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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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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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哪一具尸体都好像被大地紧紧地吸住,静静的,一动也不动。这时,暗淡的月光徘徊在这些尸体上。

  “没什么异常,是十六具。”

  “十六。”

  我们又沉默地往下走,下面的山坡上有四具尸体。我杀的那个年轻人垂着头趴在那里。头后部的刀口在夜色中呈黑红色,干裂了。我突然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回去吧。”我说着,迈开脚步。那石榴般的刀口浮现在眼刚。

  “唱袈裟曲吧。”我刚说完,大家就唱了起来:“不能恋慕的外乡人……”大家齐声地唱着。黑夜里寂静的山上,响彻着袈裟曲。这是对死者的超度。唱完一段袈裟曲,突然我的头脑里又若隐若现地浮出那石榴般的刀口。然后我又唱起袈裟曲。

  石榴般的刀口若隐若现,实在是讨厌。但我感觉不到任何恐怖和不安,完全是一种坦然的心态。

  不久,我们来到平地。在铁路边铁丝网的缺口处,孤零零地站着步哨。

  “什么异常也没有。”

  “是吗,还是鬼火吧。”

  “杀了二十个人,会出鬼火。”

  “喂,步哨,你看到鬼火,以为是信号弹了。”

  “防御总不免神经紧张。”

  我们向小队长报告没有异常现象,小队长自言自语说:“那么,还是鬼火吧。”

  “鬼火存在吗?”

  “有吗?”

  “不知道有没有。不过,还是鬼火吧。”

  我们把那奇怪的火看作是鬼火,又钻到床上睡觉了。

  天亮了。今天要和值得回忆的潞王坟告别。其他部队还会来这里警戒,我们给车站工作人员发了手榴弹,并提醒他们如果遇到敌人袭击,就用手榴弹来防卫,然后钻入地下室。

  大野联队决定从新乡北上到这里。我们上午十点整队,然后坐在广场上等待。先头部队于下午一点左右到达,长龙般的队列从我们的身边通过。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温暖的空气使人懒洋洋地想睡觉。我们背着背包,仰头大睡。

  我们这个小队被命令到队列的最后去援助车辆。车辆、野战炮、军队和马匹陆续不断。

  我们无精打采地躺着,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部队从眼前通过,这时有一辆六匹马拉着的弹药车过来了,车上不是弹药,而是一大堆毛毯,毛毯上躺着一个悠闲的炮兵,鼻子里哼着歌。

  这辆车到达通往山里的十字路口,刚要通过,忽然“轰卤一声巨响,车辆飞向空中,马挣脱缰绳狂奔起来,躺在车上的士兵被摔到沟里。

  我们从十点开始在这太阳中等待了三个小时,热得浑身发软,这声巨响惊得我们一下子睁开眼。我原以为是炮弹自然爆炸。车辆成了碎片,四处飞散,弹片落在离我们三四米的地方,队员们吓得四处逃避。村下少尉铁青着脸,大声吼叫:“喂,有没有受伤的?”

  那位哼着歌的炮兵早已吓破了胆,好像死了似的趴在沟中一动不动。幸好是躺在毛毯上,没有受伤。

  地面上出现一个大洞。是地雷。

  不知谁叫道:“喂,还有哩。请注意!”

  向前走似乎很恐怖。这条路至今每天都要通过几十辆大卡车,而且还有很多人马通过,可是没有被炸毁。那是敌人埋地雷时埋得太深的缘故。前天晚上的一场大雨,使泥土松软,加上许多部队通过这里,泥土渐渐地变硬最终导致了爆炸。

  部队在我们面前通过,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到下午三点,我们才最后出发。我们向在后方被高高的砖墙围着的城堡般的潞王和他妃子的坟告别。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照得身上直淌汗。

  讨厌的行军又开始了。这么多人的大部队要宿营的话,需要十个村庄吧。这次出发,决定行军一个小时后再宿营。

  我们来到城门时,小队长检查人数,发现少了士兵木下。这个男人始终有气无力,是个傻瓜。城门的正前面有一条护城河,河上有一座石桥。我们在石桥上休息,等着木下一等兵。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可木下君还没有到。和以往一样,为了等木下君,全体人员都要遭罪,大家愤愤不平地痛骂他。以前北支战斗时,他给大家带来过很大的麻烦。

  时间渐渐过去,我们想早点回宿舍休息,更是大骂特骂。

  二十分钟过去,蓄着威廉二世式胡须的大男人木下君像将军似的乘着人力车悠然来到。他的举动令大家寒心。大家抓住他这种态度极坏、毫无礼貌的行为,大声地斥责。木下君慌忙想从车上下来,苦力不知道车要停在哪儿,径自拉着车往小队这个方向走来。木下君边叫着“你你”,边在车上暴跳着。激烈摇晃的车停了下来。

