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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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心曲-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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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敏再攻嵚州前的三四日内,嵚州城百姓断断续续借出了三十多万两纹银,这结果好得大出碧落与邱绎的意料之外。邱绎又用这些银两新购武器,招募死士。嵚州本是大城,且战前又有不少流民涌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竟然又征得四五千人愿意加入守城抗敌。

便是连仲燕燕,也不知从哪里召集了一群娘子军,为城防士兵准备饮食,照顾城内老幼。如此又可节余出一批后勤士兵。

嵚州的城防,再次坚固地出乎扈敏意料之外。碧落也不晓得邱绎是如何靠这两万多人挡住了扈敏这如潮水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可她却晓得,自万元吉去了之后,朝廷或者乔瑜那边,便断了音信。换而言之,嵚州几乎成了孤城,只能靠邱绎他们自己。

西南尽没,庸州尚可自保。惟有嵚州城地处要害,又孤城难守,只要豫王的军队破了嵚州城,便进可攻退可守;觊觎曲靖,直捣黄龙,指日可待。因此扈敏像铁了心一般,几乎昼夜不停的攻城,一心要打开这阻碍豫王北进的门户。

可嵚州城的百姓也晓得一旦城破,便是家亡国破。于是人人争先,不肯落后。不少百姓见到城防不足,便主动登上城头,见敌军凶猛,随手便捡起地上的东西,不管是棍子石子,朝敌军扔去。而后来,城中又有人自发教众人自制弓弩兵器,而经他教授作出的土制弓箭强弩,射程攻力俱都不弱。在这人力兵器缺乏的时候,竟也帮了不小的忙。

到了六月初,不过短短一个来月,嵚州城已经先后经历了三次惨烈的守城大战。扈敏六万士卒,剩下了四万,可仍是以十万自称。他刚刚撤回了他的兵马,退到了二十里之遥的地方。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挫败。而嵚州城这边,将士伤亡惨重尚不必说,百姓人口已在争战中锐减了三分之一。一度人满为患的嵚州城,如今却显得宽阔空旷。

原先的两万多主力兵士,在三次大战中也去了大半,再征募老幼男丁,勉强凑成了两万人,可战力大不如从前。若扈敏下一次再攻城,整个嵚州城便是背水一战。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城破人亡。

可最大的危机。还不是来自扈敏大军。嵚州城内如今已经几乎弹尽粮绝,朝廷的粮草迟迟无法运入嵚州,邱绎叫人逐一清点收缴了城内官家和富商的所有余粮,由官府统一发配。可也不过能叫城内军民再熬三日。

乔瑜当初便说过,困城之局,不过人钱粮三事,他也曾说过,这三事之中,唯有这粮食需要些时日。他一语成谶,只记得他当初还叫万元吉转告碧落:局势虽难,终会雨过天晴。可如今,大雨绵延。却毫无停息之势。

莫非庸州也是如嵚州此时一般,自顾不暇。可乔瑜再难,却终不如邱绎的危机近在眼前,十几万百姓的性命托付在他的手上,稍有差池。便是生灵涂炭。

嵚州艰难,惟盼相扶。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可如今,她林碧落,又能为他再做些什么?

已是子时,她思来想去,起了身,朝中堂而去。如今她能做的,不过是再陪一陪邱绎。

*

“邱二宝,我不许你去。”远远地又听到中堂内燕燕的声音,她嚷的那样大声,不晓得是反对些什么?

总是要偷偷地听壁角,才能知道些东西。碧落苦笑着摇头,仍是将自己贴在了门边。

“二宝,你如今要去,便是送死。你难道真的要抛下伯娘和我么?”

“二宝,我求求你,不要去。邱绎……”燕燕越喊越激烈。碧落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到一人迈出了中堂的大门,而燕燕,正在一旁扯着他的袖子。

“碧落。”邱绎一身戎装,望见碧落,不由得一怔,又紧紧地盯着碧落不放。

“碧落,你快来劝一劝邱绎,你叫他不要去。”燕燕转过来拉住碧落,叫道。

碧落不禁面含疑窦,望向邱绎。邱绎偏过了头,不敢看碧落,眼里几分不舍一闪而过。

“你……是要……做什么?”碧落迟疑着问。

“碧落,邱绎要带人去乌山。可他只带了三千人,怎么可能……”

“仲大人将这些军中机密都告诉你,我们以后还如何治军?何况这三千骑兵,比起守城的一万多将士,都是精锐,怕什么?”邱绎厉声呵斥道。

碧落顿时怔愣在地,眼见邱绎即刻便要出了邱府,才猛地回过神来,叫道:“邱绎,你等一等。”她跑上前去,转身拦到了邱绎面前,低声道:“你去乌山做什么?”

邱绎望着她,眼神竟是掩饰不住的愁郁。他轻吁了口气:“乌山地势险要,是扈敏粮草必经之地。可他们毕竟对嵚州地势不熟,我们埋伏在乌山上,若能烧了他们粮草,逼退他们,嵚州才有一线生机。”

“只有这个办法了么?”

