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追思 -范正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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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梦追思 -范正美著-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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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有意思!”
  “真好玩!”
  两个孩子快活地惊叫起来。
  “爸,为什么冒热气?”
  “这叫做化学反应!以后你们上中学就会学到的。生石灰主要成分是氧化钙,遇水就起化学反应,发生化学变化,变成另一种东西,叫做氢氧化钙。在这个变化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的热量,使水的温度升高,所以,水就‘开’起来了。”我一边放生石灰,一边解释说。
  “这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呀!”
  “是呀,生活里的学问多着哩。生活是科学技术的出发点和归宿。你们好好读书学吧。”
  “生石灰还可以把鸡蛋煮熟哩!”玉梅的这句话,把孩子们的兴奋引至极致。
  “咱们煮个试试。”
  “这会儿不行,整不好把鸡蛋弄破了,吃不成鸡蛋反而把这石灰水搞脏了,那不往墙上刷鸡蛋糕了。”
  孩子们捧腹大笑,我和玉梅也开心地笑了。
  孩子们还对在石灰水里加放洋蓝不理解,还有刷房子、油漆器具、地板中的其他许许多多事情,也特别感兴趣,真是每事问,我们俩一一作了回答,直到他们感到满意为止。孩子们觉得大开眼界,欢喜异常。这一段日子,装修为上,我们的生活秩序无常,吃饭简单,以不饿为原则,且常常不依时。起得早,睡得晚,睡觉的地方不固定,或者到朋友家住,或者一家人分成几处,但孩子们却毫不介意,连找住处也使孩子们处于高度兴奋之中。
  为了进一步美化房间,营造孩子们读书学习的氛围,利用我们住室当阳的优势,买了几种不同款式的花盆,又找人要了几种花秧,养起了名目繁多的盆花。算起来有:三盆君子兰、一盆对子红、两盆吊兰、一盆兰草、一盆仙人箭、一盆八宝青、一盆松青、两盆月季、一盆马蹄莲,一盆菊花,一盆昙花,一盆文竹,几乎所有的窗台,都为花盆占领。虽非名花异卉,可也能应四季开花。常常是一花未谢,一花又开;整个窗台,一片烂漫。室内虽无贵重家具,但桌椅器具也还够用,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日阳光普照,给人一种殷实之感。原来的凄凉景象离我们远去了。现在是满室飘香,生机盎然。正是唐人韩愈所谓“丁宁红与紫,慎莫一时开”,如宋人文同诗句所描绘的景象:“坐久微风来,时闻散馀馥”。冬末春初,先是苍劲的对子红向我们致以新春问好,接着就是仪态可爱的君子兰亮彩,继而是清雅优容的兰草吐芳。仲春之时,洁白的茶花傲迎春光送来一片清香。夏季,除了玲珑多姿的月季花之外,还有偶然一露峥嵘的昙花,令人视觉一新,击掌叫绝。仙人箭枝条挺拔,它的花也清秀俊逸,给人以特有的灵秀拔俗的美感。马蹄莲花,质朴、玲珑,以其别有的风韵,迎着早秋开放。菊花则以傲霜之英持续到交冬,与盆松笑望。文竹与兰花竞秀,四季依青;八宝青与吊兰比美,青翠流油。各种不同的花卉,应季开放,争奇斗艳,风格迥异,各领风骚,给我们一家带来喜悦和欢乐。
  我们一家人,为这些花卉各尽其力、各献其心,玉梅尤其功不可没。我们不时为它们培土、修枝、剪叶、浇水、施肥、驱虫、防病、治病,而献智、献技,尽心血,流汗水。人人都因为它们的破土、抽芽、花儿盛开、姿容之美、散发的幽香而激动,有过从未有的欢心、开心、舒心的日子,也为它们的花谢、疾病、枯萎、死亡,有过难言的担心、痛心、揪心的时候。
  我在家呆的时间最多,面对花卉的枯枯荣荣、生生死死,常常突发联想。一般花卉,一年只能开一次花,而且往往几天的时间,只在开花之时,得到短期的风光,为世人称道。期间要熬长期的冷漠,还有这样那样难以想象的被迁移、挨攀折、遭践踏、受凌辱的无头案。令人不能心平的是,人们从不以温室的花儿为歌,却蛮横地批评它们懦弱,经不起风霜。但我却感到,凡赞美温室花卉的花容花貌的时候,人们却忘记了它们的一番不寻常的经历。它们曾经都是野生植物,依照生命规律,具有特定的习性和个性,顽强地生活,竭力地表现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它们各有自己的罗漫史,也有本家族的发生、发展史。它们的祖辈曾在野外冒着天变地演,各得其所,尽显其妍,打扮世界,而令人们折腰。作为草木,它们无能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却锻造了生命的适应力,也学会了生存选择。是人们将它们强迁、转移,改变了它们的生存条件、生命格局和生活习性,迫使它们为人类服务。这是谁之错?从这一点,我要为室内的花卉鸣不平,替它们翻案。
