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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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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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警卫室,再从一些过道进入一个紧挨着有名的第六审判厅的房间。轻罪法庭便在那
个房间开庭。被告从附属监狱到重罪法庭的往返路线也是如此。
    人们第一次在休息大厅溜达时,能立刻发现初审法庭第一审判室与通向第六审判室
的台阶之间有一个入口,没有门,也没有任何装饰性建筑。那是一个很不雅观的方形洞
口。法官、律师就从这里进入那些过道和警卫室,下楼到“鼠笼”和附属监狱边门去。
所有预审法官的办公室都在大厦这部分的各层楼上。人们到那里去要走一些迷津般的可
怕的楼梯,不熟悉大厦的人几乎总要晕头转向。这些办公室的窗子有的朝向河堤,有的
朝向附属监狱大院。一八三0年时,有几间预审法官办公室的窗子还朝向木桶街。
    一辆“生菜篮子”向左拐进附属监狱院子时,这便是给“鼠笼”送来了犯人。如果
它向右拐,便是给附属监狱送来被告。载着雅克·柯兰的“生菜篮子”是往右边去,要
把雅克·柯兰送到边门。没有比这更巧妙了:犯人或探监人可以远远望见两道铸铁栅栏
门,它们之间相隔大约六尺。两扇门总是一先一后打开。透过铁栅栏,一切都看得清清
楚楚。有“探监证”的人可以在两扇门没有上锁前穿过铁栅栏从这个房间走过去。预审
法官和法院内部的人,如果没有被辨认清楚,也是无法进入的。因此,还有可能谈得上
内外串通或越狱吗?……
    监狱长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它能凝固最肆无忌惮的小说家对真实的怀疑。在附
属监狱的历史上,只有过拉瓦莱特◎的越狱事件,但是今天已经证明,这完全是内外串
通搞成的。这一事实如果不是降低了罪犯妻子忠心耿耿的程度,至少减少了越狱失败的
危险。如果实地判断一下这些障碍的性质,最相信奇迹的人也会承认,这些障碍现在与
任何时候一样,是不可逾越的。没有任何语言能描绘出这些高墙和穹顶是怎样坚不可摧,
只有亲眼看见才能领会。院子里的石块地面比堤岸的路面要低,你穿过边门后,还得下
几级台阶,才能进入一个特别宽阔的穹顶大厅,那里坚实的墙壁装饰着华丽柱子,它的
一侧便是蒙哥马利塔楼,另一侧是银钱塔楼。蒙哥马利塔楼如今成了监狱长住宅的一部
分,银钱塔楼则改作监狱看守、门卫、掌管钥匙的狱卒你随便怎么称呼都行的宿舍
了。这些管理人员的数量不是想象的那么多(他们共二十人),他们的宿舍以及住宿条
件与所谓皮斯托尔◎没有多大区别。这个名词的来历大概是由于从前犯人每周需交一皮
斯托尔才能有这样的住房。这种住房室内空无一物,它使人想起那些没有钱的大人物初
到巴黎时居住的那种冰冷的阁楼。这间宽敞的进门大厅的左首是附属监狱的登记室。那
是一间有玻璃窗的办公室,监狱长和记录员的位子都在这里,入狱登记册也在这里。犯
人和被告在这里登记,写下体貌特征,而且被搜身。住房问题也由这里决定,住什么样
的房间取决于犯人的钱包。大厅边门对面,可以看到一扇玻璃门,那是会客室的门。亲
属和律师可以通过一道有双重木栅栏的小窗口跟犯人交谈。会客室的光线来自犯人放风
的院子。犯人按规定时间到这一内院散步,呼吸空气和活动身体。    
  ◎德·拉瓦莱特伯爵(一七六九—一八三○)百日事变后被判处死刑,眼后获得妻
子帮助而越狱。他的妻子叫他穿上自己的女服,她自己留在狱中,拉瓦莱特得以逃跑。
据说,监狱看守可能是这一事件的内应。
    ◎皮斯托尔:法国古币名,相当于十个利维尔。此处指自费单间牢房。

 
    这间大厅只从这两扇门照进一些朦胧的光亮,朝向院子那唯一的窗子又完全被登记
室挡住了。大厅的气氛和光线看来完全符合人们事先的想象。会客室周围,与银钱塔楼
和蒙哥马利塔楼同时存在的,还有那些神秘可怕的、穹窿形的、没有光亮的地下室,通
向曾经关押王后、伊丽莎白夫人的黑牢,通向被称为“密室”的单人四室,这就显得更
加阴森可怖了。这巨石砌成的迷宫曾是君王们重大节庆活动的场所,现在成了司法大厦
的地下室。从一八二五年到一八三二年,囚犯们就在这间大厅里,在一只取暖的大火炉
和第一道铁栅栏之间进行更衣。地上的石板已经接受过那么多垂死者的目光的冲击和情
感寄托,囚犯们踏上这些石板时,没有一个不浑身颤抖的。
    垂死的雅克·柯兰要走出那可怕的囚车,需要两名警察帮忙。他们分别架着他的两
条胳膊,搀扶着他,像对待一个昏迷者那样把他抬进犯人登记室。这个垂死的人被这样
拖着,抬起眼睛仰望天空,活像十字架上下来的救主。当然,画像上的耶稣没有一个像
这个假西班牙人的面孔那样死尸般的惨白,那样完全改变了形状,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
他坐到登记室里后,便用虚弱的声音重复着被捕后逢人便讲的那句话:“西班牙大使阁
下可以为我作保……”
    “这句话,你去对预审法官先生说吧……”监狱长回答他说。
    “啊!耶稣!”雅克·柯兰叹着气辩驳道,“我能不能有一本日课经?……你们总
不给我找医生吗?……我活不上两小时了!”
