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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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5期-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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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想来,热河城的宁静又是有渊源的,是有据可查的。三百年前,今日避暑山庄的所在地人烟稀少,不过是一处叫热河上营的小村庄。后来之所以被选中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行宫(简称离宫),与当时国家的政治形势是密不可分的。康熙二十年(1681)时,在平定了南方的“三藩”叛乱之后,康熙皇帝把战略重点从南方转向北方。为了训练军队,加强与北方民族的联系,抵御沙俄的侵略,他设置了木兰围场,形成“木兰秋”的制度(“木兰”,满语为“哨鹿”。秋,秋天出猎)。方圆一万余平方公里的木兰围场,层峦叠嶂,水草丰美,野兽成群。每到中秋节后,清帝就亲带满汉大臣、蒙古王公及八旗兵丁几万人,在此行围打猎。 
  但这种大规模的活动,却是从每年春末夏初就开始的。皇上带着众人全身戎装从京师一路北上,很像我们现在部队的“拉练”,即军事演习。这对于“马上打江山”的清朝皇帝很重要,他由此可体验先祖的创业艰难,又强健了自己的身心。而对臣子更为重要,如果不熟谙弓马,经不起风雨,你就必然不会被起用更不会被重用,前程也就无从谈起。然而,这里有一个大难题,就是每次行围人数众多,需要大批给养,沿途又需有供吃、住、休息的地方,同时清帝还要利用这段时间处理政务,安抚边疆,召见宴赏蒙古王公乃至外国使节。为此,清帝遂在沿途大建行宫,前后共建有三十一座之多。时至今日,当人们乘汽车从北京到承德,这公路的方位走向基本上与当年的古御道是一致的。沿途密云,古北口,巴克什营,长山峪等等,都有当年行宫的建筑遗迹与文字记载。到了1703年,康熙发现热河这块地方有独特的自然风光和宜人的气候,是一块宝地。他在《御制避暑山庄诗跋》中写道:“自京师东北行,群峰回合,清流萦绕,至热河形势融结,蔚然深秀,古称西北山川多雄奇,东南多幽曲,兹地实兼美焉,盖造化灵淑特神于此。” 
  慧眼识珠也。康熙看见热河地兼南北的雄奇与幽曲,是造大型行宫的上好宝地。他说干就干,就下旨建起避暑山庄。几年后住进去,又不停地扩建,浩大的工程一直干到他孙子乾隆那里,才算比较完美了(包括外八庙),前后竟建了近九十余年。 
  热河行宫位于京师与木兰围场之间,奏章朝发夕至,皇上办理政务,与宫中无异。据记载,乾隆皇帝自即位到他死去之前,来过热河避暑山庄五十三次。除特殊情况外,每次都是农历五月来,过完他的生日(八月十三)以后,再到围场行围二十天,至九月才返回北京,前后近四个月。略计算,乾隆执掌政权六十余年中,竟有将近二十年是在避暑山庄度过的。乾隆年间发生的大事,几乎都和避暑山庄有联系,许多重大的决策均在这里决定,许多重要活动亦在这里举行。比如英国特使马嘎尔尼一行远渡重洋前来觐见,按说这等重大国事活动应在京城举行,但乾隆毫不犹豫地让他们来热河。可见当时无论对内对外,承德已是名正言顺的清朝第二个政治中心,故承德又有夏都之称。值得称道的是,从康熙到乾隆,祖孙二帝在承德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头脑清醒举措得当失误极少。由此说来,“康乾盛世”的出现,与避暑山庄所发挥的独特作用不无关系。 
  对此,我又有这样的理解:康熙、乾隆都异常喜爱这座夏季非常凉爽的避暑山庄,他们在这里不建高大华丽的殿堂,不求园林的人工巧琢,而要的是青砖黑瓦的房舍,自然和谐的山水。我想这就表现出他们所持有的一种难能可贵的心境。这心境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即天然、宁静。 
  避暑山庄里最著名的正殿叫澹泊敬诚殿,又称楠木殿(用楠木建造),其作用与北京故宫的太和殿是相同的。“澹泊”二字,源于《易经》“不烦不扰,澹泊不失”之句。诸葛亮在著名的《诫子书》中说:“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康熙皇帝很喜欢这两句话,他以“澹泊”为座右铭,以澹泊明志表现自己的情操。“澹泊敬诚”那块匾就是他的手书。来过承德的人都知道这么一点,就是山庄内的众多建筑虽同为皇家所用,但却不用故宫大内的琉璃明黄。承德也有金碧辉煌,可金碧辉煌全给了外八庙,而外八庙主要是为了安抚少数民族作统战工作用的。这倒不是说清朝皇上多么节俭(当然也有求俭治国的理念),而是他们要铸造一种澹泊宁静的氛围,让自己的心情在这里能去掉浮躁,以便专心致志地治理国家。这可不是美化他们,起码康熙和乾隆这两位与山庄关系最密切的两个皇帝,在历史上还是勤奋并有较大作为的。这两位皇帝每年都有小一半的时间是在避暑山庄里度过的,山庄的气氛对他们的影响是很大的。 