  小队长不吭声地看着他,突然使劲地打了过去,怒骂:“混蛋!”那天晚上,木下说自己肚子痛,并表明不参加以后的讨伐。他从未参加过战斗,现在他又想回避了。

  翌日,我们把他留在后方就出发了。

  在不分昼夜进行的北支讨伐之中,我们感受着大自然,感受着土地,感受着悠久无限,部队的行动必须听从司令部的无线电命令,所以连联队长自己也不清楚明天的前进目标。

  接受命令的时间也不确定,接受无线电的时间总是晚上十一点或凌晨四点,因此每天的出发时间都要到这个时候才能知道。大致的出发时间为早上五点或六点,宿营时间为晚上七点或八点。

  出发后的第八天下午,我们再次来到道口镇附近。热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十分难受,满是汗水与尘土的身体疲乏无力,步履维艰,我们在这广阔的大地上左右前进寻找着敌人。可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我们在长长的队列的最后面,护卫着随机应变的车辆部队。烈日炎炎,我们更是疲劳万分。

  运输队征收的车辆缓缓前行,我们走走停停,等候车子的到来。终于大家忍受不了,都把行李堆到车上,逛街似的晃悠着。

  小队长坐在车上,我们减轻了负担,像小学生春游那样边走边唱着歌、吸着烟、吃着点心,真是一次悠闲的行军,突然从后方传来射击声,“乒乒、乓乓……”子弹“唆唆”地飞过来。

  原来是联队本部的三辆车落在最后面了,残敌们要抢装载着的粮食,他们像是在踩着长蛇的尾巴,袭击了远远落在后面的人力车。

  我们迅速地转过身,趴在地上应战。敌军凶猛地扑向车辆。几分钟后,我们拿出轻机枪、步枪和掷弹筒,敌人慌忙逃跑。我跳上车猛击马屁股,车行驶起来。

  驾车的苦力趴在沟里一动不动。传令来了,不久野战炮向后方村庄射出猛烈炮火,敌人吓破了胆。部队到达离道口镇还有一里的地方,决定收拾道口镇的敌人。我们小队来到道口镇和滑县的交界处,这时大地完全被黑暗包围了。我借了后勤兵的军马,赶去与中队联系,小队合并到中队。

  这个村庄是一个没有城墙的小村庄,只有二三十间房子。

  第三中队受命担任村庄的警戒,我们在小麦田里挖战壕,铺上仅有的高粱壳,在战壕里就寝。

  白天炎热,夜晚寒冷。我们啃着压缩饼干等待着天亮。

  这时我觉得一个小时像是几个小时,这个夜晚好像是无数个漫长的日子。渐渐地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我们好似苏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再也没有比此时的太阳更令人愉悦,令人感谢的了。可是,到了白天,我们又要遭罪。那毒辣辣的阳光晒得人心烦意乱。

  我们衷心感谢露营的早上升起的太阳,我们喝了水桶里的冷水后,开始攻击道口镇。我们以前通过道口镇的时候,它还是个和平的村庄,现在却被敌军盘踞着。

  开始炮击了,密集的炮弹射向城内。敌军一枪没发就逃跑了。

  第三中队负责攻击西门,敌军始终没有发一颗子弹。这场战斗好像是小孩子在玩打仗游戏,很快就结束了。森山中队长跑在最前头,可坚实的城门紧闭着打不开,于是在倒塌的城墙处架起了人梯。中队长爬上人梯,梯子倒塌,中队长摔了个大跟头倒在地上。这样进行了两三次都没有成功,柴山上等兵又爬了上去。好多次人梯倒塌,均告失败。我和泷口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们。

  泷口嘲笑着说:“勇敢的士兵苦攻西门!新闻记者看到这场面会这样写吧。太可怜了,我都不忍心看。”

  我答道:“想笑都笑不出来,够可怜的!”

  我同情地自言自语道:“没有一个敌人,还这样胆怯慌张。”

  不久柴山上等兵进入城内,森山中队长也跟着进去了。

  他刚进去便激动万分地叫道:“三个敌人在城门里死去了,还有一挺重机枪呢。西门已被第一中队的一个小队和第四中队的一个小队占领了。”

  城门的内侧用大石头抵着,门打不开,城墙上躺着三具被炮击中的敌人尸体。敌人使用的枪似乎是上一个世纪的东西。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毫无依靠。对付这些家伙,我们一个日本兵就够了。想想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真不值得。

  敌军的尸体上有张小纸片,上面写着“救国抗日五战士,侵略者日本人”,这是一个出色的救国战士。

  城内进行了彻底的扫荡。

  各处的房顶都被炮弹击坏,几乎看不到居民。我们闯进一所大房子,里面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看上去很富态的老人。

