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企鹅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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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企鹅的请柬-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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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文义是本次考察队的〃气象官〃,专司天气预报。他来过南极五次,经验极为丰富。王教授曾几次感叹说,张文义的气象预报为科研活动争取了不少时间。老张从来不摆老南极的资格,连过去的经历也不说,问了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一点儿。他总是默默做事,包括默默地做分外的事。我多次得到他的帮助。组织〃南极国际钓鱼邀请赛〃时,站长和我请他担任顾问,他忙乎了半天,跑前跑后,待到激烈的比赛结束,一锅鲜美的鱼汤端上来,大家兴奋不已时,他却说不愿意吃鱼,真是好遗憾!   
    最后出场的,是两名越冬女队员。这是中国第一次派女队员越冬,行前就引起广泛的瞩目,《北京青年报》以全版篇幅介绍了她们俩,网络上也是消息不断。中国极地考察办公室专门为她们刻了一枚纪念章,新老队员纷纷把章盖在纪念信封上,还有的队员比如说阿正干脆就把章盖在T恤衫的胸口上。这两人一位名赵萍,一位名林清。赵萍是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的外事干部,在这儿任站长助理。林清是同仁医院的外科大夫,是这儿的医生兼〃环境官员〃。这两人一来,长城站顿时成了〃中国外交部驻南极办事处〃,开车来的,乘船来的,驾飞机来的,跑步来的,外国友人络绎不绝,叽哩哇啦,说着各种各样的语言。幸好我们这两位女性都会〃说好几国的英语〃,而且还会应急用的俄国语、西班牙国语、德国语、韩国语,兵来将挡,挡不住就扔出一颗〃原子弹〃——中国语,让老外们也着急着急。所有外国朋友见了她们俩就夸中国男人好福气,说中国女性真是〃在南极穿裙子——美丽冻(动)人〃。而她们还要反复强调:更美的还在国内晃悠呢!这两人都是年轻的母亲,想孩子都想得有点儿不行。赵萍已不止一次将行前拍的录像片拿出来放,泪光闪闪地看她3岁儿子的一颦一笑,顺便看几眼丈夫。林清将她宝贝女儿的照片放在衣柜里,每次一开柜门,她女儿就在那儿冲着她乐。据她同屋的周小妹〃揭发〃,林清一天要开九九八十一次柜子。她们俩太要好,这令男队员很不满。但一个多月来她们已经发生过两次〃争抢事件〃,一次是智利站气象官冈萨雷率部属来访,带来了他那个人见人爱的小儿子,那孩子连我这样的大男人都要偷到一边去说话拍照,何况是年轻的母亲!赵萍希望林清多招呼客人,自己要单独与小家伙在一处,用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引诱那孩子在她的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地亲吻。到了后来,我发现赵萍看孩子的眼神都有点儿飘忽了,再到后来,眼里分明就写着忧郁,浓浓的忧郁。最后她放弃了与那孩子在一起的机会,我猜想那是因为她受不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带来的刺激。林清那天负责介绍站上的情况,后来拍全体合影时,就抢着抱那孩子,根本不让孩子的父母插手。另一次〃争抢〃是丹尼莎。就是那位来自捷克的小姑娘,年前才7岁,是迄今为止到南极来进行生存训练的最小的人。这一次争抢显然是林清占了上风,因为丹尼莎来的时候刚好赵萍不在,这下子林清真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她把丹尼莎带回房间,使尽浑身解数,用自己舍不得送人的真丝围巾,并〃擅自动用〃她和〃赵萍妹妹〃一起带到南极来作为礼品的漂亮发卡,直把丹尼莎打扮得美若天仙。待到赵萍赶到,她已经完全俘虏了丹尼莎的〃芳心〃,并拍了好几张亲密无间的照片。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有点担心起来——下一个来访的孩子如果还那么可爱,也许将面临〃严重危险〃,因为打成平手的两个年轻母亲,可能展开更为激烈的争夺——这是她们想念孩子的分分秒秒中惟一可以得到的慰藉。   
    战友的故事,还在不断地发生着……   
    在这个远离人群的地方,能有这么一段相聚的缘分,肯定是因为上辈子我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比如,我们曾是一簇簇青苔,在同一片岩石上悄无声息地依偎着;我们是候鸟中的一个群落,常常在同一棵歪脖子树上栖息;我们是汇入同一条溪流的水滴,在转过那道山梁时相撞并发出愉悦的欢叫……   
    〃战友〃不是随便叫的。   
    我们的相聚,自有来由。   
    (此文最后完成之际,文中的绝大多数战友仍在南极为国效命。他们将在那儿度过400天。那儿没有新闻;罕有水果和青菜;那儿将有六七十天的极夜;那儿的30天中,曾经有过27天片刻不停的狂风暴雪……当我坐在国贸中心豪华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灯光的海洋,不禁潸然泪下。祝愿他们平安归来!)   
