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研究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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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研究断想-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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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在方法论上,印度佛学经常用性相范畴对一切法抉择。性是理性,相是事相,用现代名词来比拟,性就是本质,相就是现象,任何一法都是由现象和本质所构成。中国化佛学继承了中国传统哲学的体用论,以体用范畴诠释万物。在拼音文字的哲学范畴中,本质与现象可说是其特有的类型;而以象形文字为工具的中国人,他的哲学范畴,必然要产生体用这一类观念。拼音文字有连续性、抽象性特质,象形文字有中断性、具象性特质,文字语言不同,思维方式也就各异。中国化佛学把性相范畴体用化,这是不符合印度性相范畴本义的。性是法的理性规定性,相是法的事体存在之相,一是抽象,一是具体。感性觉知法相,理性认知法性,这是性相之正解。而体用范畴则都是感性直观事实,体者法的存在整体,用者法之力用功能。体用的全部内涵,实类于印度佛学之相而已,并不包含性之内义。把体与法性类同,把用与法相比拟,这是不正确的误解。历史上华严宗、禅宗善讲体用,常以性相通训,近世熊十力更是如此,这大概都是因为没有从文字语言的层次去考察概念的原始本义,而是格义望文自圆其说吧。体用的范畴是有局限性的,一旦把体用当做最高哲学范畴,那就势必形成实体执。体者是质,质是实存之事。中观见认为任何一法都无质的规定性,法性之性是本质,而不是质,本质与质是有区别的。本质属于哲学观念论范畴,质则属于哲学存在论范畴。万物中没有不变之体,体是有为缘起的事相,因而因体用讲出世法则有失善巧。而性相范畴则无此患。性是理性,万法本性是无为法;相是事相,万法显相,是有为法;有为变化,无为凝然。法性是真谛所诠,法相是俗谛所诠,这样来讲出世法是极为善巧的。在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汉文在表达高度抽象性的理论时,确实比不上梵文和一些发达的拼音文字,因而藏文佛典之翻译在体现原义上比汉文质量高。语言文字有许多不可比性,佛教产生的文化载体是拼音文字,我们要了解佛法本义,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当然我不是说汉文不能诠表佛理,而是我们在用汉文佛典时要看到汉文自身的特质,以免见指忘月。理解文本是一项艰辛的工作,语言、思维工夫都要有,并且要考究当时的文化环境,不可以己意进退佛说,中国化佛学的病结就在于此。现在我们提倡人间佛教,我以为更应提倡人间佛学,建立一个有效方法论,以有效的方法来解读佛学文本,这样才有可能回归原本佛法的真精神上。

  六

  在真理观上,佛教讲中道,中道是佛法的终极。中国儒教哲学则讲中庸之道。我们下面再对这两个概念做一下研究。佛教的中道是指客观法性真理,两极都是谬误,不落两极,即是中道。两极是遍计所执,离执即是中道。佛教的中道既有客观理性主义,也有主体正见之义。如《大智度论》云:“常是一边,断是一边,离是两边行中道,是般若波罗密。有是一边,无是一边,离是有无行中道,是般若波罗密。”般若之智既有实相真理之义,又有观照正见之义,所以可以说佛教的中道是一种实践性的真理论。关于中国哲学的中庸观念,历史上各家解释歧义太大,一般来讲原始儒学把中庸当作伦理思想。《论语》中云:“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这就是把中庸当成人的最高美德。《礼记·中庸》云:“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这些文句都是阐述中庸的,是人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一句话,儒家之中庸,意在令君子守中时中。仅就这一点而言,儒家原始中庸之义与佛教之中道是有相通之处,但是由于儒家的终极哲学原理与佛教基本教义是相左的,所以儒家中庸与佛教中道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由于其哲学基础是有为有执之观念,故而其中庸方法实际起到执中保守性作用,并未像佛教的中道具有超越性、离执性。这一点说明,观念与方法是有区别的,观念正确而方法不巧则为独断无效,方法虽巧而观念荒谬则成虚幻。印度佛学好就好在方法与观念都达到正确和善巧的程度,而中国的原始儒学在方法上虽有善巧之处,但终因其观念上不究竟之故,其理论没有达到彻底充分的程度。

