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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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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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一日日朝雷劈木偏去,旱季就要来了,布里提果子将放缓速度生长,万物皆预先脱水干瘪以度日,连那蜘蛛也迟迟不产卵了,宝宝无法只靠委顿无力的胸乳过日,你们将忍痛杀小鸡小羊。杀小鸡小羊的日子,气氛便不免沉郁,有那平日负责照料它们的(七千八百四十五年后,人称饲养员),就走到远远处,日落后才回。
女人对生、老、病、死是复杂纠结的,不像男人好简单,只有猎捕杀戮成功与否的欢快或沮丧和同伴死伤的失落,只有分配猎物时零和的张力。他们不懂烹饪,不知日月的细致,不懂算计,不懂其他生命的出生成长病老,不懂与同伴表达诉说交流自己的感觉感情,不懂感情。
然而感情,如何的无用之物啊,摸清你的女人至为隐晦难察的排卵期、到可以交配、到成功确保此期间就你一人与之交配、到她大肚子,你都心甘情愿猎捕喂食她和腹中你的后代,待她产下你的后代,你得更辛勤的猎捕喂食,喂活那为何如此早产、不能像小羊小牛落地就可站立走动的你后代,因此得确认它可存活可随大人行动,够了,四年正好,可以了,你好想把种子洒向其他沃土喔。
如此,感情,或说与这女人的纠葛,是无用之物,是阻碍、是危险,终其一生,即便不离去,将之冷却、淡化、消褪,终至无形,是必要的。
所以男人们好羡慕大多数的其他动物,不消行一夫一妻,不须在育种年龄之外之后,还得回应母兽的感情,他真想能像一头过了交配育种期的退休狮子,择旷野一角落默默老去,嘿,别吵我。


《别吵我》
原来答案如此简单。
即便你们坐在熟悉温馨的小咖啡店里,不大不小流淌的是披头四的And I Love You,是他们少见的宁静不骇的歌。歌声自然招来记忆,你们共度的历史太长,你不知要提哪一段,不过你并未开口,眼前那人如在旷野那般,遭风吹日晒不动的已成岩巖。
当然你也看过那仍依恋女人的,再要比你们现在老个十岁、职场退休了几年的老公狮,错觉老母狮是妈妈,跟前跟后揪着她裙角惟恐走失,吃东西要妈妈照顾,出了厕所要妈妈看过(通常是裤拉链忘了拉好)才放心,妈妈是与这世界的惟一连系了,脐带一样,所以有那眠梦中仍紧紧抱着母兽的,是幼仔的索乳而非任何一丝情欲了。
你的男人也曾万分恋慕你,入睡迷濛际,总把你的腿捞来横过他身躯那样的睡,沉睡中,怕你逃跑似的握牢着你的脚踝,他说你的脚踝令他想起曾窥伺埋伏过的一只鹿的身姿,那富含着可踢死人的力量而又如此纤巧精致爱娇。
唉,说到哪里去了。
或许,该静静的让他老,别吵他,不仅别吵他,该学学他,因为你太贪心了,这你也才懂得公车上的老夫妇,他们,老去的你们,口袋满满回忆满满,要做什么皆合法合礼制合道德,惟缺爱情和欲望,啊,与十七八岁的你们多么多么相反,你们两代人既羡慕也憎恶对方有而自己没有的,你们简直不知他们在忧烦什么,因那忧烦对自己完全不是问题,例如现下的你们有闲钱、有假期、飞到异国城市住所费不赀的旅馆、不须考虑盘算的爱吃哪家餐馆哪家咖啡皆可,就如眼前,但你们只能如两尊岩像的不交集。
