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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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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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解决十四个,怎么解决?”林虹问道。    
    “跟吴嫂的事一样,把每件事情各有关方面的人都找来,都是当场研究当场决定的。十四件事都按钟点排好队,七点钟解决拖拉机站坑害农民的案件,预先就通知有关人七点以前准时到;八点钟解决张庄大队干部殴打小学教师的案件,预先就通知有关人八点以前到。原告、被告、各方面的干部、批示过这个案件的常委、信访站的、司法部门的,都来。一个案件接一个案件检查解决。一天解决十四个积压案件,有的积压几年了,这一下就把全县轰动了。”小周眉飞色舞地讲着。既有对新来的县委书记的由衷崇拜,也有对林虹的特殊热情。    
    林虹依然淡淡地笑笑,但此时她真的有些感兴趣了。看来新来的县委书记确实有点传奇色彩。    
    “现在关于县委书记的故事可多了。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小周露出卖弄的神情,“现在写上一条反对官僚主义的大标语,他就是这条标语后面的惊叹号。”    
    林虹不仅在脸上而且在心里都微微笑了。这个年轻人天真得像个小孩,怪有趣的。至于他对自己的特殊热情,林虹早就觉察了。看着他和自己并肩走时极力直着身子,伸着脖子,好使自己显得高一些的下意识行为,林虹便觉得可笑又可爱。她知道怎么既不伤对方自尊心,但又保持有明确界限的距离。拒绝爱情而又保持友谊,这对于任何一个被爱慕的女性来讲,都是最复杂的外交艺术。小周一路上的讲述,使她清楚了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古陵发生了巨大变化。新来的县委书记两周以来富有魄力的除旧布新,已经深刻触动了古陵县的利益结构。    
    “现在,新来的县委书记为一方,顾县长为一方,两方尖锐对立。”小周用两个拳头使劲相抵比划着。    
    “对立什么啊?”    
    “他们两个人明显就代表两种不同的色彩和势力啊。”因为和林虹讲话,小周还特意用了“色彩”这样文雅的字眼,“林虹,你还是这场冲突中的焦点人物呢。”    
    林虹脸上露出一丝自嘲,“我算什么焦点人物?”她无意当这种焦点人物。她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冲动才捅了一下马蜂窝。她至今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看到林虹的神情,小周一下子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不是说你过去是焦点,是说你现在是焦点……这次提意见提建议会上,大家都把你受打击迫害的问题提出来了。”    
    “我不想当他们政治斗争的工具。”    
    小周看了看林虹,沉默不语了。    
    半年前,林虹向省报写了封信,检举古陵县领导徇私舞弊。县常委的几个子弟,为首的是县委副书记兼县长顾荣的儿子顾小荣,走私贩运大宗银元,触犯刑法,该捕的不捕,该判的不判。这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在县委、公检法系统内部有矛盾斗争,几起几伏,影响很大。但是,在古陵,这是最高一级的“高干”子弟走私,法律在权势面前畏缩了。由于林虹的检举,省报来了记者。“高干”子弟走私一案才又闹开了。林虹被卷进了漩涡,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    
    但是,随后的几起几落,“高干”子弟们似乎都没事了,林虹却要被调到最偏僻的山区去教书,她单身宿合的玻璃也接二连三被打碎。打击报复落在她头上,同时也有不少人站出来支持她,陈村中学的领导就抵制了上边的调令。在两种势力的冲突中,林虹很快成了焦点人物。这已是有几个月的事情了。    
    “新来的县委书记对我的事表态了?”林虹问道,她觉得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    
    “李书记还没表过态,是这次提意见、提建议会上各小组提出来的,呼声很强烈。”小周解释道。    
    “什么叫提意见、提建议大会啊?”    
    “这个名字又普通又怪吧?”小周抓了抓头发,炫耀地笑了一下,“这是李书记提议召开的。全县上上下下,不管是谁,只要你对县委领导提过意见、提过建议,不管是什么方式,写信了,报告了,谈话了,告状了,上条陈了,就都请了来。一千多人的名单都是李书记一个个审定的,听说其中有四百多人是他亲自提名的。”    
    “他来古陵半个月就能掌握这么多人的情况?这个县委书记有多大年纪,从哪儿调来的?”    
    “他挺年轻的,三十来岁,省里调来的。原来也是你们北京学生。”    
    “他叫什么?”    
    “他姓李,你看,”小周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一指前面,“那不是开会会场。”    
    前面就是县招待所,大门外沿街堆满了嗡嗡闹闹的人群,三三两两、一簇一堆地延伸到这儿。他们在人群前走过,林虹立刻受到了人们的注目。


