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麻将城- 第11部分

——这有什么不敢？我说。

说完，我就真下去了。

８保卫科门口围着一群观众兼义务讲解员。人群中间坐着一个泼辣的中年妇女，打扮还算入时，但很乡气（土气），她指手划脚，气急声高，正在说她昨天晚上捉奸的过程。当然是捉她男将（老公）也就是老仇的奸。她让我见识到了——人撕破了脸皮，会变成什么样子？

穿着一身蓝装的仇科长坐在她对面，恶狠狠地盯着她，镜片后面射出两道阴森森的蓝光。

——老仇打女将吧？……打哦，成天打，打得天翻地覆……老仇闹离婚闹了有三年了吧？……是的哎，他女将拼死不肯离，说要拖死他……也急人呢，哈哈……老仇也有决心，为这个作风问题，受处分，职务一降再降，名声都搞臭了……名声搞臭事小，人也搞变态了，跟天下人都有仇似的……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趁仇没有看见我，我悄悄溜了。他老婆这一闹，对我们也很不利，我想，仇的心情不好，我们必然跟着倒霉，是吧？

９果然，老仇从保卫科回来后，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对付他的茶沫子。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谁也不敢乱说乱动。

收发员进来了，交给于老师一张汇款单：这回要请客了吧？

——稿费？我们一齐涌过去，哄着要于老师请客。

终于找着个解闷的借口了。

——买什么？说哦？于老师笑眯眯的。

——要求不高，一人一只大苹果！严老师尖声尖气地说。糖啊瓜子的哪个要吃啊？要不然，明天请我们吃早茶？

小城人有吃早茶的习俗，时间是上午九、十点钟，内容是烫干丝和鱼汤面。价格也不贵，几元块的事儿。

——喂，我们来集中一下！悠扬的男中音突然响起。

大家一时僵在原地，欢声笑语也同时僵住了。像电影定了格。

于老师讪讪地折起了他的汇款单。

我们都煞有介事地板起面孔，各就各位坐了下来。有的还拿起笔，做认真记录状。

——你们订的那个教师赤赤（职责）啊，我看了一下。看样子达不到高标准。我们要严格要求嘛，严于立止（律己）。老仇拖着长音开讲了。首先，我们要把全部精力放在教学上，有四东四，可以业余搞嘛，这四公与私的问迟。还有，看来这个故事书，上班时间也不能看。要注意影响，啊，影响好，就能心广（旷）神台（怡）……

我没敢笑。

看来，于连的那一枪是甭想在这里打了。

10老仇十有八、九的时间不在办公室。剩下那十之一、二的时间，他在办公室也不大说话。他像一个蓝幽幽的影子，在屋内转一圈就没了。看来，他女将来厂里一闹，太伤他的自尊了。没有比夫妻之间更了解对方的致命弱点了，打蛇招招打在七寸上。

11转眼到了十月底。全市职工文化统考结果出来了，我们厂数学80％合格，语言82％合格。

别小看这个数字，不仅在当时的小城遥遥领先，在省里也受到了表彰。

先进单位，先进个人，经验总结，参观访问……“蓝影”开始忙碌起来。

12——喂，我们来集中一下。每次男中音都是这样开头。

大家照例煞有介事地板起面孔，各就各位坐下来，照例拿起笔，做认真记录状。

——看来各人的总结要抓紧，不能拖。一开始我们就抓得紧嘛！这才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以前我在五叉（车）间，就四这么抓的。工作很快就抓上去了。现在，五叉（车）间又乱了。有人说老仇啊，五叉（车）间非要你去抓不行。我说我不去。啊？一个四脱裤子尿尿，一个四把尿尿在裤子上再去收拾，哪个容易？啊？有的人说我有四主观，我呢，倒认为自自（自己）很武断，哦不，是那个很——果断嘛！

——这个我们看得出来，严老师歪着头向他讨好地说，仇科长工作起来一是一，二是二，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少说一句话，不简单，不简单，这种水平，我们哪辈才能学到家呀？哈哈……

我们都附和地笑了笑。

仇的嘴开始往左边歪了（这是他笑的标志）。——这次嘛，我打了个报告，准备带你们出去，到无锡、苏州去参观参观。

——哎，对了！严老师一拍桌子：仇科长想得真周到，应该带我们出去玩一趟！

——安，也不能讲出去玩哎，老仇平静的语调中透露着得意：这叫一分需要加三分可能，还有六分，就看你怎么说了。

他从抽屉里使出一张纸头，慢慢地展开来，念道：

——在厂党总支的亲切关怀和正确领导下，使这次职工文化实习班取得了及格率全市第一名，这也四教育科的全体同志克克（兢兢）业业的结果。不少兄弟单位、兄弟市对我们举行了参观学习，这四对我们鼓励、鞭策的表示。现在，我们上门礼节性去做回访，四我们应有的，四望领导开展研究批准……