“是。”

“叫旁人去不行么?”

“嵚州父老举城相托,我不敢有负。”

碧落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摸了摸邱绎扶着剑的右手。这手上都是伤痕老茧,且冷如坚冰。不过一个月的征战,便能叫他的手苍老了这么许多?碧落心中生怜,抓住他的手,轻轻地哈了口气,又合在掌心中暖和着。邱绎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抽走。

他心中亦有恐惧。

是怕城破人亡?还是怕此一去便不能再见碧落?

“大丈夫当有所为,”碧落放下了手,淡笑道,“我晓得拦不住你,你去吧。”

邱绎点点头,憔悴仍在他眉间,却迈步便朝大门走去。碧落微微抬头,却看见中堂外另一角暗影处,站着邱夫人和小惠。邱夫人捂着自己的嘴,望着邱绎,眼中泪花泛起,身子微微颤抖,几乎都靠在了小惠身上。

先有丧夫之痛,长子长媳远隔他乡生死不明,而眼前唯一的儿子,又要去沙场浴血。

碧落顿时心痛如绞,邱绎对自己这样的宽容爱护,便是石人也会软了心肠,难道自己真的要眼看着他去送死么?她对邱绎可是太过吝啬,太过残忍?为何自己一点牵挂都不愿赠他?

邱绎,你待我之心,我同样亦可以性命相报。只是我的心……

坚定之情在她心中逐渐明朗,叫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痛惜,扬声叫道:“邱绎……”

邱绎步子一停,却未转过身来。

碧落高声道:“你可还记得,我与你当初的约定?”

她上前两步,一字一顿道:“我曾在邱伯伯面前应承过,若你做了和他一样威风的大将军,我便嫁给你做妻子。”

燕燕一怔,望向了邱绎,可邱绎身子站在门旁,阴影厚重,一点也瞧不见他的动静。

“你此刻走,我不拦你,可我会在城楼上等你。你若要我实践我的承诺,便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碧落声含哽咽,“你回来时,只要抬起头,第一眼便可见到我。你回来,以后我便……”

以后……以后她能怎样待邱绎?

海阔鱼沉,遥祝平安。那八个字又在心上隐隐作痛。

就此绝了念头也罢。何况这生死关头迫在眉睫,真的还有以后么?

她正要再说,却听到门边邱绎轻笑了一声,他高声道:“好,我会回来见你。”他说完这话,一丝也不流连,转身便出了门,门外响起了几声马嘶和纷杂的马蹄声,自响而微,渐渐朝南面远去。

碧落怔望着邱府大门半晌,才缓缓转过身,燕燕站在一旁,眼神复杂,不知是恨还是感激。而邱夫人在那一旁的角落,也正望着她,又对她微微颔首致谢,这才在小惠的搀扶下,慢慢地朝后院走去。

夜风寒凉,月黑风高,无人知晓明日是雨还是晴。

 8 天地寂寥

第二章 相呼已到无人境,何处玉箫吹一声

庆熙二十八年,六月初四,邱绎离开的第二日,粮草竟然终于送到了嵚州城。可粮草虽继,形式却变得更糟,因为扈敏大军亦开始大举攻城。

嵚州守军本来就兵力单薄,邱绎带走了三千精锐,剩下新老混编,莫说战力,便是人数连两万都不到。再加上嵚州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幼,全体在城头死守。

城外喊杀声震天动地,扈敏的军队好似已经杀红了眼睛,一*地冲上城墙,登城砍杀。短短两个昼夜,嵚州城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每一个嵚州军民,全都杀得昏天黑地,只知道挥剑抵抗,血透甲袍

举城皆兵,一城废墟。

碧落在南城,几位守城将军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碧落要守着邱绎归来,前后叫人拼死相护,她才不过只受了几道轻伤。

他们护的,并不是碧落;只不过谁都盼着邱绎安全归来,谁都晓得邱绎回来第一眼最盼的便是能见到她。

他们护的,是邱绎的希冀;而邱绎护的,是嵚州城所有不愿屈从豫王兵民的希望。

碧落站在城头,扈敏大军刚刚结束了一轮攻城,城头四处都瘫倒着精疲力尽满身伤痕的军兵。战场骤然寂静,烽烟尘土,蔽日遮天,望不见乌山,更望不见庸州。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这死寂的城头象雷声一样惊人。仲上儒慌乱地跑上城楼,对着严副将叫道:“东西两城都快守不住了,我们,我们……”

燕燕也跟着跑了上来,红色的衣服虽然瞧不出血污,可袖子裙幅都扯裂了,更不消说满身的尘土:“爹,你别添乱了……”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仲上儒手舞足蹈,扯住了严副将哭道,“严副将,咱们投降,咱们开城门投降吧……”

四周的军兵顿时都赤着双目朝这边望来。严副将满身鲜血,怒发冲冠,伸手指着仲上儒,想要骂,却没骂出口。

“啪”地一声响起,仲上儒捂住了脸。燕燕瞪大了眼叫道:“林碧落。你做什么?”原来是碧落挥手打了仲大人一个耳光。

“全城军民在这里浴血奋战。无人低头说一个降字。你仲大人躲在府衙多日了。这个时候却跑上来说要降?”碧落冷冷地瞧着仲大人,伸手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厉声道,“扈敏还没攻破城门。邱绎还在城外,不到最后一刻,谁敢说投降?”