   
    南极究竟有没有危险   
   
    这个问题,真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在人类社会,我们的危险,其实大多来自于人。人造成的生命危害,当然包括人操纵各种机器有意无意造成的生命危害,远在天灾之上。而在南极,来自〃人〃的危害是不存在的,人见了人都亲热,用一个不尽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一只狗在都市熙攘喧嚣的大道上见了另一只狗似的。   
    人在南极,其危险完全来自于自然环境,可以说,那的确是危机四伏的。   
    冰盖:南极大陆95%的面积是被冰盖覆盖着的,冰盖厚达数百米甚至四五千米。冰盖中处处都有巨大的冰裂缝,深的有上千米,而表面是一层新雪,谁也看不出那美丽晶莹的雪地下面藏着死亡。曾经不止一辆履带车掉下去,掉下去的车当然永远也上不来。每年也不止一个人掉下去。掉下去的人,如果事前没有严密的保护措施,只能成为几千几万年后科学家使用的人体标本。据介绍,南极每年都有考察者死于冰盖。   
    雪雾:南极天气变幻莫测。就是在夏季,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可能就雪大风急。   
    风雪交加,会形成〃乳白天气〃。科学家说,那时四野皆白,但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把人放在牛奶瓶中。如果那一刻你正好在野外,你只能就地挖个雪洞蹲在里面等待救援,否则你可能在慌乱中踩空摔伤摔死。据介绍,因雪雾而伤亡的人,在南极考察中时有发生。某国一位考察队员曾因雪雾而迷失方向,最后摔伤冻死。当队友找到他时,发现他离考察站大本营其实只有几十米!不少科学家曾有蹲在雪洞六七天、靠吃雪维持生命的经历。   
    医疗:南极只有简单的药物和医疗设施,医生一般一站一位,基本是全科医生。稍大一些的病都治不了,而要送出南极医治。最可怕的是一般没有飞机进出南极——在乔治王岛上,曾因天气的缘故有连续四个月无法进出飞机。   
    上述危险,在南极的两季都有。而冬季由于有漫长的极夜期,这样的危险还会被放大许多倍。   
    但我们还是比较安全的。我们是在南极最好的季节去的,极昼,能见度最好,气温最高。而且,作为国家派出的第17次考察队,危险已被过去16年间许多科学家和考察队员努力降低到最小了。我们国家在那儿建立了很好的站点,有相当健全的生活设施。作为后来者,我们如果不是擅自行动,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同时,长城站有严格规定,不允许我们独自出野外,出野外时都要由经验丰富的科学家或考察队的老队员带队。要不是我们后来在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措施的情况下私自踏上冰盖,我们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所以,我不赞成南极极其危险的说法,南极的确不是人类的禁区。但我更不赞成南极没有危险的说法。说南极没有危险的人,大多是少出野外或天气一坏就不出门的人,或是无视客观事实的人。   
    有一天,我们去韩国站访问后,由韩国考察站的副站长Ben…KuanKOO(库本观)先生带着另一位队员驾汽艇送回。到长城站时,天气已有点儿变,我们挽留他们住下,他们也下了船,但不知怎么一转念,又决定走了。看着他们消失在海上,风浪渐大,我们都隐隐地担心起来。二十多分钟后,韩国站站长Soon…KeunCHANG(蒋舜权)先生突然通过高频电话呼叫长城站,问KOO怎么还没回去。那时海上已是狂风大作,我们一听,都紧张起来,大家全聚在餐厅里,心揪着。不到3分钟,头顶突然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乌拉圭的直升机飞行员又通过电话问KOO走的时间和方向。看来是韩国站长向乌拉圭站求援了。赵萍通过高频电话告诉他们,说KOO已走了半小时了,是要直接返回韩国站的。话音未落,直升机已呼啸而去,顺着海面低空搜索。我们就那么呆立着,心里直后悔没有强留他们住下。一位教授说,要是出了意外,我们一生都会不安。10分钟后,电话铃声又骤然响起,大家紧张万分,紧盯着赵萍。放下电话,赵萍长吁了一口气,说KOO刚上路不久,汽艇就被狂风刮得像浪尖上的一片树叶,无法驾驭,他们只好放弃返站计划,靠海岸线的帮助,赶到最近的智利站避难去了。   
    不久后的一天,三位外国考察队员全副武装后登上了乔治王岛的科林斯冰盖。半小时后不幸落入冰缝,幸好他们有极好的安全保障,直升机也瞬间到达,但尽管如此,其中两人仍然骨折并严重冻伤。   
    1月27日,长城站举办春节招待会,气氛热烈。但俄罗斯考察站的站长奥列格却躲在角落里,神情黯然。王站长担心招待不周,让俄语专业出身的邵滨鸿上前询问,才知道,在这一天的上午,一位美丽的英国姑娘突然心脏病发作,奥列格带着队医火速赶到,但仍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美丽的生命枯竭了。后来直升机载着专家赶到,但早已回天无力了。   
