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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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桔梗花-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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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贯田要你什么也不要问吗?」 
我摇了摇头。 
「是吗?反正会明白的——你走吧,脚步轻些。」  
我悄悄地推开玻璃门。忽然有一个人影,从巷口街灯下一闪就不见了。我知道那是大哥。 
这是说,我在屋里抱住女人的那半个钟头里,他一直站在那儿默察着屋里的动静——这是为什么呢?我如坠入五里雾中。 
我是模糊地了解到大哥与这女人,确实是由某种我还不知的阴暗纽带互繋在一起,可是大哥为什么要我去抱她,还有那女人又为什么不让我动右手,我都完全摸不着头绪。就在那「浅茅原」抱过了鬼魔似地,我迷迷糊糊地回到染屋町的大哥家。 
我回到家后没多久,大哥也回来了。我连忙起身,正想把电灯扭亮的时候,大哥的嗓音传过来了。 
「不用啦!你背过身子去。」 
我依言默然而立。大哥挨过来,把手搁在我肩头上。就像一只莫名的怪兽在舔我一般地,那怪异感觉传遍整个臂膀。 
我彷佛觉得背后的漆闇凝固了。月光就像刚才的女人家里一样,把榻榻米染成苍白色。那儿印着两个重迭在一起的影子。大哥那宽大的影子把我的影子呑噬进去,而当它晃了一下,然后碎裂时,刚刚熏在我身上的女人香味,忽然从我胸口涌上来。 
我只靠纸牌知道桐花的样子,不过在这一刻,也不知怎么个缘故,我觉得这香味,活像桐花的花香。 

3 
这以后,每一次到花街的回程,大哥照例必把外套脱下披在我肩上。于是我便跑向女人家,抱抱等在那儿的那个女人,回到家,便有大哥的手臂等着我。 
一个月间大概跑过有四趟了吧,每一次都和第一次一样。在一团漆黑里,我被女人绑上右手,几乎不发一言地办完事,然后用那件外套把染上女人体香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裹住;间到大哥那里。 
第二次的时候,女人说: 
「好白的身子,像是天生的一块江湖料子……」 
我像是一只传信鸽,拿这白白的身子来当信函,来回于大哥与女人之间。 
我模糊觉得,在女人来说,我是大哥的替身,而在大哥,我却又成了女人的代理,然而我连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就没法找出系住大哥与女人之间的线索。 
错不了, 一定有什么的。第三次,我要回家时,她交给我一条折迭好的毛巾说: 
「把这个交给贯田吧!」 
下一次,换上贯田大哥说: 
「把这个还给她。」 
也是那条毛巾,他把它塞进披上我肩头的外套袖口里。我微微察觉到那折迭好的毛巾里夹着什么薄薄的东西,可是到底是什么呢?我没法想象。 
至少总该知道她的名字吧。有一次我这么想着,奋勇地问。 
「大姊,妳的名字……」 
「很快会知道的。」 
她这么回答着,浮起意味深长的浅笑。 
真的,我不久就知道了她的来么。 
秋祭后,十月也近尾声的时候,上一代老板的二十年忌也轰轰烈烈地展开。 
这位上一代的头头,在明治末年,是邻近几个地区无人不识的大老板,因而在附近的寺里办的法会里,这一带的大头头们都披着黑外套,坐在人力车上赶来。 
唐津的老板也带着大约十个喽啰来到。秋祭的时候,我们组里的人伤了第一批来到的木材贩子,唐津那边对这事是很不偷快的。在这以前,双方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局面,可是这件小事发生以后,彼此间就有了不稳的空气。在祭礼时的集上,发生了几椿小冲突。 
然而,唐津的老板鎭静如恒,上过香后,浮着满脸的笑,向老板致意: 
「听说您身子好多了,好高兴。预祝贵组从此越来越发展。」 
唐津的喽啰和我们这边的年轻家伙打起来,他也笑着制止。 
「如今的年轻人,太沉不住气。」 
只因白天里的法会盛况空前,因而到了夕暮时分,显得特别地湥Ь玻驮谡獾倍槔锏男乩戳艘桓雠恕R徽笄锓缏庸鞘煜さ南阄毒痛幽呛谝律掀戳恕 !
「请通报一声,说鴫原际来了。」 
我吓了一跳,可是她却像没事人似的。我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答腔,却不料里头传出了声音。 
「是阿际姊啊!欢迎欢迎,请上来吧!」 
大姊头赶出来了 。 
「真抱歉。一早起就不太舒服,躺着就起不来啦。结果寺里也没去……」 
女人的白袜子发出窸窣声进去了。 
鴫原际——那么是两年前死了的鴫原礼三的亲戚,不,八成是鴫原的老婆吧!这鴫原,不就是大哥的大哥吗? 
