接触,哪怕这几日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也不肯下车走动,生怕被人看出了端倪。

幸运的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骆总管竟肯让她和碧落单独用一辆马车,所以车队行路月余,除了骆总管和随行的医正,她只与碧落相处,连碧落口中时常提及的月乔,也从未谋面。

这个洛姬,颜筝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没有想到的是,洛姬竟还是官眷。

她是少帝的皇后,虽然身在皇城帝宫,但朝堂的事也常略有耳闻。她知道临州府尹是正四品的官职,一方大员,算得上颇有威势,倘若洛姬要嫁,至少临州府内的世家大族都会竞相求娶的,怎么会愿意去到韩王府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何况韩王虽有藩地,但他的作为却只限于北府,临州远在江南,将侄女进献给韩王,临州府尹得不到任何好处。若洛姬真有美貌,远不如送她入皇城景王府,景王是储君,未来君临天下,便只当一个侍妾,将来也能有封妃的机会。

颜筝心中存疑,便睁着一双漆黑墨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碧落,一副虚心若渴的样子。

碧落轻轻笑了起来,她耐心地回答,“这次骆总管从江南共带了十二名美姬,除了洛姬,月乔的族叔也是大官,我与她交好,私下里听她提过。听说先帝五十才得韩王,对幼子最是疼爱,临终时嘱托永帝善待幼弟,是以永帝对韩王比对自己的皇子还要好,不论韩王想要什么,永帝都会替他办到。”

她微顿,接着说,“前年,韩王看上了锦州府尹的小女儿,锦州府尹献女之后,便得到了永帝的赞赏和重用,朝中大小官员便都纷纷效仿。韩王每年都派人去不同的州府猎艳,今年轮到江南四州,那些大人们舍不得女儿,却还想取悦君王,便都从亲族里挑选容貌最出众的女孩儿送来。”

颜筝樱唇微启,脸上满是惊诧,这与她记忆里的认知并不相同。史册里说韩王生性荒淫,四地猎色,强抢民女,惹得官怒民怨,永帝屡劝不止,痛心疾首。可听碧落这样说,听着倒像是永帝故意为之的。

但不过转瞬,她心中便已一片清明。帝王心术,捧杀是最刀不见锋的手段。

永帝将韩王捧着越高,将他养成一个荒淫无道的好色之徒,就等于兵不见血刃地废掉了韩王这生的作为。自古以来,最是薄情帝王家,永帝和韩王并非一母同胞,年岁又相隔那么多,能有多少兄弟之情?不论是为了报复韩王夺走父宠还是为了座下皇位的安稳,永帝是杀伐决断的君王,他刻意养废韩王,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永和元年的那场叛乱,韩王差点攻破夏朝皇城,证明了永帝防备韩王的先见之明,却也宣告了“捧杀”之术的失败。

颜筝收回思绪,接着问道,“碧落,那你呢?我只听你说过,你出生在皇城,怎么会到江南的?”

这些日子,她与碧落朝夕相处,对这个温婉又善良的女孩很有好感,并且感激。

她的前主不愿意去往北府,一路之上逃跑了好几次,最后那一次被骆总管带着倒刺的皮鞭击昏,这才让她的魂魄趁虚而入的。这车上原来还有其他两名女孩,都因为她浑身上下难闻的血腥气而要求骆总管换车,唯独碧落没有嫌弃她。

碧落每日替她梳洗擦身,恪守医正的吩咐喂食上药,因怕她自寻短见想不开,还常说些发自肺腑的话安慰她劝解她,后来见她身子好转,便常逗她说话排解内心的苦闷情绪。

素昧平生,能做到这样,足见碧落的品格。

颜筝想,她是真心想要了解碧落的,前世因为身份所累,她甚至都没有过朋友,今生能有这样的缘分,她会珍惜。

而且,现在的她,太需要有一个伴了。

碧落为人和善,和车队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就算是骆总管,对着碧落时,看起来也没有对她那样严厉。因为这种与人交好的能力,碧落总能从外面探听到她感兴趣的消息,想要在前途未卜的韩王府安然地活下去,她和碧落相互扶持,这条路会好走得多。至少,面对困境的时候,两个人互相商量,总比一个人独自挣扎煎熬要强。

碧落垂了垂眼眸,半晌竟浅浅笑了起来,“我出生在皇城,父亲在西城的文心街开了个绸缎庄,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没了,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哥哥。后来父亲死了,叔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绸缎庄霸占了,我和哥哥被扫地出门。哥哥原还有些志气,想要以后把绸缎庄子夺回来的,后来他迷上了赌钱……”

