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5-霞落燕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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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5-霞落燕园-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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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花的生命力极强,随便种种,总会活的。不挑地方,不拣土壤,而且特别喜欢背阴处,把阳光让给别人,很是谦让。据说花瓣可以入药。还有人来讨那叶子,要捣烂了治脚气。我说它是生活上向下比,工作上向上比,算得一种玉簪花精神罢。     
    我喜欢花,却没有侍弄花的闲情。因有自知之明,不敢邀名花居留,只有时要点草花种种。有一种太阳花又名死不了,开时五彩缤纷,杂在草间很好看。种了几次,都不成功。〃连死不了都种死了。〃我们常这样自嘲。     
    玉簪花却不同,从不要人照料。只管自己蓬勃生长。往后院月洞门小径的两旁,随便移栽了几个嫩芽,次年便有绿叶白花,点缀着夏末秋初的景致。我的房门外有一小块地,原有两行花,现已形成一片,绿油油的,完全遮住了地面。在晨光熹微或暮色朦胧中,一柄柄白花擎起,隐约如绿波上的白帆,不知驶向何方。有些植物的繁茂枝叶中,会藏着一些小活物,吓人一跳。玉簪花下却总是干净的。可能因气味的缘故,不容虫豸近身。     
    花开有十几朵,满院便飘散着芳香。不是丁香的幽香,不是桂花的甜香,也不是荷花的那种清香。它的香比较强,似乎有点醒脑的作用。采几朵放在养石子的水盆中,房间里便也飘散着香气,让人减少几分懒洋洋,让人心里警惕着:秋来了。     
    秋是收获的季节,我却是两手空空。一年、两年过去了,总是在不安和焦虑中。怪谁呢,很难回答。     
    久居异乡的兄长,业余喜好诗词。前天寄来自译的朱敦儒的那首西江月。原文是: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若照他译的英文再译回来,最后一句是认命的意思。这意思有,但似不够完全,我把〃领取而今现在〃一句反复吟哦,觉得这是一种悠然自得的境界。其实不必深杯酒满,不必小圃花开,只在心中领取,便得逍遥。     
    领取自己那一份,也有品味把玩、获得的意思。那么,领取秋,领取冬,领取四季,领取生活罢。     
    那第一朵花出现已一周,凋谢了。可是别的一朵一朵再接上来。圆鼓鼓的花苞,盛开了的花朵,由一个个柄擎着,在绿波上漂浮。     
    1990年8月10日     
    原载《散文》1990年第10期


风庐茶事送春

    说起燕园的野花,声势最为浩大的,要属二月兰了。它们本是很单薄的,脆弱的茎,几片叶子,顶上开着小朵小朵简单的花。可是开成一大片,就形成春光中重要的色调。阴历二月,它们已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地上,然后忽然一下子就成了一大片。一大片深紫浅紫的颜色,不知为什么总有点朦胧。房前屋后,路边沟沿,都让它们占据了,熏染了。看起来,好像比它们实际占的地盘还要大。微风过处,花面起伏,丰富的各种层次的紫色一闪一闪地滚动着,仿佛还要到别处去涂抹。     
    没有人种过这花,但它每年都大开而特开。童年在清华,屋旁小溪边,便是它们的世界。人们不在意有这些花,它们也不在意人们是否在意,只管尽情地开放。那多变化的紫色,贯穿了我所经历的几十个春天。只在昆明那几年让白色的木香花代替了。木香花以后的岁月,便定格在燕园,而燕园的明媚春光,是少不了二月兰的。     
    斯诺墓所在的小山后面,人迹罕到,便成了二月兰的天下。从路边到山坡,在树与树之间,挤满花朵。有一小块颜色很深,像需要些水化一化;有一小块颜色很浅,近乎白色。在深色中有浅色的花朵,形成一些小亮点儿;在浅色中又有深色的笔触,免得它太轻灵。深深浅浅联成一片。这条路我也是不常走的,但每到春天,总要多来几回,看看这些小友。     
    其实我家近处,便有大片二月兰。各芳邻门前都有特色,有人从荷兰带回郁金香,有人从近处花圃移来各色花草。这家因主人年老,儿孙远居海外,没有侍弄园子,倒给了二月兰充分发展的机会。春来开得满园,像一大块花毡,衬着边上的绿松墙。花朵们往松墙的缝隙间直挤过去,稳重的松树也似在含笑望着它们。     
    这花开得好放肆!我心里说。我家屋后,一条弯弯的石径两侧直到后窗下,每到春来,都是二月兰的领地。面积虽小,也在尽情抛洒春光。不想一次有人来收拾院子,给枯草烧了一把火,说也要给野花立规矩。次年春天便不见了二月兰,它受不了规矩。野草却依旧猛长。我简直想给二月兰写信,邀请它们重返家园。信是无处投递,乃特地从附近移了几棵,也尚未见功效。     
    许多人不知道二月兰为何许花,甚至语文教科书的插图也把它画成兰花模样。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品高香幽。二月兰虽也有个兰字,可完全与兰花没有关系,也不想攀高枝,只悄悄从泥土中钻出来,如火如荼点缀了春光,又悄悄落尽。我曾建议一年轻画徒,画一画这野花,最好用水彩,用印象派手法。年轻人交来一幅画稿,在灰暗的背景中只有一枝伶仃的花,又依照〃现代〃眼光,在花旁画了一个破竹篮。     
    〃这不是二月兰的典型姿态。〃我心里评判着。二月兰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千军万马。身躯瘦弱地位卑下,却高扬着活力,看了让人透不过气来。而且它们不只开得隆重茂盛,尽情尽性,还有持久的精神。这是今春才悟到的。     
    因为病,因为懒,常几日不出房门。整个春天各种花开花谢,来去匆匆,有的便不得见。却总见二月兰不动声色地开在那里,似乎随时在等候,问一句:〃你好些吗?〃     
    又是一次小病后,在园中行走。忽觉绿色满眼,已为遮蔽炎热作准备。走到二月兰的领地时,不见花朵,只剩下绿色直连到松墙。好像原有一大张绚烂的彩画,现在掀过去了,卷起来了,放在什么地方,以待来年。     
    我知道,春归去了。     
    在领地边徘徊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二月兰的忠心和执著。从春如十三女儿学绣时,它便开花,直到雨风愁,春深春老。它迎春来,伴春在,送春去。古诗云〃开到荼蘼花事了〃,我始终不知荼蘼是个什么样儿,却亲见二月兰蓦然消失,是春归的一个指征。     
    迎春人人欢喜,有谁喜欢送春?忠心的、执著的二月兰没有推托这个任务。     
    1992年9月下旬     
    原载《散文天地》1993年第1期