你不愿相信并接受人生就这样进入石化期,一种与死亡无差的状态。
你曾有机会直接问他“难道我们就这样过到老?”这样的意思是有半年未有任何的身体接触,那人说“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由?留一些给他们吧。”他们指的想必是儿子女儿以及他们那一代了。你们是拘谨的中产阶级异性恋,如此的问答是教养之极致了,老公狮可能确也说出了他当下的肺腑之言。
但你依旧不愿就此相信,你们虽日益衰颓,但身体健康暂无病痛,你不免猜想,是那头年轻的母狮尚未出现?若那头正确的母狮出现,他肯定不自量力的倾自己余生最后一滴精力追逐,这,在你们周边的同代友人身上,并不鲜见。
你只好奇,那年轻的母狮,将是一个与你相同或,完全不同的人。
这你也见多了,某几名友人的风流老公、终其一生你目睹或知道一个换过一个的韵事对象、几乎与他老婆同一长相,这令你不解透了,为何再再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如此辛苦耗神追求的不是尝新,而是一再重复温故?是身体内一幽微深处的不得餍足?例如幼时偷窥沐浴的一邻家姊姊?一曾经在微风的午后陪你做功课的早逝的堂姊?一部黑白老电影中那美绝的女星所扮的鬼狐最终消失在大雪纷飞中的一个情色边缘的神情身姿?……所以终其一生,定要把它捕捉凝固住,不准消逝销融。
行将暮年,你才强烈好奇,若有机会,丈夫会是哪一边的,是找一个比较没松解腐坏的你(原来,你在什么时候也被替换掉啦),或还是一个与你完全不同的人(因早已受够了你)?这在过往并非没机会知道,但总是在还没半点进展可能时,就被拦阻了、被消灭于无形,总是总是、哪怕一张丈夫公司旅游或会议结束的例行合照,相片中几十个呆板无差异的人脸中,你轻易便可辨识出那个不寻常的女孩,难以归纳出高矮胖瘦长短发类型,毋宁是一种气质氛围,野野的又挺有教养,不彩妆雕饰却蛮美的,聪明却又傻乎乎的,最不容易的,有一对纤巧似鹿会叫他眠梦时也牢握不放的脚踝,却又同时是圆鼓鼓的胸,让他暮年公狮尚可恋慕……你总在他都尚未自觉时,就想法得知那女孩不甚光彩的私事,夸张十倍聊天时不经意告诉丈夫,丈夫沉吟不语,吓到了吗?又或与她结为好友,近身看管,你简直像一名史上最厉害的后妃,不着痕迹的清尽君侧,终至现在。而今你想找一名能歌善舞的小歌妓(笃姬那种,可不是章子怡),妄想让大王从此不早朝(那人,像你父亲暮年一样的睡得好少,天亮即起,尽管敛手敛脚怕吵到屋内人,但那不时的单声咳像卫星定位系统,透露他的脚踪:喂喂阳台的鸟、弄弄盆栽、而后下楼取报、待安静了、一缕茶香、间杂翻报声……是父亲吗?另一只默默老去的老公狮)。


《神隐Ⅱ》
