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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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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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须形的鼻子,在人眼前显出一张被巴黎的堕落搞得疲惫不堪的面孔,那是一张靠吃生
土豆长大的姑娘那种苍白的、淋巴和纤维性的、软绵绵而又有韧性的面孔。她的小脚迈
向前方,两手插在围裙口袋里,跳跃式地行走,充满生气和活力,而上身保持纹丝不动。
她同时当过缝纫女工和剧院里的配角,虽然年轻,大概已经干过不少行业。她跟所有的
玛德洛奈特◎一样,也干过坏事,可能偷过父母的东西,坐过轻罪法庭的板凳。亚细亚
使人感到很可怕,但很快便能完全了解她,她是洛居斯特◎的直系后代;而欧罗巴却引
起人们不安,越使唤她,这不安也就越发增长。她的堕落似乎没有边际,用老百姓的话
说,她大概善于到处搬弄是非。    
  ◎蒙罗斯(一七八四—一八四三),原名克洛德·巴里赞,一八一五年起扮演喜剧中的男仆角色。
    ◎玛德洛奈特:泛指悔过的妓女。这些人从前由一个忠于圣女玛丽—玛德莱娜的宗
教团体的修女收留,所以有这一称呼。
    ◎洛居斯特:古罗马女投毒犯。

 
    “夫人大概是瓦朗谢纳人吧?”欧罗巴干巴巴地小声问道,“我就是那里人。先生,”
她摆出一副卖弄学问的姿态对着吕西安说,“您是否愿意向我们赐教,您打算让我们怎
样称呼夫人?”
    “冯·博格赛克夫人。”西班牙人回答。”他立刻把艾丝苔的姓调换了位置。“夫
人是犹太人,祖籍荷兰,先夫是批发商,从爪哇带回了肝病……没有很多财产,以免引
起别人好奇。”
    “六千法郎固定收入,用来维持生活。我们还要抱怨她太小气。”欧罗巴说。
    “就这样,”西班牙人说,点了点头,“可恶的油嘴滑舌的女人。”他遇上了亚细
亚和欧罗巴使他不快的目光,用严厉的语气说,“我给你们说的话你们都明白了吗?你
们是伺候一位王后,要像尊敬王后那样尊敬她,要像照料复仇女神那样照料她,要像对
我尽心竭力一样对她尽心竭力。不管是看门人,邻居,房客,总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
该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如果引起别人好奇,要由你们去加以消除。而夫人呢,”他补充
说,同时将他竟大多毛的手按在艾丝苔的胳膊上,“夫人不应有任何微小的疏忽,必要
时你们要阻拦她,但是……总得恭恭敬敬。欧罗巴,有关夫人的衣着打扮,由你负责与
外部联系,你要尽力办好,力求节俭。最后,不能让任何人,即使最无关紧要的人,跨
进这套房子的门槛。你们两人必须善于处理这里的一切事情。我的小美人,”他对艾
丝苔说,“如果你想在晚上乘车外出,你要对欧罗巴说,她知道去哪儿寻找你的下人,
因为你要有一个跟班。这是我们安排,跟安排这两名奴仆一样。”
    艾丝苔和吕西安说不出一句话。他们听着西班牙人说话,望着正在接受他命令的这
两个宝贝。这两个人,一个是那样凶悍倔犟,另一个是那样阴险冷酷,而脸上却显出眼
服贴贴,忠心耿耿,这奥秘究竟在哪里呢?艾丝苔和吕西安像保尔和维吉妮◎见了两条
可怕的蛇一样,惊呆了。西班牙人猜透了他们的心思,在他们耳边用温和的声音对他们
说:“你们可以信任她们,就跟信任我一样,对她们无须任何保密,这样她们就会感到
高兴去端饭菜吧,我的小亚细亚,”他对厨娘说,“而你呢,我的可爱的小姑娘,拿
一副餐具来,”他对欧罗巴说,“这两个孩子至少应招待爸爸吃一顿饭吧。”    
  ◎这两位是一部同名小说里的主人公,他俩相亲相爱,最终以悲剧收场。

 
    那两个女人走出屋子,关上门。西班牙人听见欧罗巴在来回走动,他便张开大手对
吕西安和姑娘说:“她们就在我的掌心里!”这手势和话语都叫人颤栗。
    “你从哪儿把她们找来的?”吕西安高声说。
    “嘿,”西班牙人回答,“我当然不会到御座脚下去找她们!欧罗巴从泥潭里出来,
怕再进去……当她们不能使你们满意时,可以拿‘神甫先生’威胁她们,你们会看到她
们会像老鼠听到猫来了一样吓得发抖。我是驯服野兽的人。”他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看你倒像个魔鬼!”艾丝苔娇声地喊了一句,一边紧靠到吕西安身上。
    “我的孩子,我试图把你送上天国,但是侮过自新的妓女对教会来说总意味着一种
