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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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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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心,你曾经说过,首先是要让自己强起来吧。”

    我一愣。

    眼前,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似是成人般的坚韧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封欣殿小亭中,那一个有着冷然气息的孩子。

    相似着。

    那样一种相似的感觉,并不是能单单用皇族的天质所能解释的,更多的是对于强势的执着吧。

    可惜当时我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辽延城的深夜。

    北方的寒意总是来的早去的晚。已是五月,夜时依然很凉。

    总是有着记忆色彩的梦,无法入睡。披了外衣走出去。

    走了许久,发现不远处的灯光,却是君宇浩的住处。

    他也没有能安睡吧。

    扬昊的军队驻扎在百里之外已有两天。比之之前的突然出现,现在反是突然的沉寂了,丝毫的没有了动静。

    但是就像绷紧了的弦,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拨,噌然立断——在我看来,扬昊和君宇浩,不过是谁也没有轻易的去动那根弦而已。

    犹豫一刻,手指敲上了门。

    出来应门的君宇浩脸上惯有的温柔的笑。

    这样的笑是我见过的最纯净而干爽的笑,曾一度给我安心的感觉,不用费了心的提防,也不用思考不用逃避。

    但是现在却隐含着倦意。

    “我以为是若雨。”他说。但还是侧身让了我进去。

    环视一周,他的房间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干净,简单。

    只除了桌案上。

    “丹心,这么晚有什么事吧?”他问,问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整理了桌案上杂乱的纸张。

    那些可能是军事上的文件吧。即使再真诚的相待,立场上的对立却不可改变。

    所以,避讳。

    越发感到存在的尴尬。

    抿了唇,开启:“……明天一早,我想离开。”

    他一愣。

    手下一滞,一页纸不期然的滑落,滑落到我的脚边。

    “我已经猜到了,”他轻轻的说,忽而淡淡的笑着,有一丝的透明,“‘丹心’——又何尝不是‘赤血为丹,忠义为心’的意思呢。你的父亲一生信仰了的东西,也必然是希望你能承袭了下去的……但是即使早猜到了,但是会震惊,因为……知己难求。”

    有一个人,一个不平凡的人,能够将你当作知己,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吧。

    我当然是高兴的。

    可比之高兴,更多的却是无奈与黯然。

    “以后不能见面了吧。”他转过身来,真挚的望着我。

    不是问句。

    国仇家恨的鸿沟,即使仅一步之遥,也是难以跨越的距离。

    接着低身拾起落在脚边的纸的动作,堪堪避开他的目光。

    手指却在这一刻僵住:“这个是……”

    不是愉悦的告别。

    至少不该是争执的。

    但是当瞄到那一页纸上的东西时,却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猛然抬头盯了他,连眼中的伤感也没来得及掩饰,已转而化为探索——探索他的眼神,探索他的真意,希望他向我否认。

    时间静止了一般的缓慢。

    没有否认。

    他的脸上由最初的惊惶,渐渐转而难堪,又渐渐转而愧疚,最后转而平静。

    “一直没有问起堂堂霂梁的国师会出现在襄安的原因,现在总算是知道了。”我的心逐渐下沉,“石济时,扬昊说有人曾潜入水坝,应该就是翎书吧——这就是你最终的目的吗?”

    扬昊说过,你很聪明。

    扬显说过,你很聪明。

    君宇浩也说过,你很聪明。

    每个人都认为我很聪明。但是这一份所谓的聪明,从没有带给我什么幸福,反而是更多的难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是傻一点笨一点的。可惜。

    纸上的图稿我虽然看不懂,但是却熟悉的很——当初扬昊整日整日的在桌案上冥思所对的,正是这样的一份图纸,石济水坝的图纸。

    “丹心,你要明白,这是一场战争。”

    他缓缓的说道,原先温厚的声音,也显得嘶哑了。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呢,”我沉下声,“是因为愧疚吧,因为这承载的不只是襄安的几万军队,还包括了所有的无辜百姓。”

    心中的寒意,冻结了的,比起当日扬显的草芥生命还要沉重,是因为曾经真真的信任吧。

    “我所熟悉的战争,是父亲的战争——他的战争,是舍弃了生命和荣誉,也要守卫了边疆;而你的战争,难道就是攻不破襄安的城墙,就用浣江的洪水来冲破吗?人人称道的‘诸葛君子’的智慧,就是这样的吗?”

    又道:“虽然这样确实不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击溃襄安的大军,但是你想过那些你所熟悉了的石济百姓?玉门镇的那一日,你说‘惩恶扬善’,你也确实在襄安救治了许多灾后的百姓;但是如今,又要破坏了水坝来让他们再一次的经历灾难——如果一开始就打定了要把他们再次推入更深的深渊,为什么还要先把他们拉出来……这就是你的所谓的正义吗……比起你的假仁假义,扬昊虽然阴晴不定甚至冷酷绝然,但是他至少是真的为着襄安的百姓们好……”

    声声厉意。

    眼泪却流了下来。

    为什么哭泣?

    怎么能哭泣?

