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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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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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的肩膀,她忙将衣裳拉起,又皱着眉头想道,云大人的衣裳到底大了些,穿着这身行动不便,倒不如躲在这屋子里得好。

正想着,她瞥眼望到窗口前正对一口井,井边有一张石几,上面摆着铜盆牙布巾牙粉和口杯,她昨夜失落的布包被掸掉了灰尘也耷拉着放在旁边,虽还能看得出它曾经历过波云诡谲,但看起来已经比昨夜她掉落它时要好得太多。

颜筝心中一动,晓得这是云大人替她准备下的。

这三月间她受尽了磨难,有个人能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就特别感念。

云大人昨夜的相救相护她瞧在眼里,落难之中被体贴照顾的感受太过美好,竟令她一时忽略了他曾经是个多么残暴冷酷的男子,她对他根深蒂固的恶感,忽然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护着身上的紫衫将包袱拿了进屋。

还好,虽然外头脏了。但里面的衣裳却还干干净净的,她摸了摸藏在衣角的金锭,硬硬的,都还在。

这时,忽从远处传来惊马的嘶鸣,颜筝便忙挑了身利落的月白色裙衫穿上,将长长的墨发束起绾住,去了院中匆忙洗漱过后,便往马鸣的地方跑去。

小院的西侧是一处旷阔的空地,云大人一身深紫色的锦缎袍服。正在驯服一匹枣红色的狮鬓云骢,段先生也在一旁协助。

狮鬓云骢产自西域九国中的大宛国,这马是出了名的烈性。倘若驯服者没有足够强悍的气势和技巧,它是不会轻易臣服的,但它又特别忠诚,一旦臣服认主,今生便只供驯服者驱使。直至老死。

元湛费了好半天力,才勉强将那狮鬓云骢制住,一瞥眼看到颜筝过来,便忙喝道,“这马太烈,此处危险。你快回屋去!”

正说话间,狮鬓云骢便趁着他分神之际一个回旋,将他甩下。幸得他身手矫健,稳稳地落在地面,倒不曾受伤。

元湛心里想着今日恐怕是难以驯服这烈马了,便叫了身侧的马倌将狮鬓云骢带回马厩去。

这时,颜筝轻轻扯动他袖口。低声问道,“能不能让我试试?”

她的目光里带着雀跃。语气里有深浓的期盼,这份认真让元湛不忍拒绝,但是狮鬓云骢实在太难驯服,他自认精于马术,又有些功夫底子,都难以令这马对他臣服,更何况是颜筝这样一个身有受伤的弱小女子?

他摇了摇头,“你别看这马生得好看,性子可暴烈得很,她劲道大,能将人甩出几米开外,前些日子,她还将这里最好的驯马师给踢伤了。”

颜筝晓得这是云大人委婉的拒绝。

她攥着他袖子的手便更紧了,目光里的殷切期待闪闪发着光,“狮鬓云骢性子高傲地很,要驯服这样的烈马,必须得一鼓作气,倘若你接二连三地放弃,那她的脾气就越发执拗,越是到后来就越难驯服。”

这是祖父颜缄告诉她的诀窍。

每种烈马都有自己特殊的脾性,要驯服他们,也要对症下药。

譬如南山国的青骓,就要循序渐进,若是驯得太猛,过刚易折,反而对马匹不利。

但狮鬓云骢却是极高傲的品种,最好便是一次便将它降服,假若不能,那此后,便会一次比一次更难。

段青衣兴味地问道,“姑娘也晓得狮鬓云骢?”

大宛国远在西域九国极西,离夏朝数万里之遥,从那里运过来的东西耗资巨大,是以价格极贵。譬如狮鬓云骢,在大宛国能值千金,运到夏国途中损耗与路资合算下来,就得达到万金一匹,再加上商人赢利,没有两万金买不来这样的宝马。

这样的马匹,莫说是区区一个弱女子,就是皇城的公侯子弟,也顶多只闻其名,晓得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神驹。

可这位颜姑娘,却能一眼叫出狮鬓云骢的名字。

颜筝不晓得元湛有没有将她的身世告诉过段青衣,略思忖了一下回道,“家父好马,常四处甄选名驹,最喜性烈的宝驹,我常跟在他左右,也习得一些驯马之术。”

她顿了顿,“小女曾驯服过狮鬓云骢和雪鬃青骓,因有过经验,是以想要试试看。”

段青衣眼中的兴味就更足了,狮鬓云骢价值连城,雪鬃青骓更是万金难求,这姑娘能有这等见识已然难得,她竟说曾驯服过它们?但她说话时神情肃穆谨慎,倒并不像是在虚言。

他想着,便转头望了眼元湛。

元湛压低声音说道,“这位颜姑娘,出身安烈侯府,是安烈侯颜缄之女,后来因为变故才流落民间的……”

安烈侯颜缄声名威赫,颇有武勇之名,如今又是永帝跟前得宠的权臣,夏朝无人不知。

段青衣眼波微漾,便对着颜筝说道,“姑娘若是想试,那就请吧!”