愚弄。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人,她到了天堂还会变成妓女……你得到了好处,让别人忘了
你的身世,而且很像一个体面的女子,因为你在那边学到了你在过去生活的污秽圈子里
永远不知道的东西……你什么也不欠我的,”他在艾丝苔脸上看到一种优美的感恩表情,
说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指了指吕西安……“你是妓女,你将一直是妓
女,到死还是妓女,因为虽然驯兽者有引人入胜的理论,但是在人世间,该是什么人,
就只能成为什么人。驼背人◎说得对,你有谈情说爱的才能。”    
  ◎指德国医生加尔(一七五八—一八二八),他的颅相学包含宿命论成分。

 
    人们看到,西班牙人是个宿命论者,就像拿破仑,穆罕默德和许多大政治家一样。
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的实干家都有宿命论倾向,正如大部分思想家倾向于上帝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艾丝苔以天使般的温和口气回答说,“但是我爱吕
西安,我死也爱他。”
    “过来吃饭吧,”西班牙人突然说,“祈祷上帝,叫吕西安不要很快结婚,因为他
一结婚,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结婚之日,就是我死亡之时。”她说。
    她让这位假教士走在前头,以便踮起脚尖凑到吕西安耳边讲话,而不被人看见。
    “这个人派了两条鬣狗来看住我,叫我屈服于他的权势,这是你的意愿吗?”她说。
    吕西安点了点头。可怜的姑娘强忍悲哀,显出愉快的神情。但是她的内心受到可怕
的压抑。经过一年多诚心诚意的眼侍,她才对这两个被卡洛斯·埃雷拉称为“两条看家
狗”的可怕的女人习以为常。
    吕西安返回巴黎后,他的举动中有很大的策略性改变,这大概正在引起和已经引起
所有老朋友的猜疑。对这些人,除了用自己的成就、无可指摘的衣着和与他们保持距离
这几种方法外,他没有进行其他报复。这位诗人过去是那样感情外露,那样好与人交际,

现在变得冷漠而拘谨,就连巴黎青年认定的楷模德·马尔赛的言行也不如吕西安更有分
寸。至于才能,记者已经作了证明,很多人乐意把吕西安与德·马尔赛对比,认为诗人
略胜一筹。德·马尔赛戏弄吕西安,显现出狭窄和卑劣。那帮暗中行使权力的人对自西
安十分赏识,他便把自己要在文学上获得荣誉的想法抛得一干二净,不论是他的以《查
理九世的弓箭手》为原题重新出版的小说获得成功,还是他的十四行诗集《雏菊》引起
轰动,多里亚只用一周时间就把它们售完,他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德·图什小姐恭维
他时,他微笑着回答说:“这是死后的荣誉。”
    可怕的西班牙人用铁腕将他创造的这个人物控制在一条线上,线的尽头,成功的名
利在等待着耐心的政治家。吕西安下榻在马拉凯河滨的博德诺尔单人套间,以便靠近泰
布街。那个为他拿主意的人住在同按五层的三间房内。吕西安只剩下一匹马,用来骑坐
和驾车,还有一个仆人和一个马夫。他不在外面吃饭时,便到艾丝苔那里用餐。卡洛斯
·埃雷拉对马拉凯河滨住宅的下人严加监管,致使吕西安的一年全部开销不超过一万法
郎。多亏欧罗巴和亚细亚无法解释的一贯忠心耿耿,艾丝苔花一万法郎已经足够了。
    吕西安去泰布街,或从那里离开时,都非常谨慎小心。他去那里总是坐出租马车,
车窗帘子下垂,而且总是叫马车驶进院内。因此,他对艾丝苔的激情,以及他在泰布街
有一个小窝,这一切上流社会全然不知,也完全没有影响他的事业和关系。对这件微妙
的事,他嘴里从来没有透露过一句不谨慎的话。他第一次旅居巴黎与科拉莉在一起时,
犯了这类性质的错误,他从中吸取了经验。他首先给人以生活高雅和有规律的印象,这
种外表可以掩盖很多秘密:每天晚上他都在社交场合,一直呆到凌晨一点;从十点到下
午一点,可以在他家里找到他;然后他去布洛涅森林或走访别人,一直到五点钟。很少
见他步行。这样,他就避开了那些老相识。某个记者或老同学向他打招呼时,他首先很
有礼貌地点点头,使人家无法生气,但从中流露出深深的鄙夷不屑,使那种法国式的亲
热无法实现。他因而很快摆脱了那些他不愿再与之来往的熟人。
    一种旧日的怨恨使他不愿再到德·埃斯帕尔夫人家里去,虽然这位夫人好几次希望
在自己家里见到他。如果在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德·图什小姐,德·蒙柯尔奈伯
爵夫人家里或别的地方遇见德·埃斯帕尔夫人,他会对她极为彬彬有礼。德·埃斯帕尔
