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兴到覆亡:晚明七十年 作者:十年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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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兴到覆亡:晚明七十年 作者:十年砍柴-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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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唐太宗和魏徵之间纳谏和直谏的关系,是中国帝制时代君臣关系的典范,唐以后的所有王朝中,读书人动不动就拿唐太宗和魏徵来提醒、要求正在台上的皇帝。历史,在中国人中手中,从来就是现实政治中的资源。而对唐太宗、魏徵这对样板君臣,一般的皇帝尽管做不到,但口中还得对两人的功业和品行进行肯定,若不这样等于公开否定了用以立国的儒家价值观。
  而万历帝则不然,十六年(1588)的二月,他从道德的高度否定了李世民和魏徵。他让太监张诚拿着记载着唐太宗和众贤臣对话的《贞观政要》——这本书也是历代帝王治国的宝典之一,问申时行:“上问先生,魏徵何如人?”申时行当然按照传统的标准答案回禀:“魏徵事唐太宗,能犯颜谏诤。补过拾遗,是个贤臣。”
  在太监的转述中,万历帝和申时行开始了“辩论”。他说:“魏徵先事李密,后事李建成,又事唐太宗,忘君事仇的人,不是什么贤臣。”
  接下来申时行为魏徵辩护,饱读经史的他自然从历史中找论据,说如果用大义来责备魏徵,陛下说得不错。但他最后事唐太宗能尽忠。并举管仲先事齐桓公的政敌,后辅佐桓公一匡天下,孔子称管仲为仁。太祖开国时,刘基等人都是元朝的旧臣。
  有理有据说得万历无话可说,于是他接下来否定李世民,说:“唐太宗胁父弑兄,家法不正,岂为令主?”唐代“玄武门之变”,武则天事太宗、高宗父子的史实后人皆知,这下申时行只得说,唐太宗于伦理又亏,而且闱门也多惭德,但虚心纳谏为帝王盛美之事,所以后人称赞。他顺便给万历送上一顶高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说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家法是最完美的,传之圣子神孙遵守,可保万代基业。皇上当以尧舜禹(商)汤(周)文(周)武王为师,唐太宗何足道哉?——意思是说唐太宗既然不行,陛下就应该超越他。万历能否定唐太宗,却不能否定自己的老祖宗朱元璋。不愧是状元宰相!
  最后,万历帝坚持自己对唐太宗、魏徵的评价,经筵中停讲了《贞观政要》。
  我们不能将万历、申时行之间的辩论看成一场普通的历史人物评价,历史总是为现实服务的,万历帝否定这两个公认的样板君臣,大有深意。因为他已经被群臣蜂拥而至的直谏搞得焦头烂额,而且这些文臣俨然以魏徵自居,当然要求万历帝学习唐太宗那样虚心纳谏。万历帝干脆从道德上否定这二人,让群臣的历史武器失去光泽。
  本来传统儒家的道德观、历史观就多矛盾之处,从里面谁都能找到对自己有用的答案。当年李世民也烦透了魏徵,曾经说过要杀掉这个乡巴佬。魏徵死后将人家的坟墓捣毁,直到征高丽失败,才又想起魏徵直谏的好处来。李世民的政治人格战胜了普通人性,大我胜小我,为了大唐的政治利益,他个人忍受了魏徵带来的不痛快,并不是他真心喜欢魏徵。万历帝当然也很聪明,但从帝王的职业标准来看,他远不如李世民。
  皇帝修炼成油盐不进(1)
  不管万历帝你怎样隐居深宫,躲着众臣,也不管你如何从道德上否定直谏纳谏的样板魏徴、唐太宗君臣,众位文臣依然不怕罢官,不怕廷杖,不怕杀头,上疏直谏皇帝,而且言辞越来越激烈。
  中国人大多 知道海瑞骂皇帝,“嘉靖嘉靖,家家干净”是何等的刻薄。万历十七年(1590)快要过年的时候,有一位臣子上疏骂万历帝之狠,一点也不亚于海刚峰。
  这位老兄叫雒于仁,是大理寺评事。大理寺掌管刑事案件的最后审核,《明史。职官志》说:“凡刑部、都察院、五军断事官所推问狱讼,皆移案牍,引囚徒,诣寺详谳。”评事是个七品官,按理说你做好案件复核就行了,给皇帝提意见是给事中、御史这些言官的分内事,评事上书谴责皇帝有“出位”的嫌疑,即多管闲事。
  在这份《恭进四箴疏》中,雒于仁毫不客气指出皇帝的病根是在“酒色财气”四方面,即嗜酒、恋色、贪财、尚气。这年是万历十七年,皇帝还不到三十而立之年,照理说正是身体状况最好的时候。可自从张居正死后,憋了一口气的皇帝清算完他这位首傅帝师,就开始逃避政务,雒于仁说他当官一年多,才朝见皇帝三回。——他应该满足了,当时万历尚是壮年,还不算太懒,一个七品官一年还能见三回皇帝。后来的万历更是懒得出奇,三品以上的高官一年到头都不能睹圣颜一面。
  雒说在外面闻见的理由是皇帝身体有恙,而我知道皇帝致病是由原因的。雒于仁接着分析:“臣听说嗜酒就会腐肠,恋色则伐性,贪财就会丧志,尚气则戕害身体。陛下每天面前摆着美味佳肴,沉溺于美酒之中,白天喝还不满足,持续到深夜,这就是病在嗜酒;宠爱十俊这类太监以开启佞幸之门,溺宠郑贵妃,不听逆耳忠言,摈弃忠直之士,太子之位久悬不决,这就是病在恋色;传旨索要财宝、搜取钱帛,有所进献则罢了,无所进献就怒斥,李沂(一个未进献的太监)被拷打的伤还没好,张鲸进献的贿赂又接受了,这便是病在贪财;今日拷打宫女,明天鞭笞宦官,罪状不明,立刻死在杖下,又心里痛恨直言敢谏的大臣,如范俊、姜应麟、孙如法等一经罢黜,就再不让人复官还朝,这就是病在尚气。四种病缠绕身心,哪能是药石可以医治的?!”