风庐茶事猫冢(1)

    十月份到南方转了一圈,成功地逃避了气管炎和哮喘那在去年是发作得极剧烈的。月初回到家里,满眼已是初冬的景色。小径上的落叶厚厚一层,树上倒是光秃秃的了。风庐屋舍依旧,房中父母遗像依旧,我觉得一切似乎平安,和我们离开时差不多。     
    见过了家人以后,觉得还少了什么。少的是家中另外两个成员两只猫。〃媚儿和小花呢?〃我和仲同时发问。     
    回答说,它们出去玩了,吃饭时会回来。午饭之后是晚饭,猫儿还不露面。晚饭后全家在电视机前小坐,照例是少不了两只猫的。媚儿常坐在沙发扶手上,小花则常蹲在地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总是和它说话,问它要什么,一天过得好不好。它以打呵欠来回答。有时就试图坐到膝上来,有时则看看门外,那就得给它开门。     
    可这一天它们不出现。     
    〃小花,小花,快回家!〃我开了门灯,站在院中大声召唤。因为有个院子,屋里屋外,猫们来去自由,平常晚上我也常常这样叫它,叫过几分钟后,一个白白圆圆的影子便会从黑暗里浮出来,有时快步跳上台阶,有时走两步停一停,似乎是闹着玩。有时我大开着门它却不进来,忽然跳着抓小飞虫去了,那我就不等它,自己关门。一会儿再去看时,它坐在台阶上,一脸期待的表情,等着开门。     
    小花被家人认为是我的猫。叫它回家是我的差事,别人叫,它是不理的,仲因为给它洗澡,和它隔阂最深。一次仲叫它回家,越叫它越往外走,走到院子的栅栏门了,忽然回头见我出来站在屋门前,它立刻转身飞箭似的跑到我身旁。没有衡量,没有考虑,只有天大的信任。     
    对这样的信任我有些歉然,因为有时我也不得不哄骗它,骗它在家等着,等到的是洗澡。可它似乎认定了什么,永不变心,总是坐在我的脚边,或睡在我的椅子上。再叫它,还是高兴地回家。     
    可是现在,无论怎么叫,只有风从树枝间吹过,好不凄冷。     
    七十年代初,一只雪白的、蓝眼睛的狮子猫来到我家,我们叫它狮子,它活了五岁,在人来讲,约三十多岁,正在壮年。它是被人用鸟枪打死的。当时正生过一窝小猫,好的送人了,只剩一只长毛三色猫,我们便留下了它,叫它花花。花花五岁时生了媚儿,因为好看,没有舍得送人。花花活了十岁左右,也还有一只小猫没有送出。也是深秋时分,它病了,不肯在家,曾回来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用它那妩媚温顺的眼光看着人,那是它的告别了。后来忽然就不见了。猫不肯死在自己家里,怕给人添麻烦。     
    孤儿小猫就是小花,它是一只非常敏感,有些神经质的猫,非常注意人的脸色,非常怕生人。它基本上是白猫,头顶、脊背各有一块乌亮的黑,还有尾巴是黑的。尾巴常蓬松地竖起,如一面旗帜,招展很有表情。它的眼睛略呈绿色,目光中常有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常常抚摸它,对它说话,觉得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答。若是它忽然开口讲话,我一点不会奇怪。     
    小花有些狡猾,心眼儿多,还会使坏。一次我不在家,它要仲给它开门,仲不理它,只管自己坐着看书。它忽然纵身跳到仲膝上,极为利落地撒了一泡尿,仲连忙站起时,它已方便完毕,躲到一个角落去了。〃连猫都斗不过!〃成了一个话柄。     
    小花也是很勇敢的,有时和邻家的猫小白或小胖打架,背上的毛竖起,发出和小身躯全不相称的吼声。〃小花又在保家卫国了。〃我们说。它不准邻家的猫践踏草地。猫们的界限是很分明的,邻家的猫儿也不欢迎客人。但是小花和媚儿极为友好地相处,从未有过纠纷。