  80年代初,我在等待审查结论,闲读书,读书闲,当了几年养花、护花、赏花使者,以花卉为友,经常与花卉对话;对花卉别有一种情操、认识和体会,因而生出许多奇想来。正是这些奇想,令我有一个好心情,写下了很多诗词,比如,《读〈古文百则〉诗百首》、《红罗女》就是那个时期的产儿;与黄伟杰编注《百家诗词论人才》等。
  我被“置放”于家,同“闲居”是两种不同的境况和心情。刚从牛棚出来那阵子,因为还没有结论,我不能深居却可以简出,担心过多的涉世,授人以节外生枝的把柄:一是给朋友惹麻烦、添乱;二是给自己生是非,吊起专案组内查外调的心曲,找我谈话的口实,耽误的是我的时间。所以,我除了和玉梅上街买东西或星期天领孩子逛逛公园、看看电影,别的场所很少去。听玉梅经常给我带回各种趣闻。我觉得只有她给我的信息才真实可靠,证明我的存在和同世界的隔离。诚然,她向我传达的信息,往往是一些她们厂里的产品质量啦,厂里的生产线啦,谁家生孩子啦,谁同谁今天又吵架啦,如此等等,不乏陈词滥调,内容亦多重复,但于我仍然有新鲜感,却并不感到絮烦和唠叨。因为我成天跟政治家、历史学家、诗人、文学家打交道,别的信息渠道不多,特别是社会新闻,更难于听到。玉梅带回的信息有时也很丰富,该厂数百人,职工来自于全市各区,所以信息层面和数量也不少。文武之道的一张一弛,社会上的一静一止,也或迟或早地会引起她们厂里的波浪反应。
  在那些等待结论、急于想工作的日日夜夜,我感叹人生,渴望自由,渴望交流,渴望社会的关爱。这时候,一个和谐、温馨的家,对我是何等重要啊。面对妻子、儿女的浓浓之情,进入读书的境界,使我常常忘却了自己身处逆境,偶尔也扯开嗓子唱几句、诵几段。她里里外外的忙,但从其眉宇间散射的兴奋罩,也可以看出她有一种希望和满足。
  我被撤职罢官,继而被开除党籍,玉梅开始也有一种压抑感、失落感、痛苦感,但随着时间推移,从她顺其自然的人生哲学和处世学出发,以及怀着对我的理解、信任和期望,很快变得坦然,而不是成天无穷的忧虑,没完没了的担心和苦恼,也不同我数落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在她看来,我的回归,并不只是意味着我在政治上的沉落,更意味着我的再造和新生、家庭生活的新希望。与其说,她愿意当个官太太,不如说她更期望有个稳定的家,过平民百姓的安康生活。
  我从牛棚出来不久,曾板起面孔正面谈到我的处境的长远性、艰难性和她可以采取的姿态。我很认真严肃地告诉她,她也一本正地回答我:“不要重复过去的话。我们好好策划一下,从头来。我们年轻,这就是最大的优势。我们有知识、有本事,人也不傻。我们有一儿一女,一个个聪明伶俐,这就是我们的最宝贵的资源。我们共同努力,但最重要的是,把孩子培养好。”
  是呀,重复没有用,重要的是,我们不仅要考虑现在,满足眼前的吃喝拉撒睡的种种需要,而且要为孩子们的事业和前途设想,尽量地做出周密、全面和系统地安排。我对自己的基质和能力充满自信、毫不动摇。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链接就是历史,就是生命的历程。过去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将来是一种希望,是现在的延续和期望的未来状况;我们唯一能把握的就是现在,就是今天,就是此时此刻。考虑现在,必须记住过去,更必须正确地认识外部世界。我们约定:现实情况表明,我们无缘也不必同孔方先生称兄道弟,我们无福也不要与享乐主义拉起手来;我们不恭维利己主义者,也不赞成靠酒肉拉关系、处朋友。我们不能加入咒骂昨天的行列,也没有必要为今天阿谀奉承。我们不要在单位谈论政治、议论单位领导和同事,不要在同事中搞小圈子。我们不再狂热,也不会自怨自艾。我们应该拿准是与非的尺子,把握进与退的界限。对外来的信息和刺激,保持冷静的、清晰的神经系统。
  在过去,促使我思考问题的主要推力来自外部,这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袖和组织、我的老师、同学和同志。历史的教训告诉我,发现自己、发展自己,当然要尽一切努力争取外来的帮助和支持,谋求外部环境和条件同自己、同家庭的协调,但关键在于自我,在于自我用脑,独立做人、独立思考。
  我还感到,当今科技革命引发的世界事变还告诉我们一个不争的事实:世界正处于一个历史阶段的终结,另一个历史阶段的开始。整个世界和人类,当然也包括我们中国在内,处于一个精神转换、价值观转换之中,处于一种同传统挑战、要革新、要发展的历史新时期。我们不能囿于传统的理论和知识。我们不存在、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生活、那样进行思维、那样开展活动了。适者生存。适应历史转变,从自己和自己家庭出发,按照自己的条件、自己的特点、自己的方式,重新锻造自己,重新安排家庭生活。丢掉幻想和侥幸心理,一切从零开始,一切为了孩子。
  这就是我们夫妻俩,在我受到一步步加码处理之后,逐步形成的共识,必须明确和共同遵循的指导思想。
  她不信神不信鬼,也不信命,只相信劳动人生、奋斗人生。一次,我们俩散步,信步而行,走到花园街与大成街的交汇处,随处可见的算命先生,被许多人围住,在那里摇签算命,生意很红火。我开玩笑地对她说:“咱们也来一卦,不好吗?”
