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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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桔梗花-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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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田的和歌作品之所以在别离师门后,显现出阴郁,与其说是由于与阿峯的不幸婚姻生活,毋宁更是来自对一个女人的得不到报偿的恋慕吧。一长串的岁月——七年。那七年间,苑田为思慕而受尽煎熬,女的则以僧衣为盾,拒绝到底。 
苑田的生命里所出现的女人们——妻子阿峯、形形色色的猎艳对手、文荆⒅熳印谒敲恳桓鋈松砩希甲费白磐桓雠恕!
想来,文绪和朱子都知道那女人是谁吧。朱子剪发,非为仿文绪的短发,而是想使自己像一个尼僧。 
设想到此,不由不觉得,两次的殉情事件,隐藏着完全不同的意图。 
苑田在桂川等待联络的对方,还有在千代浦苦候到来的对方,是不是村上秋峯的前妻,如今已削发弃绝尘世的琴江呢? 
「如果妳不肯回到我的世界来,我就要死。」 
苑田在桂木文绪那女童般的容貌上,看出了琴江的幻影,却又无法在文绪身上燃烧起来。这时候的苑田,已经到了感情上的界限了。也因此,为了忘记琴江,宁可在死里寻求解脱。但是,他在首途赴京都的死之旅以前,造访镰仓的佛寺,向琴江说出来的这句话里,都另有意图。他希望她那顽强的背能够为他转过去。苑田把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以最后的赌来要挟琴江的良心。不,光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还不够撼动琴江的心。 
「我会带别的女人一块去,在那个女人身上寻觅妳的影子,就当做和妳一起殉情来自杀。」 
这个手法,几乎等于就是把短刀架在女人身上强暴,只是苑田把短刀架在自己和别的女人身上罢了。为了她,不仅是苑田一个人,还有另一个陌生的无辜女人也一并死亡,琴江就是再顽固,也会屈服的吧。由于和苑田惹出了不顾伦常的爱,因而穿上了僧衣的,到头来却又要犯使两条性命牺牲的更严重的罪——苑田就是赌着自己的生命,祈求琴江会因这可怖的罪孽,而脱下僧衣,回到自己的怀抱里。 
「如果妳对我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爱,就请妳跟我联络吧,我会回心转意的。」 
苑田留下了这番话,带着文绪,前往京都。真个是度日如年地等待琴江的讯息,而琴江对这种赌命的要挟,还是始终默尔而息。其实他并不想和文荆豢樗馈V灰问缴希吨钍凳┘词恰Q城槲此欤崾贡ㄖ饺饶制鹄矗谟谑溃俳匾不嵊兴诺摹H缓螅瞬豢狭绲那俳聪铝恕 盖楦琛拱偈祝淮鲅城槲此斓乃芯;灰恢炙捣ǎ盖楦琛蛊涫凳嵌砸桓瞿峁玫摹⒖衤业陌啬镜那槭椤T诽锿腹男鳎栌搅硕郧俳囊磺兴寄健I踔烈舶才帕艘皇子什畹幕埃蛩憧克锤嫠咔俳侨绾蔚乜嗟人睦葱拧2还芩那槭槭侨绾稳攘遥俳拇鸶炊际且皇孜扪缘母琛!
他也根本无意杀朱子。 
「这次,我是真正要死了。」 
在千代浦的旅店窗边,他等呀等地,等待琴江脱下僧袍到火车站月台上。然而,这次仍然是空等,于是苑田又来了一次形式上的殉情。在水返脚泛舟,苏醒过来以后写下了「复苏」五十六首。在「复苏」里,苑田也用汽笛声和车站的两首,向琴江表明了等到最后一刻的心迹。 
可是,「复苏」却成了苑田对琴江的遗书,这次殉情事件,苑田原本不想让朱子死,她却死了。用腹痛药来掺薄了药,让朱子吃下,她当然死不了,不幸却以为身边的苑田已经死亡,故而割断了手腕。 
为使琴江感到罪恶感而设计出来的殉情事件,到头来使他自己感到深重的罪恶感。如果苑田知道同一天晚上,那么凑巧地文绪也在东京自杀,这罪恶感必来得更强烈。因为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杀死了两个女人。在汹涌而来的罪恶感里,苑田依然不能死心,再等了三天。琴江也必听到朱子死亡的消息吧。为了不再有人牺牲,她这次无论如何会走出佛寺,前来相会吧。 
可是这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琴江终未出现,于是在「复苏」脱稿之际,苑田领悟到一切都完了。 
当苑田歌唱出最后一首的时候,他只有空虚。牺牲了两条女人性命,甚至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那个女人依然不肯一顾。永远不肯回转的背脊——就是向这顽强的背脊,苑田孤军奋战了八年,多么空虚的八年啊。 