    我们队伍中也出了危险。一位教授几度心脏病发作,其中临回国前的一次特别严重。2月6日晚,他自己都觉得〃今天恐怕是过不去了〃!全站上下十分紧张,站长、医生和我都忧心如焚。林清医生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就差打地铺守候了。我则一夜无眠,每一个多小时起来探视一次,听他的呼吸是否正常,并日夜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以防不测。   
    2月5日,我们在多次申请上冰盖未被批准后,决定〃擅自行动〃,背着考察站领导私自上了冰盖。由于没有站上的指导和帮助,我们只在避难所的角落里找到一条六七米长的细绳子。争执半天,大家决定由比较沉稳的何教授打头探路,相对年轻力壮的我在第二位以防不测,那条绳子的两端把我们俩的腰部绑住后,中间仅剩三四米了。这与每人间隔10米、绳子长度不少于50米,绳子的拉力要符合国际登山运动的标准,一般要求〃五人一串〃的规定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了。当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出二百多米后,就在各自的脚边发现了大大小小的冰裂缝,它们发出一种幽蓝的诱人光芒。我们立即撤退。撤退到接近边缘时,我开始跑起来,不料一脚踩空,人摔了出去。大家战战兢兢地靠近一看,心全提到嗓子眼上了:我踩出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洞。   
    从冰盖上下来后,周教授说:阿正,刚才要是你落下去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趴在洞口附近,用笔记下你的最后几句话,并承诺把它带给你的家人。   
    当天深夜,我从梦中醒来,脊背满是冷汗。   
    我突然悟到,最可怕的肯定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那一份绝望。   
   
    后遗症   
   
    去南极前就听说,从那儿回来后,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主要是动作迟缓,不拿钱当钱,重新认识自己的亲人尤其是配偶等等。由于我是此行的策划者,所以在这方面我听得特别多,也考虑得特别多。后来,我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思想上准备得太充分了——这也是策划人的一个通病,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想,想尽了还觉得不够,直到把头发想白了也不罢休。   
    但从南极回来还是有了后遗症。当自己身在其中时,并不觉得,但一旦置身事外,又觉得可笑。   
    第一个后遗症是关于拥抱。   
    谁都知道拥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绝大多数中国人不兴这个礼。好多朋友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很想拥抱自己的父母,告诉他们自己的感激和爱,可见了面,却总是淡淡一笑。我们从小就缺乏自然大方地去表达感情的训练,这真是人生的缺憾。现在许多年轻的父母在弥补这样的缺憾,他们用一种更人性化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满足自己成长过程中不曾充分释放的情感表达。可是,传统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当孩子渐渐长成,这样的表达又不知不觉地少了。孩子在众人面前会快快地挣脱你的怀抱,因为在中国传统中,表达情感几乎就意味着脆弱,意味着不够成熟不够自立——这是多么的荒唐呀!一位女作家说:〃我一有机会就对儿子说'我爱你',儿子小时候答得流畅而自然,我听了就像吃了蜜一般。现在儿子是个小小少年了,比我高了,人多的时候,他只轻轻地点头,那意思是'我知道了',人稍少一点,他才会悄声说'我也爱你'。我不知道再过三年五年,或者到他娶了媳妇,这样的话我是否还能偶尔听到。〃我估计,没有三代五代,中国人很难在这方面有重大突破。   
    话说到了南极,整个乔治王岛八个考察站,只有中国和韩国是东方文化浸淫的国度,而韩国由于美国大兵呆的时间长,大约在中国改革开放前就看多了西方的礼节。所以,整个岛流行的是欧美礼节,其中最为基本的就是拥抱和亲吻〃腮帮子〃了。中国队员比较拘谨,女队员从不主动上前吻别人,男队员被〃外国女同志〃吻了,还会有点儿羞涩,然后在一旁偷着乐。但两个月下来,我们耳濡目染,都接受了这样的礼节,加上南极条件特殊,人见了人都十分兴奋,人人都被改造得有点儿西方化了。   
    回国不几天,几位好朋友要为我接风。原本说好了我可以晚到一些,可是由于我见老朋友的心太切,所以到达时,只有〃梁哥〃在,我与他握手并拥抱他,突然发现他的回应不尽敏捷。我忽然想到,这不是南极那个国际社会了,这儿不兴拥抱。待到那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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