第二部分‘林虹与小周的爱情(2)

    最先投射来的是男性的注视。林虹感到了,那是一切漂亮女性都应习惯的特殊境遇。接着有更多的目光转向她,是由一些认得她的人的窃窃低语的介绍引起的。“那是林虹?”“是,那个就是林虹。”人们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她能隐隐听见。她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走着,并不时微笑着和小周说两句话,帮助小周摆脱在众人注视下的困窘。    
    在人群的注视和议论面前走过时保持常态,这需要勇气和自制力。林虹不愿意自己成为新闻人物,她知道,那对于一个漂亮的独身女性要承受多大的压力。然而,事到如此,她也有足够的忍受力。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应该轻视什么,而且能确实轻视它,就能获得坚强。    
    离招待所越近,对她的指点和议论也越厉害。路边相挨着一个百货商店和县剧团,院门站着一群女人,她们对林虹的指点和议论格外劲头十足:“这是个风流寡妇。”“可你看她那样子,装得还挺正经。”“越风流的人表面越正经。”“你问她?她过去就因为作风不正派,呆一个地方臭一个地方,最后躲到咱们古陵来了。”“她结了几次婚?”“谁知道,听说她男人发现她是破鞋,不要她了。”“哟,这样的人还能当老师啊。”    
    县剧团的副团长,一个胖得像麻袋的中年妇女议论得最起劲。我们往下就会从她身上看出,对林虹的舆论毁谤来自怎样深刻的利害背景。而女人的嫉妒,也在这里表现出全部恶毒性。有人嫉妒林虹的美貌。有人嫉妒林虹走路时沉静文雅的风度。有人嫉妒林虹的文化教养。总之,人人嫉妒自己认为有但实际上没有的东西。在嫉妒时,人人又显示着自己的优越性。    
    “这种女人臭塌了。”一个细骨伶仃的中年演员轻蔑地骂道,这是在显示她有个好名声,虽然实际上她可能名不副实。    
    “像她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还要她?”一个胖乎乎的售货员暼着白眼,显示出她有个名正言顺的丈夫,虽然她经常挨丈夫打骂。    
    “不正经。风流货。”她们又共同用嗤之以鼻的斥骂来表现自己的正派。其实,对“不正经”的过分义愤,往往是因为自己就不正经;对“风流”的过分义愤,则常常是反映着对风流的羡嫉。    
    议论和辱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故意想让林虹听见似的。    
    林虹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不易觉察地纤颤着。这是舆论对弱者的残酷宰割。她依然略仰着额头目视前方很沉静地走着。她的沉静使那群女人议论的声音更高了:“这不是把接待站的小矮个儿又勾搭上了。”“呸!”一个很响的唾声。    
    林虹慢慢转过头,冷冷地朝那儿看了一眼,又继续朝前走。小周低着脑袋,他隔着空气能感到林虹身体的颤抖,但是他没有勇气出来维护林虹。    
    这时,那个像麻袋一样肥胖的女人突然叫起来,“小周。”    
    小周不得不停住。    
    胖女人赶到前面,迎面挡住小周和林虹:“你这是去车站接人了?”她看了看小周手里的旅行袋,有意高声说道。    
    “我,我是早晨跑步来的,碰上她……”小周脸涨得通红解释着。    
    “你这是接的你的谁啊?”胖女人打趣地问小周道,然后又转向林虹,亲亲热热地大嗓门问道:“你是从哪儿来啊?”    
    “这是陈村中学的林老师。”小周连忙解释道。    
    “你就是林虹啊,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反潮流的英雄啊。”    
    林虹气得嘴唇一阵哆嗦,她克制住自己:“小周,这位是谁,你不给介绍介绍?”    
    “噢,这是老傅,傅红花,县剧团副团长,是咱们县常委冯耀祖的爱人。”小周连忙介绍道。    
    林虹似笑非笑地看了傅红花一眼:“你叫傅红花?”她平和地打量着对方,“你的儿子也是因为走私银元被抓过吧?”    
    傅红花一时张口结舌。    
    “你做家长的以后要好好教育孩子。是不是?”林虹像老师耐心劝诫学生家长似地温和说道。    
    傅红花紫红的胖脸更紫了,被堵得好几秒钟说不上话来。“我不用你来教训我!”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嚷道。    
    “你要记住,身教重于言教。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吧?”林虹像没听见对方嚷似的,依然平和地看着对方说道,然后转过身,“小周,咱们走吧。”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后面还在骂什么,林虹不去管了。一个人只有不断把过去抛在后面置之度外,才能往前生活。小周低头走着。他被疚愧压迫着。一个男子汉在自己爱慕的女性受侮辱时不能挺身而出,是最大的懦弱。    
    “林虹,我……”他困难地说道。林虹宽谅地笑笑。她的心在那一场酷刑后还在哆嗦,但她的脸却能平静地微笑。“我……你拿上旅行袋,我回去骂她一顿。”小周把旅行袋塞到林虹手里,转身要走。