    卡洛斯·埃雷拉应该单独关押,因此不必问他是否要求享受“皮斯托尔”,也就是
享受法院许可的那种唯一舒适的房间的权利。这些房间位于院子尽头。以后还要谈到这
个院子。执达吏和记录员一起无动于衷地为他办理了入狱手续。
    “监狱长先生,”雅克·柯兰用蹩脚的法语说,“您看吧,我快死了。如果可能,
请您尽快告诉那位法官先生,我请求他照顾我,给予我犯人最害怕的东西:就是他来到
后立刻就审问我,因为我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痛苦了。等我一见到他,一切误会都消除了……”
    所有犯人都说自己的案子被搞错了。这是普遍规律。你下到监狱去,问一问那些被
判刑的人,他们几乎都说自己是被错判了,是受害者。所以,所有天天接触罪犯、被告
或已被判刑者的人听到这句话,只是淡淡一笑,这笑容几乎不能被人察觉。
 
    “我可以将您的要求转告预审法官。”监狱长回答。
    “我将为您祝福,先生……”西班牙人说,抬眼仰望着天空。
    “卡洛斯·埃雷拉一完成登记入狱手续,两名保安队警察分别抓住他的两条胳膊,
带他走过附属监狱迷宫般的地下室,送进一间牢房。警察身后跟着一个看守,监狱长已
指示他将犯人关到哪一间密室。尽管某些慈善家说三道四,这间牢房还是符合卫生条件
的,只是不可能与外界联系。
    卡洛斯·埃雷拉被送走后,看守、监狱长、登记员、执达吏本人,以及那些警察,
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知道对方的想法,大家脸上显出疑虑的表情。但是,一
看见另一个犯人,所有这些旁观者又恢复了惯常的不知可否的态度,表面上显得无动于
衷。除了某些异乎寻常的情况外,附属监狱的职员没有什么好奇心,他们眼中的犯人,
就像理发匠眼中的顾客一样。所以,那些想象中很可怕的手续在这里办起来比银行家的
银钱事务还要简单,而且办事员常常比那里的人还要彬彬有礼。
    吕西安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有罪的样子。他任人摆布,像机器一样听人操作。从枫
丹白露上车后,诗人便思考自己的堕落,心想赎罪的钟声已经敲响。他脸色苍白,精神
萎靡,对他外出期间艾丝苔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越狱苦
役犯的亲密朋友。这种境况足以使他看到比死亡更为可怕的灾难。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自杀。他希望无论如何不要受辱。这种耻辱像恶梦中的怪异景象,他已经依稀看
到了。
    雅克·柯兰作为这两个犯人中最危险的一个,被投人一间全部用大石块砌成的单人
牢房。这间牢房位于大厦围墙内检察长办公室所在的那一侧,从一个内部小院采光。这
个小院是女犯牢房的放风院子。吕西安是从同一条路被带进来的。根据预审法官的命令,
监狱长对他予以照顾,将他关在跟皮斯托尔毗邻的一个单间内。
    一般来说,从来没有与司法部门打过交道的人,对于被关押在单身牢房会产生非常
悲观的想法。一想到刑事司法,就会想到古代那些概念,诸如严刑拷打,损害犯人健康
的监狱,渗着泪水的冰冷的石墙,粗暴的狱卒,粗劣的饮食,伴随着这种悲剧而必然发
生的附带事件。不过,在这里指出下列事实并非没有益处:这些言过其实的情况只存在
戏剧舞台上,法官、律师、出于好奇而前来访问或观察监狱的人对这种说法只会付之一
笑。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监狱条件确实很恶劣。确定无疑的事实是:路易十三和
路易十四时代,原最高法院管辖期间,犯人被胡乱扔进原边门上方一间中二层牢房内。
监狱是一七八九年革命声讨的罪行之一。只要看看王后和伊丽莎白夫人的黑牢,就会对
过去的法院做法感到深痛恶绝。今天,如果说仁慈给社会造成了无法估量的祸患,它毕
竟给个人带来了一点好处。我国的刑法法典应该归功于拿破仑。民法法典的有些部分急
需修改。刑法法典胜过民法法典,它是如此短暂的统治时期树立的一座丰碑。这部新的
刑法结束了犯人无穷的痛苦。社会上层人士一旦落入司法部门,精神上会受到可怕的折
磨,但是除了这一点,可以肯定地说,司法行动非常温和而简单,这是人们所意想不到
的。被控告的人、被拘留的人,当然没有像住在自己家里那么舒适,但是巴黎监狱中都
有生活的必要用品。当然,由于人们心情沉重,生活附属用品也就失去了通常的意义。