没多久,里头便有交谈声了。老板也在其中。有人提起了大哥的名字,我凝神倾听。 
「阿征吗?去年我那口子的忌日那天见过一面,以后就没看到了。可是,中元和彼岸(注:春分、秋分、前后七曰为彼岸,日俗为扫墓日)他都会在墓前供花。想必是知道我一心从良,所以就客气了的。」 
「说起他,刚刚还在外头的——阿次,你看到阿征哥吗?」 
大姊头探出了头说。 
「这个……」我四下瞧了瞧答:「我想他没离开吧!」 
「帮我找找。不,我自己去。」 
大姊头出去了,里头静了一会儿,接着老板沉沉的噪音传出来了。 
「阿际啊——我就向妳透露透吧!我在想,过年以前,就让阿慎和征五郞成亲吧!」 
女人没搭腔。 
「这话太突然,也许妳会吃一惊,不过我好久以前就这么盘算着。我没多少日子啦!从伊豆回来以后,这些日子里虽然好了不少,也可以四下走动走动,可是这八成是回光返照吧!下次再发作,我想就没指望了。」 
「老板,您别说这种……」 
「不,不,自己的事,我自己最明白。顶多半年吧!组里的事,有番代接手,我可以放心,可是阿慎的未来,可敎我搁在心口上啊!我不是想藉老板的权威,要把自己的女人塞给人家。妳也知道的,我自从把阿慎娶过来后,身子就不行了。这几年来,她等于是个原封货,而且我好久以前就看出来了,她是爱五郞的。」 
「……」 
「前些天,我和征五郞也提了提。那家伙,凡事都不说好或不好,不过这件事,倒好像不太讨厌的样子。妳看,那家伙,年纪也差不多了,总不能老敎年轻的来招呼吧!」 
「……」 
「我对待阿慎,好像就是女儿似的,征五郞也像是儿子的替身,所以这安排,我相信是最好的。阿际,妳以为呢?」 
「老板旣然这么想,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并且,鴫原生前也疼过阿征的,如果他人还在,一定也会高兴的。」 
「是吗?听了妳这话,我就放心了。」 
「……」 
「可是,阿际,我觉得对妳很过意不去。妳是知道的,鴫原被杀以后,唐津那边越来越坐大了。从结果来看,鴫原是白死了。妳一定觉得我没用,可是如今要和唐津拼,一点胜算也没有。是时势呀……」 
「不,老板,请别这么说……嫁给鴫原的时候,我就看开了。我没有恨唐津,更从来也没想到过老板是没用的……我相信这一切都没什么好抱怨的。如今,我的做发工作也顺利……」 
「我知道妳和阿慎不同,是个能干的人,所以不用我操心,可是妳还这么年轻,如果有喜欢的男人,那就不必顾虑了,找自己的幸福才是真的。鴫原也才会高兴。」 
交谈停顿了一会儿。 
「咦,阿际,妳怎么啦?脸色好像不太对。」 
「没什么,是有一点点不舒服……对不起,我还是先告辞吧!向大姊头道歉一声。」 
「我叫车子吧。」 
「不,不用。请老板多保重。」 
刚好番代回来了 。 
「啊!阿秀哥,刚刚好。」 
那苍白着脸出来的女人,向番代说: 
「这是那天借的。」 
确实是在牛奶店看到的那只小包包。 
「姊儿,那不用……」 
「不,我张罗好了。真感谢你。」 
阿际把包包塞给番代就逃一般地离去。 
番代向我投过来严厉的一瞥,然后进里头去了 。 
「老板,刚刚在花五陵,我们家的隆二和唐津的年轻小子,为一点芝麻小事打起来……」 
我不经意地就走到外头。黄昏的路上,阿际的影子已经不见了。我向河岸那边信步而走,却不料看到两个人影绕到制材厂后边去了 。好像是大哥和大姊头阿慎呢! 