第二部分‘林虹与小周的爱情(3)

    “你这是闹什么,犯不着理她们。”    
    “那……”小周看了一下旁边一堆堆的人群,他俩已经走到招待所院门口,“你今天参加会吧。到会上找李书记告她。”    
    “人家开会,我随便参加,算什么呀?”    
    “开会名单中就有你。上午李书记做总结报告,你不赶上听听?”    
    林虹略犹豫了一下。    
    “听听会怕什么,就是开会名单上没你,也可以去嘛。”小周说。    
    “这么多人,我不去凑热闹。”林虹说着转过头朝后看了一眼,停住了话。她看见顾荣推着自行车同顾小莉已经走到跟前。她没看见李向南刚刚和顾荣他们分手。    
    “小周。”叫他的是小莉,旁边扶着车站着顾荣。“你过来一下。”小莉口气中有一种不容违抗的意味。    
    小周看了看林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完全清楚小莉对林虹的敌对态度。    
    “小周,你过来呀。”小莉有些不耐烦了。    
    林虹双手在前提着书包站在一边,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    
    “小周,你来,我和你说点事。”小莉的声音显得温和多了。    
    小周看了林虹一眼,别别扭扭走到小莉面前。“小莉,你也回来了?”他不太自然地笑笑,“顾县长,您去接小莉了?”顾荣和蔼地点点头。    
    “什么叫我‘也——’回来了?”小莉开心地咯咯一笑,“这是在开提意见大会吧?”    
    “是。”    
    “开会名单不是你定的吧?”小莉含着一丝讥嘲打趣地看着小周。    
    “当然不是。”    
    “那你管谁开会谁不开会呢,谁没资格开会,自己不清楚?”小莉嗔笑着,“有的人就怕见人,见不得人,你硬要把人拉进去开会,那不是难为人家吗?”    
    “小莉你……”小周气愤得说不上话来,他回过头。    
    林虹已经丢下一个对小莉的冷冷打量,转身走进招待所大门了。    
    “别觉着自己了不起。”林虹那把对方看得明明白白的打量激恼了小莉,她看着林虹的背影,低声冷笑着。    
    “你这样太不好了。”小周说道,转身也进了县招待所。    
    顾荣冷冷地看着林虹的背影,只有他才清楚林虹和小莉还有一层什么关系。    
    


第二部分‘干部子弟走私县长包癖(1)

    招待所大院内,中间一条柏墙相夹的砖路,两边是一排排青砖平房。    
    林虹在柏墙相夹的路上走着。    
    刚才路边人群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又在眼前闪过,傅红花紫红色的胖脸,小莉的冷蔑目光……她脸上平静如水,心头却一阵又一阵哆嗦着。这就是当“焦点人物”付出的代价。她为什么要卷到这场政治漩涡中来呢?政治不是让她这种满身伤痕的人来参加的。对于“高干”子弟走私和县领导徇私舞弊,她本不感兴趣。这就是社会。但是,她为什么突然有了义愤呢?    
    那是一个雨雪霏霏的夜晚。    
    怯怯的敲门声。    
    “谁啊?请进。”林虹从单身宿舍的桌前站起来。    
    门被慢慢推开了。随着一股寒气,一个黑脸皱巴的老农民站在门口。    
    “进来吧,大叔。”林虹认得他,来人是她的学生李石头的父亲。    
    老头进来了,带着两脚泥泞。瑟瑟地从怀里摸出两张揉皱的纸,摊在桌上:“林老师,求您给写个状子吧。”    
    “您先坐下。”林虹客气地说道。    
    他的儿子李石头因为数十次遭到县粮食局长的儿子的殴打,气不过,用石头打破了局长家的一块玻璃,就被拘留了,三个月没放,听说关在里边被打得站起不来了。“林老师,我只能求您了……”老头打着寒战,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当林虹把一杯热水递给他时,他慌窘地推谢着,手打着颤把水洒了一地:“林老师,您能给写写不?”这是个忠厚善良的父亲,他的儿子是林虹班上最好的学生,林虹很喜欢他。    
    “大叔,您坐下,我帮您写。”林虹说道。    
    老汉拿着写好的状子千恩万谢走了。老汉在把状子揣到怀里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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