分明是件伤心难过的事,但她的语气却平静地让人心颤,“有一回他赌输了,就将我押了出去,人牙子将我卖到了陈州府的一户官家做活,后来我哥哥良心发现找了来,又将我赎了回去,我们兄妹就在陈州安了家。但好景不长,他又犯了赌瘾,欠了庄家好几十两银子,听说韩王府的管事在陈州甄选美人,他就将我卖了出去。”

一旦沾染上了赌瘾,好端端的人,也能变成恶鬼。

颜筝是安雅公主的女儿,出生国公府,后来又一路成了皇储妃,最后母仪天下。生在锦绣膏粱,对这些市井民间的事,她都要从书本上才能略知一二。这时听碧落娓娓道出身世,这种震撼远比道听途说要强烈地多,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碧落,看碧落故作坚强的模样,她便只能紧紧握住碧落的手,以作无声的抚慰。

这时,碧落抬头,幽幽问道,“那你呢?先前你昏迷的时候说梦话,说你是世勋之后,被歹人强抢卖到了江南。第一次见时,你说过你姓颜,皇城的勋贵世家里,安烈侯府倒是姓颜。筝筝,难不成你是侯府的小姐?”

颜筝的身子猛然一震,攥着碧落的手掌骤然绵软,蓦地便从碧落的手心滑落,她张着小口,难以置信地问道,“我……我先前曾对你说过这样的梦话?”

她的祖父颜缄,是景和元年平韩王叛乱之后进封的国公,永德十三年时,他仍是世袭的安烈侯。

而她也的确有个年幼时被歹人掳走,从此下落无踪的姑姑!

☆、004 黥面

004。

碧落连忙说道,“就是你在陈州西郊头一次逃跑,险些坠了深崖那回,骆总管带人将你寻回来时,你已经昏迷不醒,半夜又起了高热,我守着你时,听到你说这些梦话。筝筝,若是你不想说,便只当我没有问过,人活在世,谁身上没有藏点心事的?”

她说着便有些惆怅,半晌抬头直视颜筝,郑重地许诺,“你放心,这些话我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以后也不会。”

碧落被辗转卖过,也曾在官宦人家做过活,她很清楚外面的世道规矩。

倘若颜筝并非安烈侯府的小姐,却冒了世勋颜氏的名,若是被人知晓了,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可若她当真是被歹人掳走拐卖的侯府千金,这一路上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如今到了北府即将成为韩王的侍妾,世家贵女的名节受损,令家门蒙羞,颜家恐怕也不会再认下她。

颜筝怔怔地咬着唇,许久都不说话。

假若当初认清自己来到了三十年前时,她心里只是困惑和侥幸。那现在,她开始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来到这里。否则,她怎么会那么巧,“借尸还魂”在自己亲姑姑的身体里?再世为人,仍与颜氏家族存在那样紧密的联系?

祖父颜缄生有三子一女,除了父亲颜朝是祖母卢氏所出,后面两位叔父都是继夫人廖氏的骨肉,至于唯一的女儿,则是他年轻时的一段风流孽缘。

他少年承爵,人生得意,性子里便很有些狂荡不羁,那时还未与卢氏订亲,整日留恋花街柳巷。有一年,皇城最大的花楼来了一名绝色美人名叫月姬,因为她的美貌稀世罕见,过不多久便名动皇城,成了达官贵族皆想要一亲芳泽的花魁。但月姬性情孤傲,若不符她心意者,便是当朝宰相,她也敢拒之门外。

皇城之下,遍地贵介,她却唯独看中了意气风华的安烈侯颜缄。

缠绵数月恩爱,人人都以为月姬定必会成为安烈侯的侍妾,成就一段风尘佳话。但当安烈侯成亲的消息传来,她却蓦然从皇城里消失了,不止花楼的老鸨不知道她的下落,连安烈侯也摸不到她的踪迹,她的离开如同她的到来般神秘,从此再无音讯。

风尘缠绵,露水姻缘,祖父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这名叫做月姬的女子只在他坚硬如铁的心上轻轻漾开一道波纹,须臾便又恢复平静,他很快就忘记了她。

祖母卢氏生产过后不久因病过世,祖父后来迎娶了钟鼎侯府的嫡女廖氏,继夫人为人还算宽厚,就算很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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