夫人也怀着同样的怨恨。这种情绪迫使吕西安处事分外小心,因为人们看到他搞了一次
报复,加剧了埃斯帕尔夫人对他的仇恨。卡洛斯·埃雷拉还为那次报复狠狠责备过他一
通。“你还没有那么大权势,能对任何人进行报复。”西班牙人这样对他说,“一个人
走在路上,头上是火辣辣的太阳,即使有最美的花朵,也不能停下脚步去采摘……”
    吕西安重返巴黎,又交了无法解释的好运,这使那些年轻人感到不快,惹他们生气。
他前程似锦,拥有实实在在的优势。如能捉弄他一番,那些年轻人才开心呢!吕西安自
知有很多敌人,对朋友们这些鬼主意并非一无所知。所以,那位神甫令人钦佩地提醒他
的养子防备社交界的冷枪暗箭,防备对青年人来说是致命的轻率冒失。吕西安大概每天
晚上都要向神甫叙述当天发生的大小事情,他确实这么做了。靠着这位良师的指点,他
驱散了最诡诈的注意,即社交界的注意。他有英国式的一本正经,又有外交官式的审慎
的坚强防护,他没有给任何人以权利或机会来观察他的事情。他那年轻英俊的面孔在社
交界终于成了像出席礼仪的公主一样毫无表情了。
    一八二九年年中,有一桩他与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的长女联姻的事。这位公爵夫
人当时至少有四个女儿待嫁。谁也不怀疑值此联姻之际,国王好意地把侯爵的爵位还给
吕西安。这桩婚事将决定吕西安政治上的发迹,他可能被任命出使德国某宫廷的公使。
特别是三年来,吕西安生活十分正规,无懈可击,所以,德·马尔赛说了一句关于他的
这么奇怪的话:“这小子大概有个很厉害的人看着他!”
    吕西安由此几乎成了一个人物,而且,他对艾丝苔的激情大大帮了他的忙,使他扮
演一个正人君子的角色。习惯于过这样的生活,能使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少干很多蠢事。
那些人不依恋任何女人,不会让自己受肉体对精神的反作用的制约。至于吕西安所享受
的幸福,那是一种一文不名,饥肠辘辘,身栖阁楼的诗人的理想的兑现。艾丝苔是多情
的风尘女子中的理想人物,她使吕西安回忆起与之共同生活一年之久的女演员科拉莉,
同时又从他心目中将她完全抹去。所有钟情和忠诚的女子都要创造与世隔绝、隐姓埋名、
如海底珍珠般的生活,但是,就其中大部分女子来说,这只是一种被人当作谈资的可爱
的心血来潮,是她们渴望作出而实际又无法作出的爱情明证。而艾丝苔呢,她总像昨天
刚刚得到初次幸福,时时刻刻生活在吕西安首次投来火焰般的目光下,四年之中从来没
有过想打听什么事情的行动。她的整个心灵都用来遵守西班牙人用他致命的手所制订的
规划上了。这还不算,在最令人陶醉的欢情中,情人重新萌动情欲时赋予所爱的女子无
限权力,但她并没有滥用这种权力去向吕西安询问埃雷拉的事。埃雷拉确实也一直叫她
胆战心惊,她不敢去想他。艾丝苔肯定欠着他的恩惠。这个无法解释的人物巧妙地施与
的恩惠,她那女寄宿生的妩媚,她的得体的女人举止,还有她的洗面革心,这一切,在
这个可怜的姑娘看来,似乎都是在向地狱前进。“总有一天我将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她惊恐地对自己说……
    每当晴朗的夜间,她总要乘出租马车外出。车子速度很快,也许是神甫强迫她这样
做。她去巴黎周围某个幽美的森林,如布洛涅、万塞纳、罗曼维尔或维尔…逖弗雷,经常
是与吕西安同行,有时候单独与欧罗巴一起去。她在森林里散步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即
使吕西安不在身边,她也有一名身材魁梧、穿猎装号衣的跟班陪同。这个人的穿戴与最
华丽的跟班一样,手持一把真刀,面孔和坚硬的肌肉都表明他是一个体力极为强壮的人。
这名保镖,按照英国式样,还配备一根棍棒,名叫“长棍”。使棍棒的人都知道,有了
这么一根根子,可以对付几个人一起前来攻击。艾丝苔遵照神甫下的一道命令,从来没
有与这个跟班说过话。夫人想回家时,欧罗巴叫喊一声,保镖便吹哨呼唤那个始终站在
适当距离之外的马夫。吕西安与艾丝苔一起出游时,欧罗巴和跟班与他们保持百步距离,
就像《一千零一夜》中讲的两个恶魔似的侍从,那是一个魔法师送给受他保护的人的。
巴黎人,尤其是巴黎女人,不知道美丽的夜晚林中散步的乐趣。万籁俱寂,月光如水,
一片宁静,像沐浴一样令人慰藉。
    一般情况下,艾丝苔十时出发,从午夜至凌晨一时散步,二时半返回。上午十一时
之后才起床。起床后她洗澡,精心梳妆打扮,大部分巴黎女子对这种梳妆一窍不通,因
为它要花很多时间,而且只有妓女,轻佻或高贵的妇女才能这样做,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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