  这简直把皇帝说成一无是处的混蛋了,最后雒于仁还搬出祖宗社稷警示皇帝:“陛下独不思忠直之臣不利于陛下,不便于陛下的左右,却有利于祖宗社稷。”最后表了个态,说明自己是为大明朝为皇帝才敢说逆耳忠言:“臣今敢以《四箴》献,若陛下肯用臣言,即使立刻杀掉臣,臣虽死犹生。”——大多数文臣喜欢摆这种矫情的pose,皇帝真听取你的意见,还杀你干什么?
  试想一下,别说对皇帝,一个小单位里今天谁敢这样对上司说话?
  雒于仁这份火药味特浓的“炮弹”送进宫里,皇帝看后的震怒可想而知,可正好碰到岁末要过年,简直让皇帝新年里添堵。大过年的,不便处罚他,万历将奏折留了十天。过完年万历帝准备给这位骨鲠之臣算账了,他召见申时行等内阁辅臣,把雒于仁的奏章给他们看完后,替自己辩驳一番,然后说要重惩这位放肆的臣子。
  《明神宗实录》记载的皇帝言语多未经加工,所以有很多口语,和今天的白话几乎没什么差别,笔者直接引用这段话。皇帝给众内阁大臣诉苦道:“他(雒于仁)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若酒后舞刀弄剑,非帝王举动,岂有是事!又说朕好色,偏宠贵妃郑氏。朕只因郑氏勤劳,朕每至一宫,他必相随,朝夕间侍奉勤劳……他说朕贪财,因受张鲸贿赂,所以用他,昨年李沂也这等说。朕为天子,富有四海,天下之财,皆朕之财,朕若贪张鲸之财,何不抄没了他?又说朕尚气。古云少时戒之在色,壮时戒之在斗,斗即是气。朕岂不知?但人孰无气?且如先生们也有童仆家人,难道更不责治?如今内侍宫人等或有触犯及失误差使的,也曾杖责。然亦有疾疫死者。如何说都是杖死?先生们将这本去票拟重处!”看完这段话,觉得当皇帝的也满腹委屈。
  皇帝修炼成油盐不进(2)
  此时首辅最难做,他不能和皇帝对着干,但如果不为这位直臣求情,传出去后将惹起物议纷纷。于是他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说:“这个奏章不能发到外廷,否则的话外人信以为真。愿陛下对雒宽容,臣等传谕大理寺卿,让雒于仁辞职算了。”万历帝表示同意。不久雒于仁借病辞职。
  首辅大臣这个和稀泥的办法,引起后人的责备,因为如此开了个恶劣的先例。在此之前,无论上疏内容如何狂悖,皇帝如何生气,但奏折的内容必须发给台谏官员讨论,那么公道自在人心,这对皇帝也是个约束。而从此后,皇帝将奏折留中,无限期扣押下来不予处理成为惯例。
  朝廷多的是雒于仁这样的臣子,当皇帝的再怎样重处,还有人跟着后来提意见,如果动辄生气那就有生不完的气,渐渐地万历帝修炼出了油盐不进的脾气。
  明末清初的张怡在《玉光剑气集》中记载:万历帝当皇帝年岁多了以后,习知人情。每见到台省上来的条陈,看两眼就说“这是老套子!”即使有臣子直言指责,全不动怒,很平静地说:“这不过想沽名钓誉罢了。”许多文臣叹服皇帝的宽宏大量,而吏部尚书宋纁听到后大为揪心地说:对时事得失,言官做过激的评论,正要皇帝动心。宁愿皇帝对言官动怒,毕竟说明皇帝还有儆省。若一概置之不理,就如痿痹的疾病,全无痛痒,无药可医。
  这位宋尚书很有先见之明,他说这番话,大约是雒于仁骂皇帝以后两年的事情。万历帝到了晚年,再来几个雒于仁这样的奏疏,也惹不怒他了,皇帝和他统治的帝国,真的得了无药可医的癌症。
  为册立太子君臣继续较劲
  姜应麟于万历十四年,上疏请尽快册立长子为东宫太子,惹得龙颜大怒,被贬斥。当时朝廷许多官员上疏替姜应麟说情,其中包括礼部尚书沈鲤(字仲化,河南归德人)。万历帝看到朝野的舆论不利于自己,于是敷衍两句,说皇长子年纪小,身体弱,等两三年大一点再说。
  这样的托辞,着实能看出皇帝的偏心。那时候医学水平不发达,即使是皇家,也未必能让子孙平平安安长大,但以此来推迟册立东宫,让人寒心。难道年龄大几岁,就能保证顺利继承皇位?朱元璋册立的太子朱标,以及万历的爷爷嘉靖最初册立的太子都在盛年时,死在父亲的前面。册立东宫无非是安定人心,杜绝了不必要的政治争斗,至于太子可能出现的病灾,这是谁也不能保证的,而且并不妨碍帝位的传承。即使太子夭折,自有其他皇子按长幼秩序递补。