「明天就会再枯姜的 
仍在这一瞬即逝的 
朝阳里欣欣绽放的 
复苏的花」 
在只为枯萎而复苏的花朵里,苑田看到了人类生命的空虚。 
苑田把这一首,和另外两首里的汽笛声,当做对一个女子的最后呼叫,靠一片花器碎片,切断了八年的情丝与三十四年的年轻生命。 

6 
半月后的六月末,在苑田的忌日,我再次前往千代浦的中州屋旅店。是想为他祭扫一番的,却总觉得苑田与朱子的生命,依然存留在水乡的菖蒲花里头。 
被引进同一个房间,一看又有一枝菖蒲花插在那里,第一朵花蕾枯萎了,我向老板说明苑田就是靠这种花,恢复了做为一个歌人的生命,老板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好像颇为感动,却又说: 
「听您这么一说,倒想起了一件有关花的奇异的事。」 
因为老板说得若无其事,因而我也差一点就没去留心了。 
「那个房间里的菖蒲花,我记得是紫色的那一枝,明明只有两个花蕾的,可是女佣人却说开了三次,所以她很是惊奇。」 
「这是说……」 
「那两位来到时,刚好第二朵快谢了,所以女佣人准备换掉。男子知道了这个意思,便和女佣人说不必换。后来,男的恢复了意识的时候,女佣人发现到花还开着,所以她觉得很奇怪。不,那个女佣人笨头笨脑的,也许是她记错了。」 
老板只提了这些,可是我上床以后,一直记挂着这番话。我睡不着觉,便起来,定定地看着那里的菖蒲花思考起来了。 
我忽然有所顿悟,是在东方出现了微白的时候。雨停了,纸门开始泛白,房间一角的菖蒲花影子般地浮现。 
「明天就会再枯姜的 
仍在这一瞬即逝的 
朝阳里欣欣绽放的 
菖蒲之花」 
隐没于背后的真正意义:为什么花会复苏过来呢?又为什么苑田非复苏过来不可呢?我终于好不容易地才明白了真相。 
苑田投宿的房间里的菖蒲花,只有两个花蕾却开了三次,如果女佣人的记忆没错,这谜底只有一个。 
苑田把那枝第二朵花蕾枯萎的,换了另一枝第二朵就要开的。 
为什么呢?答案也很容易地就可以得出。 
因为苑田希望自己复苏过来时,使那朵花也恢复生命。 
过了三十星霜,我最近听到人家说,有一位侦探小说作家,打算在自己的侦探小说里运用苑田的和歌。据云我国有一篇叫「童谣杀人案」的侦探小说,一椿凶杀案,正像童谣里所描述的样子进行,而我们这位作家则是依照菖蒲殉情案里的一首和歌,设计事件。听了这消息,我倒以为这位作家在做徒劳无功的事。 
如果童谣凶杀案,那么早在三十年前,苑田本人已经干过了,菖蒲殉情案的和歌本身,就已经是童谣杀人案啊。 
这里,是一位天才歌人,他在大正十五年,以三十四歳的壮年自戕身死以前,创作了近五千首的和歌。这三十四岁的生涯,亦即是他做为一名歌人的生涯。他不是以一个人,也不是以一个男子,而是以一个歌人,活过了三十四年岁月。 
年轻时,他的和歌以才气胜,沉湎技巧而缺乏心灵,备受诟责。然而,因其才气胜而引以为苦的,以他自己为最。其师秋峯,也因趋于技巧而濒临落于时流之后。当时的歌坛,种种歌人辈出,各凭实际体验、人生、生活,以赤裸笔触歌咏出来,新的和歌时代已告揭幕。 
这些人的作品之中,他所欠缺的心灵,以及人生、生活犹如生命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每一首和歌都有奔腾迸溢的血液的喊叫,而在这喊叫背后,则有着与作品一样炽烈灼热的人生。波涛动荡的人生,血的恸哭、多感的个性、生活的哀伤等等,都是他所缺的,他明知他那仅凭技巧取胜的作品,将被那些人的狂燃的烈焰吞噬而告消失。 
他渴望在自己的作品里头,也有人的生命与灵魂。然而,不幸他是个燃烧不起热情的人。 
后来,他享有了天才歌人的封号,不过没有人了解他天才的真正意义。他在真正的意义下,只是技巧方面的天才,是他在自己的作品里,涂上了人生阴影与漆闇灵魂的色彩。, 
他光凭自己的想象,竟尔创造出了歌咏与两个女人的殉情案的作品:「情歌」百首与「复苏」五十六首。 
当然,他必然为了涂改自己的个性,而尽了最大的努力吧。就像要填满自已的空白般,犯了与师母的逆伦,与妻阿峯争轨,并跃入放荡的生活。为了使自己的人生带上虚无的影子,他简直是在拼命。对师母的思慕之情,确实是有,然而极言之,把他驱向与师母的乱伦事件,与其说是思慕,倒毋宁更是对其本身的热情。他就是藉此,来给自己的生命涂上了不义行为的暗淡色彩。在涂鸦里写自己是柏木,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因不义的情火而焚身的人;还把自己的画像画成悲剧画家梵高,可是他的热情,依然保有一个冷彻的心;和歌作品也仍旧乖离人生,光凭才气而创造了种种作品。 
就桂木文荆裕樾我喔慈缡牵胛男髦溆泄嗪趿蛋男那槭鞘率担馑追炊砸彩遣荒芊袢稀!