——好！好！严老师抚掌大笑：礼节性的回访，高级，高级！要叫我怎么也想不出这个词，还是我们科长高明——高，实在是高！

——是不是，把报告里的句子再顺一下？我小声说。

——呵呵，马老师真是文学到家了。于老师笑着对我说：工厂的习惯跟你语言书上不同啊，你改成个学生腔，领导上说不定还看不习惯呢！

谁知道于老师说的是真话假话？算了，少管闲事吧。我心里对自己说。

Keeponesdistance！……

13苏州。虎丘旅社。

晚上，我们集中在老仇的房间，报完了当天的账。然后开始讨论明天是否上杭州。

无锡、苏州是公费旅游，如果要弯到杭州，就要自己掏腰包了。

在场的，只有老仇没去过。看样子，他竭力主张去。于老师支支吾吾，叶老师含含糊糊，严老师摇摆不定（小陈留厂看家，没来）。我表示不想去，但如果大家决定去的话，我也愿意奉陪。

也弄不清是什么原因，我觉得这趟玩得挺没趣。本来嘛，这事就是玩的心情，重要的是不是玩什么，而是怎么玩，和谁一起玩。

可能大家也有这个感觉吧？谈来谈去，连苏州也不想再呆了。决定明天就返回。

14——喂，我们来集中一下。

最近厂里在试行什么“承包制”，中层干部看上去有点惶惶不安，群众则在好奇地等待形势的变化。

这学期，老仇摆出一副“抓革命促生产”的架势。十分之九的时间都在办公室坐阵指挥。那一脸的正经，乍看能吓你一跳。吹茶沫子的时间也减少了一半。因为他总有写不完的总结。这总结也许真的永远写不完。一次次改好送到局里，一次次被退了回来（就凭他的“心广神台”，能不退吗）。

——这份总结，你四不四协助弄一下？有一次，他小声地对我说。

我借故推托了。那不是我弄的东西。我弄的东西，他会不舒服的。再说，他那份总结应该发动全体学生来改病句。

——再过止天，新学次（期）要开学了。他打开一个蓝封面笔记本：一开始工作就要抓紧。开始一松，到后面就散了架，收拾不此。以前我在五叉（车）间，就四这么抓的。工作很快就抓上去了。现在，五叉（车）间又乱了。有人说老仇啊，五叉（车）间非要你去抓不行。我说我不去。把尿尿在裤子上再去收拾……

又来了。

可能是我皱了皱眉，男中音休止了一拍。接下去话音就有些不妙：

——我们这里刚开始就有松的现象。老仇终于拉回了话头：就说于老师起草的那个奖惩条例，就止本上有丝降低标准，我们不能下降要求和严格啊！

休止符两小节。（再长我就要笑出来了。）

——那，仇科长的意见呢？于教师微笑着问。

——很明显嘛，不及格的就是无奖嘛。老仇做了个刀劈的动作。

——我是这样考虑的：为了照顾赏的学习积极性，凡是及格一门，我们就给他一门奖金。不及格的就不给。

——是啊，以前我们就这么搞的，效果很好嘛。严老师说。

——以前四以前，现在工作要走正规。老仇正色道。厂里实行承包制，我们教育科也要包。及格率90％。现在一松劲，到时候谁包？关键的要害四，我们教师不能放松止止（自己）的标准，不能同流合污……

休止。全休止。

——呃，仇科长，还是于老师打破了僵局：这批赏有60人，是分一个大班，还是分两个小班？

——开了两个教室，你说分几个班呢？男中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样喔，仇科长，于老师推了推脸上的“啤酒瓶底儿”：开两个班，全天上课，语文和数学一天要上四节课，是不是能顶得下来？

——那你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哦，我是说……于老师又推推眼镜：能不能合并成一个大班，上大课？

——就那么大的教室，挤得下吗？

——有办法的，于老师仍然不慌不忙：教室前面24张桌子，教室后面再摆两排长凳。

——让学生不伏桌子？亏你想得出来。男中音提高了八度：我们四把困难让给止止（自己）呢？还是让给学生？不能光为止止考虑嘛！好了，这个问此（题）不谈，要谈，就谈四有得工作的。