  这种心态也深深浸染着热河城,也熏陶着生活在这里的芸芸众生。我想,但凡古来争战之地,烈火熏腾,生死瞬间,或毁于一旦,或绝处逢生。如此经历下来,其生存者多性情刚烈,不畏艰辛,任凭日月阴晴圆缺,笑对人间悲欢离合。以这种心态参与社会生活,就很容易掀起轰轰烈烈大潮,卷起风雷激荡之举。而不战之地呢?就说热河城吧,岁月悠悠,天地漫长,百年老街故人相逢,一杯清茶话说当初,端的就别有另一番情调。就我个人感受而言,三十年前的热河老街,实实在在的还停留在与世无争自得其乐的状态之中。一座只有三四万人口的山中小城,却守着一个偌大的避暑山庄,山也青,水也清,人们过着一种淡寡寡的日子。难得去趟北京,买不起贵重物品,芝麻烧饼买些来也是好的。说来这种状态确实是不理想的,好似有些不思进取,但不理想中又存藏着一些有益的成分,那就是这座城里的人的心态总的说来是平和的,比如“大跃进”时,这里没有太大的发疯。六十年代初,这里率先搞了包产到户。“文革”中,这里也没有过大规模的武斗,打死人的事就更少了…… 
  然而,这又只是一些让老百姓能看到的表面现象,而隐藏于这后面的有些真实情况,则是不会轻易能披露出来。即使到了今日,许多往昔尘封的档案已对社会开放,可当我去查看有关热河省撤销前后的文件时,则被告之热河省的档案不在这里,而地委常委会的记录,是需要上级批准才能看的。那日在空旷而又有些冷的阅档室里,有几个人在查当年个人参加工作时间的原始材料。身下的板椅冰得我肚子阵阵发痛,我只好匆匆翻了些,就连忙退出了。 
  不过,这没有关系。数年前,余秋雨先生来承德,住在避暑山庄山后的一个招待所,我一看他的文章就知道那是一个部队招待所。很有意思的是,余先生没有等到第二天从正门(丽正门)进去,而是头天晚上望着山庄的背影,就来了情绪,就开始了《一个王朝的背影》的文字表白。说到底余先生在承德也没住上一个星期。而我呢,我已经在这座古城里生活了许多年,亲历了许多事,即便没有看到具体的原始文字记录,也能凭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包括书刊),写出我对热河的一些真知。而这些又是我们不该忘记的…… 
  首先让我感到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座以自然、宁静为灵魂的古城变得有些浮躁了,而这种浮躁又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最先让我听到和看到的,是七十年代拆文庙。热河文庙规模很大,始建于乾隆四十一年十月,至乾隆四十四年五月建成,历时近三年。建文庙的想法是康熙四十年时,康熙帝有感热河城“聚民已达万家,耕桑以辟,户口以增,幅员之广,不啻数千里”,而有兴礼乐,立学校,建文庙之动机,感事不可缓。然而又存有待以百年之意。故到乾隆这里,财力物力等等都俱备了,就把他爷爷愿望实现了。热河文庙建筑宏大,仅亚于曲阜文庙,大于北京的文庙,实乃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可惜在七十年代的“批林批孔”中,却以建学校的名义,把其中主轴线上的数座大殿统统拆平变成了学校操场。如今想起来真是痛心不已。此外,那些年还刨了古街,扒了老房,棚了旱河(给旱河加盖,在上面盖房)。总之,好似非要把这个热河城的古朴和悠久都从根上铲光才甘心…… 
  问,哪来的这股邪劲呢? 
  往下,还有更大的热闹呢。说来这事还和我有了点关系。起因是本该不影响游人的避暑山庄晨练,日后(至今)就练得有些吓人了。锣鼓齐鸣喇叭声声不说,还有各门各派各路高人大旗横帜招兵买马。气功最热的时候,宫内空场处能有十几种门派,包括“法轮功”,都各有自己的地盘和队伍。有练得满地打滚抽疯的,有练得撞树撞柱撞得树摇柱晃的,有练得修鞋的变成了“大师”,到处拽游人发功治病的,有练得麻子说把脸上的坑儿都练平了的。总之诸多“奇迹”在这里都出现了。 
  那年夏天,我陪一外地朋友早晨去离宫(即避暑山庄),一进去,把朋友吓一跳,以为在拍电视剧。后来,我就写了一篇文章发表,文章的题目是《离宫清晨有点燥》。很显然,这是一篇带有批评言语的文章。不过,在几千文字中,批评的内容是很有限的,我主要讲如何从保护文物的角度看待离宫(已被定为世界文化遗产),作为公民应如何关心和爱护这座名苑。文章一发表,就有了强烈反响。让我感到特别惊讶的是,本来我讲的道理很充分,但反响的强大一方,并不是支持我的,而是反对的声音。偏偏省里的记者又来火上浇油,他们又拍电视又拍照片又上网,报纸文章的标题是《承德人要被撵出山庄》。大号黑体字很醒目,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出了什么事件似的。我那篇文章全文不足四千字,有一位老先生拿了篇六千字的反驳文章到报社要求发表。文章讲山庄在封建社会是帝王的,解放后回到人民的怀抱,就是人民自己的公园,我们不去享受,谁享?我们不去跳,谁跳? 