于是他的才气,便以此为基础,写下了「情歌」百首。他还创造了一个架空的故事,却因双亲反对而殉情,一夜间所发生的心情变化,光凭技巧而逐一歌咏出来。写成的和歌是完美的。互爱的,对男女内心的每一个曲折,那么细致地被描写出来,令人想到非亲身经历过,便无法领略那种微妙。就作品而言,那种至螅奚系男腋>车厥钦媸档模帐跣砸参扌缚苫鳎欢庖帐跣匀匆蛭鄙倭艘患挛铩ㄒ坏囊患挛铮馔耆姆穸ǎチ艘磺屑壑担蔷褪窍质瞪系氖录!
光凭空想来创作和歌,并不算稀奇,非写实的和歌,也可以写成写实的。但是,他创作的,却是非以现实的殉情事件为基础,便会减低读者兴趣的和歌故事。如果啄木(译注:姓石川,明治时期著名歌人)只凭想象来歌咏赤贫生活;如果芭蕉(译注:见前)没有实际去旅行,便产生俳句;又如果茂吉(译注:姓斋藤,近代歌人)未遭逢丧母之痛而靠想象歌咏出「吾母逝矣」,则后世的评价必与现今所见者不同。如果他未有现实为本,而让「情歌」问世,那么尽管世人可能对他仅藉技巧即写下如此作品,而为他的才气惊叹不已,但是可能在作品里读出真实的歌兴吗?他从年轻时就尝遍了因才气胜而引来的讥诮滋味,他希望能千方百计脱离这样的境况。于是乎他便非照自己的作品,来造出事件不可了。 
骗文绪,易如反掌,因为文绪爱他胜过生命,他只要装出没有她便活不下去的样子便够了。 
他把一切都照和歌里所写执行。在桂川写了信,又把它焚弃,是因为已写有这么一首和歌之故。写下和歌时,他拿以前住过的桂川的旅社,做为作品的地点。前此,偶然看到的邮差,也写进去了,这就是他之所以一直,记挂着邮差送信时间的缘故。系列的和歌都写好了,邮差万一不照时间次序出现,怎么可以呢?他意欲让文绪看到的一举一动,都使之符合作品,并扮演了和歌里所写的心情。想来,文绪是本能地看穿了苑田的虚假心情的吧。她察觉到苑田的冰冷心荆笪鞘怯捎诹硗庖桓雠耍谑窃谝荒旰螅敲辞珊系卦谠诽锏牡谌窝城槭录耐桓鐾砩希陨鄙硭馈!
事件发生后,不出他所料,「情歌」成了他毕生杰作,普受世人所欢迎。然而,他的才气却未到此即告终。他以虚构的桂川殉情案为蓝本,创作出了称之为续集的菖蒲殉情事件。连殉情失败,被救活的事都写出来了。于是他便又非照和歌里所写,造成第二桩事件不可。 
这样想来,菖蒲殉情案里的诸多谜团便可迎而解。首先是开往千代浦的火车上的腹痛。这是由于河川决堤,火车误点,照这样下去,火车驶抵千代浦的时间,会比和歌里所写延迟数小时之久,是他所担心的。因此,他装着肚子痛,上了火车,在别处过了一夜,然后改搭天明时分抵达千代浦的列车。因此当他下到站上时,非有黎明的梵钟之声,把残下重叠的双影砍断不可。挂轴背后的名字,该也是他自己写上去的吧。这么说,那个名字与文绪的相似,便不算偶然了。 
换了房间,也是因为「复苏」的创作,是凭好久以前来到这水乡时投宿的房间的印象而写的,而且朝阳还比什么都重要的缘故。其它房间都面向屋后的河流,只有这个房间可以照到朝阳。 
「仍在一瞬即逝的朝阳里,欣欣绽放」,此花非在朝阳里绽放不可。 
还有那朵复苏的花。当他进了房间时,发现到第三朵花也枯萎了,于是在第二天早上外出,在河边折来了复合他复苏过来时,会开第二朵的花。老板说出外回来时,茫然若失,把雨伞都带到楼上去了。这大概是把花藏在伞里头,以免让朱子看到的吧。 
朱子之死,应该是不测的,他不会想杀她才是。朱子是「复苏」与事实,在琐细的地方不符的重要证人,但小小的虚构,每个歌人都不可免,我也认为苑田还不至于坏到那个地歩。 
只有一点:我想苑田在伪装殉情之后的自戕,是开始即有的决心。完了「复苏」后,苑田领悟到做为歌人的生命,已经在这五十六首里燃烧净尽了。对于和歌,他不再有缠眷恋。做为一个歌人,完成了杰作「复苏」,已经可以满意了,剩下的是为了给菖蒲殉情案更多的现实感,同时也为了使自己的名字以一个悲剧歌人流传后代,他毫不犹豫地选挥了死,做为结束。 
然而,殉情未遂后,他还需要三天生命。为了让人们相信「复苏」确实是殉情事件后写成的,他必须让大家看到他一连三天,着了魔一般地苦吟苦写。我猜,实际上他在那三天里什么事也没做,只是茫然地从窗口望着车站那边的吧。老板进来时,慌忙离开窗边,是因为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他三天间无所事事。那么这三天,是在偶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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