  臣子们把皇帝这句话当真了,所谓君无戏言。到了十六年九月,沈鲤上疏提醒皇上,陛下两年前所说的“俟二、三年”,现在期满了,请履行诺言。在皇上看来,这简直就等于年底债主拿着债务人的欠条,上门收账一样,大伤自尊,当然不高兴,太监也趁机说沈鲤的坏话。沈尚书被皇帝斥责一番,按照当年官员对皇上表示不满的流行方式:提出辞呈。照理这样为国本而争的大臣,应当被挽留,可首辅申时行讨厌沈鲤太耿直,不依附自己,在拟票时同意了沈的辞职申请。——一般说来,首辅草拟如此重大的人事任免诏书,事前应当和皇帝取得一致意见,皇帝照准,否则就显出君相太不和谐了,拟票的阁臣也很没面子。
  怎知皇帝虽然不喜欢沈鲤这次请册立东宫的提议,但对他本人一直十分欣赏,看到申时行所拟的票,大惑不解地说:沈尚书是个好官,奈何让他离开?并且派太监上沈鲤家,暗示他不要辞职,皇帝很喜欢他。可这个人死倔死倔的,认为自己没错,皇帝要留自己为什么不明白说出来?因此说宫中太监的话不可信,坚持辞官回家。——他应当知道,皇帝如果下旨挽留他,等于承认自己错了,这何其难也。但沈鲤尽管常常惹皇帝不高兴,不知为什么一直投皇帝的缘法,回老家后皇帝一直念叨他,到二十九年拜大学士,入阁当了次辅。看来万历帝在对大臣品行才能的判断上,眼力不错。
  皇帝不喜欢长子,但又不能明白地提出让郑妃所生的第三子即位,这不但违背了祖制,将会引起惊天的风波,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母亲慈圣太后还在,老太太一点也不糊涂。大凡母亲,往往不喜欢和儿子感情太过亲密的儿媳妇,像郑妃这样的人在老太太看来,几乎就是狐媚之人,而生育长孙的恭妃是自己身边的服务员出身,更靠得住。有一次她对儿子万历帝说,外廷议论该早立老大为太子,你如何打发老大?万历帝说,老大是都人(宫女)的儿子。意思是说他母亲的身份太低微。老太太说:你不也是都人的儿子么?母以子贵,哪分什么贵贱等级?这让万历帝无话可说,因为他母亲也是宫女出身,照他的理由,那么自己也没资格当皇帝。
  因此,皇帝只能拖下去,拖一天是一天,心想没准会出现什么转机。因为名分一定,要改动起来就太难了。
  较劲变成了赌气
  沈鲤的去位,并不能让册立东宫的君臣矛盾得到解决。状元宰相申时行是个最会搞平衡的高手,他自然不会像一般大臣那样直白地逆龙麟,得瞅准皇帝高兴的时候进言。
  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一,万历帝在宫内召见申时行等内阁大臣,并让皇长子和皇三子出来和各位先生见面。——万历的次子出生不久就夭折,郑贵妃所生的三子实则就是次子,如果长子无份于储位,那就非他莫属。好比现在几位高级职员上老板家拜年,看到老板的儿女,照例要夸赞一番,申时行趁机恭维皇长子是块美玉,要早加雕琢,使之成器,并请皇帝早定册立太子大计。这种场合下,万历帝就算不高兴,也不能发作,耐心地向大臣们解释自己已有主意,并替郑贵妃撇清,说她也劝自己早立储君。——显然,只要早立东宫,只可能是长子。
  但这仍然是皇帝在各位大臣的压力下,不得不委以虚蛇,他不甘心就此顺顺当当让长子当了太子。不久阁臣王锡爵、许国、吏部尚书宋纁先后上疏请皇上尽快选定接班人,并以引病辞职来施加压力。这些人可都是朝廷柱石,远非七品言官那样好打发。皇帝不得不表明态度,传旨内阁说,册立储君,按伦序已定,再等一段时间,侯旨意举行,到时候还得有劳各位爱卿决策。——这道旨意明确了按长幼伦序,但就是不直说将立长子为太子。
  这道旨意刚下,第二天礼部尚书于慎行(字可远,山东东阿人)便上奏疏说,皇长子册立拖延至今,册立东宫的大事,是臣礼部的职掌,如果臣等不言,那便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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