  她赶紧拉住我的手说:“别开玩笑。我不信神、不信鬼,也从来不相信命运,算什么命。为什么毛主席在的时候,你们这些人都好,现在为什么都不好。难道这里面就没有命运好的人?让他们胡说八道,增加不必要的烦恼。”
  我说:“你真伟大。古来许多人不信神、不信鬼,但是却承认命运。东汉的王充,是历史上有名的唯物主义哲学家,他就讲四有: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命,就是生命,王充讲,人的生命来源于元气,是天授予的,因为元气各有自己的寿命因子,所以形成一定的形体之后,寿命的长短就定了。但是,他又说,如果得善道神药,形可变化,命可加增。这里的善道,就是合乎规律、懂得规律,按照规律运动;神药,就是对症施治,该用药的用药,该打针的打针。有禄,就是拿俸禄,就是今天说的吃皇粮、拿国家工资。有遭遇,就是遭受非常的变故,遭受打击,落难遭灾。有幸偶,就是有可能幸免,因祸得福,遇难呈祥。我也不是宿命论者,我相信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全靠顺应社会进步的历史潮流而动,但从事政治,总是有风险,有反复。还是王充说的好: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所以,命,就是命运,是人生的环境和条件,以及自我参与、同社会的相遇和社会认识、接纳的状况。这样想,就会有一个好心情,不能沉湎于过去,而要放眼将来。你跟着我吃苦,也许命不好。但如果我们振奋精神,把孩子教育好,我们的晚年会幸福的。相信我吧!”
  她报以微笑、推拥我走的方式,作了回答。
  写到这里,我记忆的神经特别亢奋,那些尘封的时间碎片,一个个跳跃起来,指挥我的手在键盘上飞旋,打下了一行行珍贵的往事的记忆。
  “我看,这样倒挺好,夫妻、子女在一起,平平安安。”
  那是我到电大开始讲课之后的一个晚上,我坐在桌旁备课,阅读有关资料,两个孩子也在聚精会神地伏桌写着作业。玉梅收拾完厨房之后,悄悄来到我的身旁,第一次若无其事地靠着我坐下,喃喃地说道,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忽然发了这番感慨。我用左手轻轻拍拍她的右手背,把脸凑过去贴了一下她的脸,她闪电般回吻我一下面颊,我朝她一弩嘴,示意不要让孩子看见。然而,我们的小动作终于被他们发觉。姐姐志武用铅笔头戳了一下弟弟志勇,“你瞧咱爸妈!”
  话音刚落,志勇拉着姐姐也向我靠来,我把他俩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亲他们的脸,孩子们显得异常激动和陶醉。
  我意识到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深刻涵义,品尝到家庭和谐的美味,玉梅是第一个发现这种幸福与和美的人。她看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功读书的情景,有一缕书香在室内飘荡、一种可见的希望之光在升腾,内心的兴奋难以掩饰,不禁把心里话兜了出来。只见她脸上容光焕发、眉宇间洋溢着欢欣,笑意流眄。我注意到,这时的她,显出一种中年女性的成熟美,一种我平时未曾发现的性感,一种我不能言传的刺激。她受苦了。但是,她看到她的爱人、爱女、爱子聚集在她的眼前,是一帧全家福彩照,一首充满希望和激情的诗;家里的遭遇,她受的累和苦,似乎都正在转化,一种甜美、一种从未有的满足袭上她的心头。她那激动的目光,告诉我:平安就是福。那目光寄予着爱,充满着希望和憧憬。从她的目光中,我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家庭的地位、责任和担子;也只有这时,我才意识到,男人得到老婆和孩子的理解和倾爱,才算是把自己的家真正建立起来了!
  我从史书上曾读过梁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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