  承德是个小城,有一点事就随风飞絮,很快就全知道了。那一天,准确讲是个夏季的星期天,吃了早饭后,看天气不错,我外出转转。正走着,忽然就有人把我拦在避暑山庄前的大街上。那个场面令我既尴尬又害怕。一来大街上本来不是论理的地方,二来拦我的人很多。这场面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文革”。再者,当时我之所以有点发蒙,还因为带头拦我的竟是一个熟人,说来还是个老部下。尽管他比我要年长几岁,但在十多年前我确实在他工作的那个系统当过负责人,我们的个人关系还很不错。他当时满头大汗,身旁的人个个汗湿衣衫,一看就知是晨练的伙伴。他嗓门很大,大喊:“何局长(我当过多年地区文化局长),你干啥写那文章,你别走,我们正要找你说道说道呢!” 
  这一嗓子可了不得,一大片潮水般正在行走中的人都站住了,朝我这边围拢过来。外地人可能想象不出来我们这山庄晨练归来是何等的阵势。打个简单的比方,就如同当年电影院散场。只不过电影散场至多是千八百人,而这里绝不会少于万儿八千的,而且还是从一个宫门出来的。在这需要略做解释,若是平日早上,差不多八点钟前是“散场”的高峰,而在星期天,高峰出在九点左右。偏偏此时我“逆流而上”,彼此走个面对面,可以想象,一旦被众人围住了,必然是难以脱身。幸亏我急中生智,说这件事咱们回头再说吧,未等包围圈合拢,我嗖地钻了出去,才脱离了险境,再摸头上满是冷汗…… 
  事过之后,大约有半年时间我没去离宫。不是我缺少勇气,实话实说,这事不论换了谁,你就是再有理,面对那庞大且庞杂的人群,你也只能退缩,硬上毫无意义。不用人家动武,只要往前一挤,就能把你踩成肉酱,而你都无处喊冤。 
  其间我也不断地反思自己,难倒我说错了。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平静并不是因为社会上赞成我观点的声音多了,也不是没有人要和我“理论”了,而是我这时又悟出一些道理,想找人心平气和地说一说。我想起曾答应人家“回头再说”,要言之有信,于是我决定和那位老同事聊聊。我起了一次大早,去山庄里寻他,然而让我失望,没有找到。当我再想去找,却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练大劲了,脑出血,去世了。此时已是转年的春天,望着柳绿枝头湖水涟漪,我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经过一段时间,我还是找出了一些答案。 
  事情大概应是这样的:热河身边这一大片山地,很早就建州立县了。到了民国初年,热河省正式建制,下辖二十多个市、县,是中国北方的一个重要省份。中国近代史上的许多大事,都曾在这里发生,并由此被世人记住。据记载,解放战争之初,毛泽东曾派人来热河,准备将党中央、中央军委的所在地,由延安迁往这里。当时考虑这里面对华北平原,是可进可退的好地方,同时还因为承德是当时由我党控制的两个完整省份的省会城市之一(另一是张家口)。后来由于时局迅速变化未能实视,才改派中央工委去了平山县西柏坡。但整个解放战争期间,热河始终是关内干部和部队去东北的重要中转地,因此,那时热河省是很受人关注的一个省份。全国解放以后,热河省虽然经济基础薄弱,但各项工作也是很努力的,有些在全国都占了相当的位置。在搞农村合作化的过程中,这里有个叫朝梁子的地方,因办社积极性高,还曾得到毛泽东主席的按语,即“所谓落后乡村并非一切都落后”那句名言。那时,热河省政府在省会承德市大兴土木,已建(筹建)了规模宏大的剧场和办公大楼,这些建筑至今仍不过时,依然和众多现代楼宇并肩而立。当时热河省的干部情绪很高,都觉得在大家的辛勤努力下,热河省的工作会很快出现新局面。热河省的省会承德市,也成为许多人向往的地方。尤其是东北籍的干部,来这里的很多。 
  然而,一件令许多人都想不到的大事很快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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