都怪你们对待子女的关系太过正常,一点都不变态,例如丈夫从未把女儿当作你年轻时那样爱,你对待儿子,也从未寄托任何的浮想,这,并非自始至终皆如此,曾经你三十几岁、儿子四岁时,你可把他当作那可以救你脱离单调无趣重复生活的白马王子呢。你们常玩一游戏,夜间飞机降落时,总挑窗边坐的你们,你指着窗外美如散落在天鹅绒上的宝石的灯火、急切起语气对儿子说“我要那颗、红色的那颗。”四岁的儿子当场振作凝神、真的找寻起千万颗闪烁中你要求的那一颗,往空一抓,郑重的交给你,你故意贪心,惟恐错过的说还行还有那颗那颗、最大最亮的,儿子被你语气影响,好紧张的仔细端详,回过头来问你“是蓝色那颗旁边的吗?”你泪水盈眶,点头,他快手快脚出手便抓到,小心翼翼捧给你,你合手接过来,郑重的道谢“谢谢你,谢谢你。”你按着胸口,发誓要记得此刻,一辈子不忘记。
原是你打发飞机降落时的恐惧的游戏,成了再再的海誓山盟。
但那个与你海誓山盟无数次的儿子,如今也早被替换成一陌生男子,是的是替换,因为你们须臾未分开过,渐层的变化你并未错过,如何今日如此陌生?你鲜有机会看到他,他早不与你们同作息,三餐皆在巷口的便利商店解决,他衣物不许你碰,待积累成一大袋再掮去洗衣店,他拖着漫长的求学生涯(延毕、研究所、博士班)以避开就业,他成天闭房门不出,电脑桌前修行一般坐破过好几把椅子,无非线上游戏或聊天或游荡或偶尔做些与学业有关的。周末晚上,你会将生活费零用钱从门底像狱卒送牢饭一般送进,他惟一出门时是搭高铁去台中女友家帮忙修电脑……
他绝非世上惟一这样过活的,这世界尝试用各种修辞来形容他们,宅男、啃老族、植物男……你学会任他现身的时刻不说话,忍住说那发自肺腑千篇一律的“想吃什么?”或“早点睡吧。”因为他胡渣渣杀人犯似的望你一眼。你从未变态的去揣想儿子(丈夫少年时?)与他女友的相处,也许并不出你意料的是无性关系,都说他们这一代男生第一次性经验的触摸女体都是透过鼠标,对方无非是女友、网交对象、当时点击率最高的AV女优。
他们拙于生物的所有技能,不知如何吃未切理过的水果,不会开炉火,不会打开不是易开罐的瓶罐,不会网上交易之外的银行邮局与真人行员面对办事……想必,他们也不懂得交合之事,你便目睹过咖啡馆里一对年轻男女并肩坐着看笔电荧幕上的A片,两人却连手也不牵,眼也不互望,若那时从他们身体里悄悄伸出钢管接榫、注射器、连结插座……藉之完成交合,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们甚至不大会说话、表达己意,因为语速太慢,远远慢过他们在各种网上讨论区的抢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敲键速;他们也不相信喉咙发生的震动藉空气传达入对方耳朵这方式,他们都用像触须像声纳的手机交换传递讯息,尽管那讯息内容与千万年凡属群居动物所传的一模一样:哪里有个肥美猎物(某家299吃到饱的餐厅其冰淇淋竟然是H?agen…Dazs、某家电脑配备升级免费……),哪里有个幻美对象(某乐团的年度夏日演唱会、某代言线上游戏的超级show girl周日cos…play登场……),哪里有敌人(嗯,崇拜偶像的绯闻对象、某个搞不清什么政党总之嘴很贱的政客……)。
……
唉,这些看不上眼下一代的抱怨何其熟悉,并不太久以前(啊其实四十年前吧),你们常听君父辈们抱怨,他们以生命以青春以自由为代价换来的,竟只是没有价值信念,因此也没有努力奋斗的你们这下一代。当时你何其不平,差不多点吧!若他们的努力打仗换来的是你们这一代仍要打仗、贫穷、挣扎,那干吗!你才不领情咧!