皮肉是从来不会受苦的。由于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即使在所处环境中遇到什么不便
或粗暴行为,大概也能忍受过去。应该承认,特别是在巴黎,无辜者会很快获得释放。
    吕西安走进他的单人牢房,发现与他来巴黎后在克吕厄旅馆住的第一个房间完全一
样。一张床,就像拉丁区最低档的配有家具的旅馆里的床;几把椅子,里面充填着稻草;
还有一张桌子,几件日常器物。这些就是这类房间的全部用具了。如果两名犯人脾性温
和,他们的罪行属于不太可怕的那种,诸如伪造文书和破产倒闭之类,那么往往将这两
人关在一间屋子内。吕西安的纯洁无邪的起点,与他极度羞耻而堕落的终点非常相似,
他身上留存的最后一点诗人气质对此感受强烈,于是这个倒霉的人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
他痛哭了四个小时,表面上像座石头雕像无动于衷,而内心却为自己的一切希望的破灭
而悲痛不已。他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全部野心已被打得粉碎,他的高傲已化为乌有,
雄心勃勃,情意蜜蜜,幸福美满,花花公子,巴黎青年,著名诗人,声色犬马,特权享
受,这一切所代表的“自我”已被全部葬送了!他像伊卡洛斯◎似地摔下来,跌得粉身
碎骨。    
  ◎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他和父亲一起被关在克里特的迷宫里,
父子二人身上装着用羽毛和蜡制的双翼逃出克里特,他由于忘记父亲的嘱咐,飞近太阳,
蜡翼遇热融化,坠海而死。

 
    卡洛斯·埃雷拉呢,当牢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时,他便像植物园笼子里的白熊一样
◎,在那里转来转去。他仔细察看了房门,肯定除了窥视孔以外,门上没有任何孔洞。
他试探一下每一面墙,望望通风的气眼,一缕微弱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他自言自语说:
“我很安全!”    
  ◎巴黎植物园中也有各种动物。

 
    他坐到一个墙角里。在那里,看守把眼睛贴到装有铁条的窥视孔上也不能瞧见他。
然后,他摘下假发,迅速揭下假发里边的一张纸条。这纸条与头部接触的一面已经非常
脏污,仿佛成了假发上的表皮。即使比比一吕班想到要掀开这假发,以便辨认西班牙人
与雅克·柯兰原是一个人,他也不会对这一纸条产生疑心,因为它太像假发的组成部分
了。纸条的另一面还很白,很干净,可以写几行字。揭下这纸条是一件困难和细致的活
儿,他在拉福尔斯监狱里就开始做了。两个小时是不够的,前一天他已在这上头花了半
天时间。犯人开始裁掉这张宝贵纸片的边缘,使它成为能写四五行字的宽度,再把它分
成几段。然后,他润湿纸上的阿拉伯树胶层,靠着这胶水,他重新把纸贴上去,放在这
特殊的储藏器中。他在一络头发中找出一段大头针粗细的铅笔芯,那是苏斯商店最近的
产品,他是用胶水把它粘在头发上的。他取了一段,长短既能写字,又能放进耳朵里。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得迅速而稳妥,这种本领是猴一样灵巧的老苦役犯所特有的。雅克·
柯兰坐在床沿上,开始考虑对亚细亚发什么指示。他确信路上一定会遇到她,他把希望
寄托在这个能干的女人身上。
    “在对我作初步审讯时,”他心里捉摸着,“我装作西班牙人,法语讲得很蹩脚,
提出享有外交特权,受西班牙大使保护,对所问事情一概不懂,再加上身体衰弱,长吁
短叹,还要说一通垂死者的废话。就立足于这块阵地吧!我的证件都是合乎规定的。亚
细亚和我,我们一定要把卡缪索先生吃掉,这家伙并不厉害。不能忘记吕西安,要给他
鼓励,无论如何要跟他接上头,给他制订一个行动计划,否则他会把自己供出去,把我
供出去,那一切都完了!……一定要在审讯他之前,教他学会怎么说话。另外,我还要
有一些证人,以维持我的教士身份!”
    这就是两个犯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此时此刻,他们的命运取决于卡缪索先生。卡
缪索是塞纳省第一审法庭的预审法官,在刑法赋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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