元湛连忙喝止,“先生,这太危险了……”

段青衣却笑着说道,“你我皆在这里,颜姑娘能有什么危险?”

他转头对着颜筝说道,“颜姑娘,放心大胆地试,若是摔了,老夫也保证能将你完整无缺地治好,不留下一点疤痕。”

颜筝不待元湛点头,便满面笑容地接过缰绳。

她并没有急着翻身上马,却将面庞贴在狮鬓云骢的脸上,一手轻轻抚触着在它耳边说道,“你这身枣红色的皮毛真正好看,就如同西天的云彩,红彤彤的,华丽绽放着,我好喜欢。你是女孩子,嗯,不如你以后便叫丹霞吧!”

那马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竟要比方才温柔了许多,低低地嘶鸣一声,然后垂头继续用马蹄捣着地上的泥土。

颜筝惊喜地点头,“那以后你就叫丹霞。”

话音刚落,她似是猛然想起,这匹狮鬓云骢并非是她的,给马取什么样的名字,她一个外人是做不了主的,便不由将目光殷切地望向元湛,“我能叫它丹霞吗?”

元湛尚未回答,段青衣便抚着下颔上的胡须朗声笑起,“丹霞?好名字!”

他轻轻拍了拍元湛的肩膀,“云大人,就叫丹霞吧!”

元湛还能说什么?

藏在黄金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上写满无奈,他低声嘱咐,“丹霞性子刚烈,你……小心。”

这便是同意了。

颜筝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又与丹霞低语了几句,这才策马奔腾起来,丹霞开始时仍然有些不大乐意,颠着她上下左右来回地想要将她抛开,但她始终将缰绳抓得牢牢的,不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她甩开。

过了约莫有小半刻钟,丹霞虽然逐渐平静下来,但偶尔还有些狂躁之气。

元湛见颜筝眉间渐渐露出吃力之像,便忙去看她左手,晓得她手上还有伤,用不得十分力,便纵身一跃,跳到了马上,他不由分说,将缰绳放在手里,渐渐松开颜筝的左手,将她彻底搂在怀中。

颜筝初时还有些挣扎,但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道,“你的手再这样下去,伤口会崩开,听话,坐好,我们一起驯服丹霞。”

她晓得丹霞已经有七八分臣服,倘若此时放弃,等于前功尽弃,便点了点头,“嗯。”

昨夜她也曾被这样搂入那男人的怀中,但当时她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加上身上有伤,疲倦无力,根本就无暇去多想些什么。

但此刻,她头脑清醒,又是以这样贴近的方式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在云大人的怀抱,鼻间时不时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男人体香,带着薄荷草的香味,有风吹过,便往她鼻子里钻,她心里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只觉得脸上发烫。

她想,幸亏这是在马背上,云大人看不到她表情神态,否则该有多窘迫啊。

元湛的心也跳得飞快,一半是为了丹霞在作了最后的挣扎后,有服软的事态,另一半,却是为了她。

段先生说的“喜欢”是什么,他现在几乎能够完全了解了,不见时会记挂她,见到时又担心她,无时不刻都在想她,她受伤时他比她更痛,她不高兴时他也难过,她远远站着,他的心就狂跳,她与他如此靠近时,他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了。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还有什么是?

他这样想着,便将她搂得更紧,他嗅了嗅她发间青草的香气,压低着声音说道,“丹霞安静了,我让它带我们去前面的山崖,那里地势很高,几乎能够俯瞰整个韩城,风景很好。”

也不待她回答,他夹紧马腹,便在风中飞驰起来。

☆、055 射箭

055.

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感觉,自从嫁给元忻之后,颜筝就再没有过了。

景帝自从元后逝薨就不曾再立新后,他立元忻为皇储时,也并没有将缪莲一并从冷宫移出,直到他驾崩之前,缪莲都没有机会母凭子贵。

帝宫无后,也没有能够掌理凤印之人,所以颜筝自成了东宫皇储妃后,也一并将景帝后。宫的事务代理了,她成日忙得脚不沾地,又为规矩仪制所累,莫说骑马,便是连马毛都不曾摸到过一次。

如今隔世重生,她的境遇有些不堪,从未想过竟还能有机会骑着狮鬓云骢飞驰于北地的山野。

倘若不是颈间时不时传来男子温热的气息,云大人的怀抱几乎覆盖了她整个身躯,令她在欢欣畅快的同时,难免也带了几分拘谨,她恐怕会在这漫山遍野都长了不知名小花的山坡上高声大叫。

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她不断地被陷害或者受伤,今日是她来到永德十三年后,最愉快的时光。

元湛在山坡的最高顶上将马甲驭停,他半搂着她指着遥远的前方,笑着说道,“这里叫回头崖,是韩城的制高点,你站在这里,几乎能看到整个韩城,现在是白日倒还好,若是你晚上来,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就好像满天的星子落在棋盘之上,美不胜收。”

他贴近她耳垂,“七月初七日,韩城的灯火整夜不熄,我带你来看,可好?”