——仇科长别误解啊，于老师赔笑说：我也是从工作出发才讲的。我们这里就一个语文教师，一个数学教师，累倒了一个，就更，更影响工作了。

——这个嘛，老仇冷笑了一下：倒下来，可能四身体真的不好，也可能四思想上的原因。好了，这个问此不谈了。

一时间倒真的没有人“谈”了。

15——小马啊，你把两个教室布置一下。要有此（气）魄。先搞个计划，我审查一下。

我绞尽脑汗想了两个对偶句：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再加上《学员须知》，《点名制度》，《奖惩条例》等等，送到老仇面前。

他看了半天，问了一句：

——这两条标语有根据吗？

——根据？

——就四说，从哪儿来的？

——从，书上抄来的。我说。

——什么书？拿来我看看。

——这个……一时倒不好找。

——我是跟你说了，要有此（气）魄吗？小马啊，我们每做一件事，都要经得此领导的考验。

说完，他刷刷两下把我的对偶句划掉，换上了这么两句：

胸怀四化大洪图，科学高峰奋勇爬！

活得老，学得老……

我连忙跑了出去。由于憋得太厉害，我眼泪都淌出来了。

16——喂，我们来集中一下。

一天两个会，真厉害。

——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老仇照例摊开他的蓝皮本儿：上学此（期）我们取得了优异成绩，当上先进，这学此呢？肯定不能退下来，还要比上次好。以前我在五叉（车）间，就这么抓的，工作一年比一年好。现在，五叉（车）间又乱了。有人说老仇啊，五叉（车）间非要你去抓不行。我说我不去。把尿尿在裤子上……

又来了。

这次我没皱眉，但男中音不知为什么还是休止了一拍。

——上次我们平均的合格率四75％，这次，厂里要搞承包，请你们表个态，这次你能包多少？

——这哪个晓得啊？严老师喊起来：要看学生的基础呢！

——你们不敢向我包，我怎么向厂长包呢？完成90％，有奖金，有光荣，有好处，四大家的，不四我一个人的……

——我看，是不是先搞一次摸底考试？先摸摸这批学员的底再定？于老师说：再就是，语文、数学大量的超课时怎么办？补贴多少，这也要明确一下。

——你们呢，见困难，往后退，伸手要钱，向前进。老仇沉下脸：什么超课时，都是八小时以内干的，又不是八小时以外干的。

——不过，排多少课时，这里面有它的科学性，备课，讲课，改作业，教师进修，各占多少比例，都是根据……

——这个问此就不要再谈了。男中音又提高了八度。谈多了也不好，四吧？

——当然不会老谈，于老师还是面带笑容，不卑不亢的：开学之前，各方面都做好充分准备，开学后就一心一意投入教学了。仇科长，我们写信到兄弟厂去打听了，这是他们的回信。他们发超时工资的标准在这里，你可以参考一下。

老仇接过信纸看了一眼，就把它往抽屉里一塞：这上面没有盖公章，不足为据。

——只是供你领导参考哎。于教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们开会讨论承包，你们这四扯到哪里去了？我再说一遍，这种个人的问此不要再此了，此多了不好。我此的那个承包指标，势在必行，搞也要搞，不搞也要搞。不四你想不想搞的问此——散会散会！

17办公室笼罩着一种异样的气氛。有点像地震前的预兆。我看过《蓝光闪过之后》，那深夜，那异样的宁静，那轻微的骚动，每一声犬吠，都会令人心惊肉跳。

而这里，似乎是《蓝影闪过之后》……

那次“集中一下”后，科里没有再开过会。老仇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蓝影”。他偶尔说句话，也是冷冷地，命令式的，让人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蓝影闪过之后，也就是当老仇离开办公室时，里面的气氛立刻就活跃起来。有时我也听到他们谈论老仇的事，比如怎样打女将，他的那个女知青姘头近况如何，他在厂里有几个死对头，哪个又是他的死党，过去五车间的人怎样把他轰走的……

我新来乍到这个厂，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只有听他们谈的份儿。

——马老师，你的身体怎么样啊？于老师笑眯眯地问我。

我懂他的意思。一天四堂课，上课备课上课备课改作文批作业……机器人也吃不消。——还行吧？我说。

——你上课把嗓门放小一点，省点劲。于老师关心地说。嗓子一哑，更完蛋。

我的嗓子已经冒火、充血了。一股血腥味儿。其实，我想偷懒很容易，少讲点，小声点，谁也看不出来。可一上讲台，就由不得自己了。

也许，是我的好人为师的表现欲太强了吧？

18——小马啊，什么时候，我找你谈谈？

一听这男中音，我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我朝他咧了咧嘴，但没笑出来。

——小马啊，你不能受有四人的影响，有四人说什么你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