同理,你们努力(或没那么努力),应该无非是要替他们挣个可以发发呆、啥事不做、享乐、或颓废的空间吧,毕竟,那也是自由构成的一部分,自由的选择,可没说一定要选择上进、有精神、温暖、当志工、以天下为己任(扶老婆婆过街、帮你去邮局寄快捷……单子太长了)。
这样再一代,会绝种吧。
男人不打猎,女人猛采集。
你女儿,就成日携着上好的芋叶包包,从不空手而回,她在她学校的周边小店连锁平价服装店小饰品摊可买,进便利商店也同样的兴奋热情绝不空手出来,愿意随你上街办事时更伺机出手平日看准了但不舍得买的(你付账),她对你看中之物总挑剔不休(倒也打消掉不少冲动购物),一次终于开玩笑的语气说“嘿,别乱花我的祖产。”
她与你餐厅共进一餐总周公三吐哺,频频离座去洗手间,你关心她是闹肚子或减肥催吐,后才知她是去照半身大镜子,内衣肩带可露得恰恰好,睫毛还翘不翘并再补刷刷、刘海撇拆了没、鼻头毛孔怎么看得到再抹点BB霜吧、嘴唇再补一层嘟唇蜜,哪管甜食饮料还没上。
女儿也只要男友做一切偶像剧里的疯狂追求举动:雨中鬼魂一样立对门的路灯下;情人节超大把玫瑰花和巧克力;跨年订好一张可看烟火全景的餐厅临窗位子;大吵架后,抱只半个人大的大布偶如小叮当或Hello Kitty坐捷运走大街一路不怕人笑不怕人侧目的来讨她褒姒一笑。你也不担心女儿怀孕,男友留宿过女儿房间几次,半夜听到他们爆笑声,无须针孔窥探,是在共看一本漫画和上Youtube看可爱的宠物短片,第二天,清出一堆饮料罐、洋芋片空袋和金莎巧克力糖纸(它们原是一束金色捧花)……
你清洁妇似的拎着垃圾袋立在女儿卧房门口,空气中满满是盐酥鸡的味儿,没有半丝费洛蒙。他们是知道太多,看得太多,还不及自己上场就食伤了。
绝种的,是你们这一代吧,你们仿佛狮虎或马驴,有了后代,但至他们不复。
这你倒半点不想假装担心,届时,蜂绝种后四年,人族灭绝,包括你子你女,不失好事一桩,是人族勉强对地球的赎罪吧。
你那曾经得窥天机的灵动儿女,如今你也不识、不喜欢了,你仍爱他们,但不喜欢他们了。(这,岂非也是为了离世做准备?)
曾经,儿子面露不耐回答你的那颜色,你亟想抄起一件家伙打杀了他,因为眼前的人先已杀了并篡夺了那为你摘星星并以双手捧给你的四岁小男孩。
那替换的系统和方式如此精致难察,你记得是他小六时吧,不再肯与你牵手,躲开你的手,那时他个子未抽长,声音仍孩气,脸颜光滑像婴儿,如何他不再是之前的那孩子,天啊,你捂住口,哽咽难言,那孩子给绑到哪去了,如今安在,你竟没有即时搜救他,你们早错失了那黄金时间了。
“怎么啦?”桌子那头的老公狮为你斟水、打断你、叫醒你,口未开,但眼里正问你。
“你会想他们吗?”他们是那四岁五岁被人绑走的儿子女儿。
“怎么会,才出来两天。不要东想西想,他们饿不死。”确实你们出门前买了各式泡面,像那不断往巢里已经好大的小鸟张着的大黄口忍不住塞东西的老燕子,因他们齐声宣称绝不会打开冰箱吃你预煮好的一袋袋食物。
你多想抛掉这一切,抛家弃子,回到《偷情》那玫瑰色的篇章,前往观音寺赏紫阳花的电车上,告诉那男子“我喜欢你,不想放你走,不想假期结束,不想回去。”
而他,会用同等的热情和戏剧性回应你吗?


《女人与男人Ⅰ》
女人可以工作(或曰手不离实物)到最后一刻,无论新石器时代或现代医疗病房里。
她早已老衰,但仍可听音辨位照管外出采集的年轻女人们的仔仔或自己的孙辈、或小孤儿、或孤儿小羊孤儿小狗,她不需眼力便可做好洞窟内的工作,例如感觉到一股干燥的热风扑进洞,便摸索待晒的褥垫将之拖拉出洞,她舒泰的感觉着那阳光,欢喜那热度多年来一丝丝不曾偷工减料,你希望它能晒化你石柱一般的双腿,更好能解冻数日前也凝结为石头的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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