颜筝想到先前盏儿说过,每年的七月初七日,韩王都会带着后院的女人去韩城最大的客栈迎客来饮宴观景。与其凑在韩王府的莺莺燕燕堆里不自在,其实她心里倒是更乐意乘着狮鬓云骢到这个无人的山头上看星星看月亮,哪怕只是吹吹风也是好的。

但既然她这回没有顺利逃脱,想必七月初七的饮宴,是也要跟着去的。

再说,她虽然还并不晓得玄真和尚和广莲寺最终会如何处置盏儿,但盏儿这回总是栽在了她手里,盏儿立志要杀她呢,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司徒侧妃授意,她现在动了明净堂的人。司徒侧妃若是不仔细盯着她,那才叫奇怪。

这样的话,她恐怕连装病的机会都不会有。更何况是偷溜。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云大人在韩城乃至整个北地,都只在韩王一人之下,他若是肯与韩王开口,要带走她实在太容易不过。思忖了小半刻,她终于沉沉点头,“若是可以的话,我自然更愿意在这里看韩城的灯火,想来会如同星河般灿烂美好。”

狮鬓云骢这会已经算是完全驯服,但独处的时刻令人无比沉醉。元湛舍不得放弃这难得的时光,便翻身下马,牵着马绳往前方不远处肥沃的草地行去。

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边走他边说道,“狮鬓云骢性子刚烈,今日若非是你,我恐怕没法驯服这小家伙,多谢了。”

他抬头望着马背上神色自如的少女。又有些不解地问道,“看你矮小得像个瘦猴。没有想到竟还会驯马,皇城的名门闺秀不都该是娴静大方的吗,怎么安烈侯没有让你做一个淑女,反倒教你这些?”

皇城的贵女们确实都恪守着娴雅贞静的教条,哪怕是性子再欢脱的少女,一旦过了十岁,就会被教养嬷嬷们按照名门大妇的规矩来调教,整日被锁在屋中勤习琴棋书画女工绣技便罢了,连说话走路该怎样笑都有着严苛的规矩。

颜筝自小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比旁的贵女要幸运的是,她有一位开明睿智且重视她的祖父。

如今细细想来,祖父在自己身上花费的心血恐怕要胜过皇城任何一个父亲,这其中虽然也有对家族前程的考量,因为她自小就被钦定为皇储妃的身份,令他不得不要花大心血栽培她,但却也包含着深浓的爱。

他请了江南最有名的鸨母来教她取悦男人的招数。

他亲自将她带在身边告诉她朝堂变幻政治凶险。

他听她说厌恶学习琴棋书画,便由着她性子让她学骑马射箭。

后来,宫里的嬷嬷生怕她练习太勤令手掌生出茧子来不美,他才不肯继续教习,但每当新入了西域来的神驹,却总是第一个让她知晓,驯马时也总让她在一旁看着,并告诉她驯马的诀窍。

祖父说,驯马和御人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他教她驯马,其实也是在教她御人。

可惜她空受祖父这许多的训诫和教养,最后却仍然败在了缪莲手上,落得如此下场……

颜筝目光微敛,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悲意,过了良久,才低叹一声说道,“颜家祖上是马背上出身,当初跟着太祖爷打江山时,就因为骑术好剑术高躲过了多少次明刀暗枪,又得了这样的勋爵,所以先祖恪令颜家的子弟都不能数典忘祖丢了老本,不论将来是从文还是从武,都要精研骑射。”

她微微一顿,“这规矩一直传衍至今,其实只有我祖……我父亲这支嫡脉还在坚持。我虽然是个瘦猴一样的女孩,但父亲大约看我资质尚可,又兴致灼灼,所以才不忍拒绝,教的我。”

说到“瘦猴”两字时,她故意将音调咬得很重,用以表达自己对这一形容的不满。

元湛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竟觉十分有趣,他忍不住笑起声来,一边却啧啧称叹,“安烈侯声名在外,我在北地也时常能够听到,听你这样说来,倒果真是个豪杰,若是将来有机会,真想见一见。”

他忽然顿住,又皱起眉头说道,“安烈侯是永帝的股肱之臣,他公务那样繁忙,却还能抽出时间来教你骑马驯马,想来你该是他极其钟爱的孩子,可这些年你流落在外,他怎不来寻你?”

侯门贵女和浮萍般被里辗转发卖的女子,她们之间的命运有若云泥。是星月和萤火,不仅关系着一生,还攸关儿女后代。

元湛也晓得这样问恐怕会刺伤到她心底的痛处,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缘由,也许是因为只有找到了她心魔的症结,才能亲手替她解开这个结,若当真是场意外还好,若有人害她……

他目光微眯,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颜筝目光微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她而言。祖父自然是对她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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