风庐茶事猫冢(2)

    媚儿比小花大四岁,今年已快九岁,有些老态龙钟了,它浑身雪白,毛极细软柔密,两只耳朵和尾巴是一种娇嫩的黄色。小时可爱极了,所以得一媚儿之名。它不像小花那样敏感,看去有点儿傻乎乎。它曾两次重病,都是仲以极大的耐心带它去小动物门诊,给它打针服药,终得痊愈。两只猫洗澡时都要放声怪叫。媚儿叫时,小花东藏西躲,想逃之夭夭。小花叫时,媚儿不但不逃,反而跑过来,想助一臂之力。其憨厚如此。它们从来都用一个盘子吃饭。小花小时,媚儿常让它先吃。小花长大,就常让媚儿先吃。有时一起吃,也都注意谦让。我不免自夸几句:〃不要说郑康成婢能诵毛诗,看看咱们家的猫!〃     
    可它们不见了!两只漂亮的、各具性格的、懂事的猫,你们怎样了?     
    据说我们离家后几天中,小猫在屋里大声叫,所有的柜子都要打开看过。给它开门,又不出去。以后就常在外面,回来的时间少。以后就不见了,带着爱睡觉的媚儿一起不见了。     
    〃到底是哪天不见的?〃我们追问。     
    都说不清,反正好几天没有回来了。我们心里沉沉的,找回的希望很小了。     
    〃小花,小花,快回家!〃我的召唤在冷风中,向四面八方散去。     
    没有回音。     
    猫其实不仅是供人玩赏的宠物,它对人是有帮助的。我从来没有住过新造成的房子。旧房就总有鼠患。在城内兹府居住时,老鼠大如半岁的猫,满屋乱窜,实在令人厌恶,抱回一只小猫,就平静多了。风庐中鼠洞很多,鼠们出没自由。如有几个月无猫,它们就会偷粮食,啃书本,坏事做尽。若有猫在,不用费力去捉老鼠,只要坐着,甚至睡着喵呜几声,鼠们就会望风而逃。一次父亲和我还据此讨论了半天〃天敌〃两字。猫是鼠的天敌,它就有灭鼠的威风!驱逐了鼠的骚扰,面对猫的温柔娇媚,感到平静安详,赏心悦目,这多么好!猫实在是人的可爱而有利的朋友。     
    小花和媚儿的毛都很长,很光亮。看惯了,偶然见到紧毛猫,总觉得它没穿衣服。但长毛也有麻烦处,它们好像一年四季都在掉毛,又不肯在指定的地点活动,以致家里到处是猫毛。有朋友来,小坐片刻,走时一身都是猫毛,主人不免尴尬。     
    一周过去了,没有踪影。也许有人看上了它们那身毛皮亲爱的小花和媚儿,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我们曾将狮子葬在院门内枫树下,大概早溶在春来绿如翠、秋至红如丹的树叶中了。狮子的儿孙们也一代又一代地去了,它们虽没有葬在冢内,也各自到了生命的尽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生命只有这么有限的一段,多么短促。我亲眼看见猫儿三代的逝去,是否在冥冥中,也有什么力量在看着我们一代又一代在消逝呢。     
    1992年11月上旬     
    原载《美文》1993年第1期


风庐茶事客有可人(1)

    这天天气很好。我想在客厅摆些花。五月初,花不少,插两枝丁香或几朵月季就可以添许多生气。可是似乎到客人来了,花也没有插上。     
    客人是英国人。一位是多丽斯·莱辛,根据报上的称呼,她是一位文豪。另一位玛格丽特·德拉布尔,则是著名作家。同来的还有德拉布尔的夫婿麦克尔·霍罗尔伊德,是传记文学作家。两位女作家的大名我当然知道,但没有读过她们的书。九年前访英时她们不在伦敦,未曾谋面。这次得知她们要来访我,心下是有几分诧异的。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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