  七

  在中道原则基础上,印度佛学提出转识成智的具体方法——观心之学。而观心之学的理论出发点则是以“万法唯识”这个命题为核心。所谓万法唯识,《成唯识论述记》云:“唯遮境有,执有者丧其真,识简心空,滞空者乖其实”,唯识意谓没有离识而独立存在之法。一切法依识而有,唯识所现,为识所了。唯识之识也是无我性,它只是认知的主体而已。万法区别,各有其种,森罗万象的宇宙显现各有其因缘,但皆依识所现,为识所了,被识所藏。凡夫有执于识了别不得正觉,而成虚妄遍计颠倒,故有轮转生死。佛学目的在于破执以转识成智得正觉,唯识学的安立就是转识成智。唯识学的唯识观念是瑜伽修为方法,它不同于哲学上的唯心主义实体论。心与境都是缘起法,都是依他起性,不过心具能相,境具所相,心法最胜故,故言唯识。如果把唯识当成实体主义的唯我论,那则是大错。中国儒教亚圣孟子曾云:“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又云:“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合内外为一道”;宋儒陆九渊也讲“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从这些文字的表面含义上看似乎近似唯识之义,但是由于儒佛的终极原则不同,所以在解读文句时,也要从其整体哲学上来理会。儒教讲天人合一,天即大我,人即小我,大小合一,即是“以天地合其德”,这与印度神教的“梵我合一”说类似,与基督教之“神我合一”也是同类概念。“我”就是灵魂,佛学是讲无我的,也就是否定灵魂观念。另外天人合一的观念产生于超越论,是理想性之命题,是无法证实的玄思假设。孟子的我,就是一个具有浩然之气(阳刚)的真我,他的尽其心、知其性,就是穷尽真我实体元真,“知性知天”即是合内(小我)外(大我)为一道(真我)。中国化佛学也讲佛性真我,实受孟子影响。孟子的真我就是宇宙万物的本体真道,它是宇宙发生万物的始基。近代熊十力讲《新唯识论》,其实不过是以孟子真我论为轴心,与陆王心学同一鼻孔出气。他自认为宇宙论宗本于《大易》,然实受华严、禅宗之影响,其哲学体系仍没有超过《大乘起信论》之框架。他的唯识只是个虚名,他讲唯识而反对有阿赖耶识,不满种子论,哪还有什么唯识存在!熊十力与欧阳渐、吕澂的区别,就在于欧吕二位大师是宗本印度佛法古义,而熊十力则是宗性觉说,以中国道本体为基址。现在一些学者认为支那内学院是反传统佛学,其实这是误解。传统之义,应是有一不变之道体贯穿,方为传统;另有学者认为,传统佛学是指中国历史上的佛学,这个概念也是不精确的。中国化佛学是历史上的一个阶段佛学,并不是原始佛学,而欧吕为首的内院派是讲印度原始佛学,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传统佛学。他们反对中国化佛学,不一定都有道理,但他们讲的原始佛学则是正确的。吕澂学术成就我们应给予充分肯定。赵朴初先生在祝吕澂九十寿辰贺信中,称吕澂“居士继往世之绝学,为法门之重镇,精义入神,昌明众贤之心曲,显微阐幽,廓清内学之积晦,正法索怀,功垂永久”,这实为最公允之评价。

  八

  中国化佛学与中国哲学密切相关,它与印度佛学有区别,这是认真研究证明的事实。我们研究佛学要本着客观求实的态度,按照佛陀垂诲的理性原则来抉择法义,不要被沉重的历史包袱压住,在真理面前,当仁不让于师。我们佛教信仰的就是真理,一个真正的佛教徒,实际上就是一名寻求永恒真理的人。佛教反对神秘的权威,因此佛教不承认上帝万能。佛教相信生命中的智慧(般若),只有生命的大智慧才能认识到宇宙人生的终极真理,只有证得终极真理,生命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我们学佛的目的在于求得真理与自由,我们唯一的大导师释迦牟尼佛,就是圆成真理与自由的人。我们只应按照圣者佛陀的证量法语,如理作意,法随法行。历史上一切佛教贤圣,都是佛语的诠解者,他们的意见值得参考,但是在实证上我们一定要以佛为依,以法为依,不可以把构想的理论当作实证的原则。中国化的佛教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宗本家师多,宗佛则少;重自我体认者多,重多闻正思者少。造成这种局面,不能不说是中国哲学意识影响的结果。我们要想认识佛教的本来面目,应该对印度佛学原典进行解读,同时要深入了解佛教发展史、佛教法义问题解释史,另外更重要的是佛典语言学。佛教是佛的言教,佛法是以语言文字为媒体的,不懂佛典语言学,实难得其本义,而中国化佛学似乎就是忽略了佛典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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