“邱绎早没了消息,他肯定是带着人投靠扈敏了,哪里还能指望他……”

“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碧落高声叫道,“邱绎守了嵚州城多时,他的祖宗基业都在此地,他又怎会不战而降?”

“不错。邱将军定然还在等待时机,我们也不能放弃。”刘贲是守南城的主将,他上了城楼,一把扯起了仲大人,往城楼下一推。又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我们嵚州军兵没一个是孬种,仲大人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城楼下传来仲大人的哀呼,燕燕听到,却指着碧落:“林碧落,你……”

“你要教训我么?趁我还活着,现在还来得及。”碧落笑了笑,伸手从怀里取出簪子,递还给了燕燕。可随之却带出了一张纸片,周边一圈黑灰,飘到了地上。

碧落心头微慌,连忙伸手去捡。燕燕却迅速俯身,比碧落快了一步,捡起了那张纸:“这是什么?”

“海阔鱼沉,遥祝平安。”燕燕轻声念道,却突然面色一寒。她左右瞧了瞧,狠狠地瞪着碧落,低声道:“邱绎生死未卜,你却说你要后悔了?”

“是而非之,非而是之,不晓得你说什么?”碧落淡淡地夺回了纸条。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林碧落,这词这么有名,但凡读过点书的谁不晓得?”燕燕在她耳边道,“你又后悔答应了邱绎,又在想念那个什么常明侯,是不是?”她以为这字是碧落写的,一副气势汹汹不肯罢休的样子。

碧落将纸条放入了怀中,轻描淡写道:“随你怎么想,不过都是想错了。”

渐行渐远,海阔鱼沉,这话里竟有思念悔恨之意么?

“你如果敢有一点对不住邱绎,我便不会轻易放过你。”燕燕恨恨地瞪了一眼碧落,转身便朝城楼下跑去。

碧落叹了口气,只瞧着阴霾中西南那直插云天的青山:“邱绎,你定要平安归来……”

忽然城下号角声大作,厮杀声又起。城楼上的军民立刻又都拿起了弓箭,站了起来。严副将朝底下一望,低声道:“糟了,扈敏把他的全部人马,都聚到了咱们南门……”

与其各个攻破,不如聚之一点,一举而破之。城下扈敏的大军排成了几个方阵,一起冲杀了上来。城头皆是老弱残兵,便是再殊死抵抗,又能如何?

原来死已经近在咫尺,碧落淡然一笑,心头竟然一丝惶急之情也无。

她从来也不会怕死。

可她如何能够那样情不自禁,转身望着东方云天相接之处,迷蒙间却见到了曲靖城里那斑驳的府门,听到了那咯吱吱的推门声。

她如何能够忘了城下还有大战,如何能够心中唯有那蓝衫飘飘,神态萧然之人?

若他在眼前,碧落会同他说些什么?再问他一句:可还放不下他的曲中人么?或者是:那海阔鱼沉之间,可有丝毫思念之情?

可她如何能够再对不住邱绎?碧落苦笑着摇了摇头,千言万语,终是虚话;她不过,只想听他为她再奏一曲那《白云》之曲。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乔瑜,早晓得一切都烟消云散,便是曾经为你低哀到尘埃里,又能如何?

她的心又刺痛起来,不由自主靠在了墙头。可正当她这样魂梦飘摇之际,忽听得一声细碎的箫声在城外轻起,顷刻间便有白云悠悠,随清风而至,霎时间似乎将那千军万马的厮杀声都一齐淹没。

碧落哂笑一声,怎么此时此刻,白日里也要做梦么?可不料这箫声竟然愈来愈响亮,眼前这金戈铁马,碧血黄沙的场面,竟都被吹成了天地间的一片寂寥清宁。

连旁边的严副将都“咦”了一声,朝东面瞧去。碧落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才看见城下冲锋的敌军也都被这穿云裂帛的箫声惊动,都在朝东面望去。可突然间听见西南方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大火冲天而起,一时间火光绵延,直达数几里。

“太好了,”严副将高叫了一声,兴奋地喊道,“那边是他们的粮草重地,被烧了被烧了……一定是邱绎,是邱绎。”

他话音未落,又见有一队骑兵自西南杀出。敌军始料不及,顿时被冲开了一个缺口。

箫声顿敛,这时又有无数骑兵从东南边的树林中冲出,粗略一看竟有万余来人,一直朝敌军冲杀,冲断了前面的阵队,骑兵一分为二,又前后包抄敌军。

敌军连遭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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