我悄悄地溜进了制材厂。 
工作的人走光了 ,在薄阍的静寂里,只有圆锯的尖齿发着光。听说,大哥的右手四根手指头,就在那把圆锯上给锯掉的。好像是把手伸到旋转的圆锯上。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四根手指头和血花一块飞溅出去,可是人们都说,大哥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番代就说,那家伙被五马分尸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吧。大家怕大哥,可能正是因为他这种把自己整个都丢弃的脾气。 
从窗口瞧瞧,河岸上正并排着两个背影,在看着河面上蜿蜒的波影。 
「征哥,老板也是那个意思,所以如果你不反对,那我们就结婚吧……难道你讨厌我?」 
「不,当然不是啦!只是,我想还是缓些时候再谈吧。」 
「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好啦!对老板,我一直觉得只像父亲一样的,可是终归是十年来的老公,人家的老婆,你不愿意,也就算了。不过如果你不是讨厌我,那就请你考虑吧。」 
大哥低下了头,就在这时忽然咳嗽了 。 
「征哥,你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大哥使劲压抑着咳嗽间答。那种咳嗽,正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担忧的。 
「隆二就说过,在地藏池医院附近看到过你两、三次,而且近来你常常独自到外头去。我在担心你是不是偷偷地去看病。」 
「不是的。我只是去看看医院里的一个熟人……大姊头用不着担心。」 
「那就好。咱们该回去了,阿际姐等着。」 
我抢先回到组里,在玄关等他们。 
阿慎大姊头一回来,就发现到女用木屐不见了。 
「咦,阿际姊回去了吗?」  
「是,刚刚走的,说是不太舒服。」 
我一面答一面瞧瞧大哥。我相信大哥发觉到我已明白了那个女人是谁。可是大哥脸上一点也没有变。一如往常地默然不响,而且侧脸上好像有股冷漠,若无其事地跟在大姊头后面进去了。 

4 
三天后,我又披着大哥的外套,到女人的家去了。 
「你吓了一跳吗?」 
照老样子完事之后,女人不肯马上离开我,用一只手指头在我瘦薄的胸口上,一根根地抚着我的肋骨间。我的右手还被绑着。 
「你不想听听贯田为什么把你差到以前的大哥的女人那儿吗?」 
我默然。 
「不想听,我也要告诉你。终究你会知道的,所以先知道也好。好吗?贯田是为了想杀害我,才差你过来的。」 
「杀害妳?」 
我不自觉地反问一声。 
「嗯——过些日子就会告诉你的。有个人,想请你把我做掉,还会交给你一把短刀说,要用右手才成。那样,他就不会被怀疑了。我每次都绑你的右手,便是为了提防你。当然,我不会认为一开始你就受到这样的命令……可是那命令,一定会下来的。」 
「……」 
「你怎么办?」 
「什么?」 
「我问你,时候你怎么办?你会听他话,拿着短刀,到这里来杀我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女人说的,虽然很奇特,却也十分合情合理。大哥抱我,那不是为了用他的身体来把我的身体束缚住,然后把我的意志整个地掌握住吗? 
「妳觉得呢?」 
「觉得什么?」 
「妳以为我会听大哥的?」 
在微光里,我第一次定睛看女人的面孔。她也用同样的热烈的眼回看我。两人沉默了片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只有雨声淅淅沥沥响着。 
又过了一会儿,女人叹口气说: 
「一定会听的。我发现到,你比以前贯田所差过来的任何一个家伙都聪明。你没有被贯田蒙骗,知道贯田是个糟糕的家伙。知道却不响,默默地听从他的。也许你自己不觉得,其实你是憎恨贯田的。」 
我还是默不作声。 
「虽然恨他,却也因为这样才更无法逃出他的控制。所以你一定会听他的,不过……」 
女人说到这里,就起身披上长袍,打开电灯,从衣橱里取出了一只丝绸的包包打开来。 
里头是一把短刀,刀尖聚拢了电灯光,看去像是一只有生之物,就要跳起来似的。 
女人用袖口小心地包住刀柄,往我这边走过来。要杀我!一瞬间,我这么想。 
但是,女人挥了一刀,砍下的却是把我的右手绑在柱子上的带子。那带子在女人全身的力量一挥之下,无声地,又那么干脆地给砍断了。女人眼里的光,比刀尖的光来得更闪亮。 
「不过……」 
女人那面具般白白的脸上,泛起了冷冷的笑说: 
「贯田在梦想。看,我不是也有这一把吗?」 
这一晚回家时,女人又交给我折迭好的毛巾,要我带给贯田大哥。 
我把它塞进怀里,正要迈开步子时,女人又说: 
「带把雨伞去吧!」 
玄关一角竖着两把雨伞。 
「黑柄的,是鴫原留下的,你拿另一把吧!」 
我拿起了另一把胶色柄的粗纸伞,走到外头。 
——大哥想干掉鴫原的老婆,所以才把我差往女人家。但是,这又为什么呢? 
也许我是一劲地想着这些的缘故吧!过了逆缘桥后,我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绊倒了 。顺手捡起从怀里掉下来的包包时,从里头掉下了一张黑黑的纸片。 
在雨里发着蒙蒙的光的路灯下,我把它翻转过来。 
咦! 
是一张纸牌。 
在黑框里,像被黑暗罩住的,是盛放的桐花。 

5 
次日就是明治节,又过了两天的晚上,我跟着大哥前往一所赌场。 
十月下半月以后,大哥常常去赌场。官方抓得紧,赌场都一所一所转入地下去。这一所也是开设在街尾一家小饭馆的脏兮兮的屋顶间。没有窗,灯上还挂着灯罩,下面的草席和赌具,倒也还很新。 
是唐津属下的一个叫大江组的小组织开设的,不过大哥好像也很有面子,人人都慌忙退了一步低低头。说不定这是人们在传告他左袖里,不时都藏着一把手枪的缘故。事实上,自从和唐津的不和表面化以后,大哥的确随时都在左袖里紧握着一把家伙。由于袖子摆起来若无其事,故而隐藏在里头的手枪,也就来得更吓人。 
大哥赌起来,可是阔绰得很。好像一下子就要分出输赢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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