  他的儿女似乎在城里的学校上学,家里有英文信。他的家具用品也很讲究,还有洋式的睡床。我们把所有的抽屉打开,寻找值钱的东西,可是一样也没找到。我首先看藏书。正在我找书的时候,老人悄悄地把手放进怀里,我意识到什么,上前把老人的手拧住,察看他的怀里。我不安地想,他会不会拿出手枪。不料从他怀里掏出来的是纸币,是农工银行、河北银行、中央银行、中国银行等印发的纸币。可以看出,支那像我国德川时代各地发行各自的货币那样,也在各地银行发行纸币。

  老人不安地看着我们是否会抢去那些一百元的纸币。

  我边打边骂道:“混蛋!日本兵不是匪贼。”我把纸币一起扔到他的脸上。

  老人一瞬间露出笑脸,边说“谢谢”边捡起散乱的纸币。

  我们总共抓到十只鸡鸭,征收了丝绸被子,然后回到宿舍。小队长把洋式睡床上的草垫子和全套寝具运回宿舍。我们今天晚上就穿着浑身是泥的军服,盖上丝绸被子睡觉。

  一群失去了主人的山羊在马路上悲哀地叫着。离夜晚还有很长时间,我们开始清洗衣服,整理枪支,准备晚饭。晚上我们饱尝着鸡鸭,喝着支那酒,一如既往地唱起袈裟曲。

  第二天早上,野口一等兵征收到一辆板车和四匹马。他很会征收东西,队员们都把背包堆在车上,出发了。

  下午来到酸枣(酸枣,古县名,治所在今天的河南延津西南。)附近。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山顶上建有一座宫殿,中队长解释说:“那座山是有名的大呸山。

  据说过去皇帝是骑着麒麟上去的。”

  过了大呸山,我们看到一眼大泉,流淌着清清的泉水。这一带曾是水源丰富的旧黄河遗址。我们绕过清泉,在那像是遗址的小村庄里宿营。那个村里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西本伍长抓住他说:“你准是留下来的敌人。”于是他用被子把年轻人裹起来,浇上汽油,点着了火。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年轻人顷刻间就成了火人,被子里传出地狱般的嚎叫。

  西本边笑边说:“热吗?你不哭叫我也知道。我站在旁边都觉得热。不用担心,一会儿就不热了。”

  西本在南京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他始终是个残忍的人,这样的人就在我们的队伍里。他像没有教养、无知的人那样残酷无情。

  被子烧着了衣服,年轻人使出浑身的力气跳起来,他死了。

  我们走过一个个村庄,穿过一片片树林。我们所到之处牛马被夺,妇女遭殃。我们每个中队都拥有十辆或十五辆车,每辆车都配备着四匹至六匹马或驴子。苦力挥动着长鞭,仅板车队的队列就长达一里。

  四月六日。

  辽阔的大地上黄昏来临。通红的巨大的夕阳勾画出令人心醉的自然美,我们陷入梦幻的境地。夕阳隐没在远方的树林中,放射出金黄色的光芒。奔流的云彩在光芒中流动,极为壮观。

  大自然的父母发出的这慈爱的光芒,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照着敌我双方。夕阳渐渐地进入夜幕,远方的树林都消逝在黑暗中。不久,麦田上空,孤零零地浮起宝玉般的光辉,五匹马拉着的板车卷起漫天的尘埃,那钓鱼竿似的长鞭不停地在马的耳边挥动,“叭叭”声在空中回响,马飞快地奔向树林。

  苦力被车旁的尘土呛着,挥动着鞭子。这个长长的队列像激流投入到尘埃中,然后向黑暗的树林涌去。这一股激流不是有所畏惧、处境被动的激流,它是勇猛地冲向敌人阵地的果敢的激流。

  远方的空中闪烁着星星点点宝石般的光辉,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柳树林沉浸在黑暗里,只剩下一缕微弱的阳光。

  除了远处的犬吠声,什么也听不到。在这广漠无垠的大地上,越过一望无际的麦浪,长龙般的队列响起了进军曲,是炮兵用口琴吹出的曲子,这是多么令人感怀而难忘的场面埃。

  四月七日。

  在我们宿舍邻近的广场上,拴在板车上的支那马袭击了可怜的驴子。那可怜的驴子耳朵和头特别大,腿像老人的拐杖那样细,摇摇晃晃地扭动着屁股。驴子是如此让人哀怜的动物,身子太小,她从不放声大哭,只用可怜的少女失恋时的哭声、悲痛欲绝的哭声、怨恨的诅咒声来哀叹。我想把驴子看作少女。

  她楚楚动人,似乎哀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憎恨,所有的咒骂,所有的不满。她哀叹这个大地上农民作为最高财产的家畜被掠夺,视为父母的农田被荒废,全族人遭屠杀,爱妻和爱女遭侮辱,房屋被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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