    一旦哭出,却再也止不住了。

    并不是单单的对于他的失望,而是更多的东西从心底里流出,原先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记忆,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多年的委屈,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对于命运不公的哀怨,以及更多的什么东西,对于自己,对于小竹子,以前没有能哭出的,现在都像是找到了决口一般,借了这一次的脆弱,一并倾泄而出。

    “丹心……”

    他伸手过来,却被我打开。

    胡乱的抹了眼和脸上的湿腻,抬头正色的望向他,挺直了背脊,声音哽咽着,却一字一句的吐道:“你的战争,你的正义……我都不懂。”

    转身冲出去,撞上了门口的红衣。

    秦若雨。

    她的战争又是什么呢?我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战争还存在,即使换了一种方式见面,我们依然不会是亲密不间的朋友。

    她在我们之间目光流转一瞬,眼神深邃。

    然后越过我走进屋里,对了君宇浩报告道:“西面城外的驻兵突然深夜遇袭,约有两万敌军,可能是扬昊的左前锋。”

    谁也不在了,只除了我。

    君宇浩离开前看了我一眼。

    很深的一眼。

    似是有话要说,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然后四周都空寂了。

    但是我也是不该留在这个地方的。这已经不是我的辽延城了。

    那我应该去哪里呢?突然迷茫起来。以前在宫里在京城时,我心里认为我还可以回去漠北。那现在呢?

    正在哀伤之际,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突起的恐惧,本能挣扎……忽然又放弃了,身体松懈下来,轻轻向后靠住。

    耳边一个声音,很轻:“是我。”
第32章
    浓烟。

    眺望着远处的西方上空升起的滚滚浓烟。遮蔽了半边星空。隐隐传来的厮杀之声。

    小竹子轻轻拉了我一把,说:“快走吧,应磊还在等我们。”

    于是一边伸手揽住我,一边敏捷的翻身跳下城墙。

    耳边呼啸的风,脸上的刺痛。不由深埋进他的胸膛——第一次发现,孩子气的他,居然也有着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一丝的出神,直到他又拉了我。

    脸颊微微作热。

    幸而这时大石头从墙角蹦出来,手上牵了两匹马,将其中一匹交给小竹子:“现在霂梁的注意力全在西边驻地,我们可以趁乱往东,不出一日就可以到萨满尔。”

    我犹豫一刻,没有接过小竹子递过来的手,僵持的站在几步外。

    他们疑惑的看向我。

    沉思的低下头,再抬起时语意坚定:“不,我们往西。”

    “丹心!”大石头疾呼出声。

    我是固执的——正像父亲说的,固执的像他。

    而这一次,我依然坚持着我的固执,一头的扎进危险中去。但是若让我在这么接近的地方放弃,下一次真的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一声马啸,眼前已然一个庞然黑影,然后是一只手。

    小竹子的手。

    他从马背上探下身,右手伸出:“如果要往西的话,要趁着天还没有大亮时行动才方便。”

    心上已热。

    伸手搭上他的,任着他一使力将我拉上马背置在身前。

    似是听到大石头的一声叹息,但是随之也豁然起缰:“好。我们向西。”

    “对不起。”我轻轻的说。

    “如果说是为了向西的事,那就不必了。”身后,小竹子无所谓的笑笑,“反正比起皇宫来,漠北有意思多了,我正想多逛逛呢。”忽而一凝,声音低下去,“……但是若为了之前的事情,我希望等逃出辽延后能找一个时间,我们好好谈谈。”

    萨满尔的马都是好的马。就像所有的草原马一样,腿不高,但是强健、灵活。借着这样的好马,抑或是懂得战术的大石头的带领下,避开了沿途的散兵,一路向西急行,天微亮时堪堪抵达一处高坡。

    从高坡眺望,甚至能看到不远处驻军军营中燃烧着的营帐。

    “这就是战争吗……这一次又是谁的呢……”不禁喃喃,总是黯然的。

    “丹心。”身后的小竹子唤了一声,透出一丝忧虑。

    淡淡的笑了一下。

    起缰扭转马头,向了坡后。

    选了一处隐蔽处,小竹子将我从护着的手臂中让出。站在土地上的一刹那,心猛的一抽,却被他扶住。

    只要在走几步绕过坡去,就可以看到父亲的墓。可能是荒凉的长满了杂草的墓,只是简单的埋着吧。十三年前父亲就躺在这一片的土地上,流着血;十三年后,父亲躺在了这一片土地下,沉睡着。一想到这一点,眼角酸涩起来。

    轻轻推开小竹子的手,率先走去。

    “丹心!”身后,大石头蓦然叫住我。

    转了脸。

    大石头粗犷的外表下却有着细腻的眼神:“丹心,我一直想问你……虽然大家都说辽延一战是丹将军的过错,但是你呢,对于自己的父亲,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辽延一战,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但是许多人都没有能忘记那些早已渗入了土壤,却深刻得几乎与大地同在的三万将士的鲜血。

    究竟是谁的错呢?父亲的吗?

    我不知道。即使君宇浩曾经赞赏了父亲,但是对于我而言,那一战还是模糊的只有奶娘信上的寥寥数字,最终休止在“战败”的两字上。

    见我若有所思的神情,大石头沉声道:“那时将军本可以撤离的,但是那时襄安的防线尚未完成,如果撤退,敌军便会长驱直入——是将军牺牲了性命为襄安争取了战机,这一点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我知道。”我干涩着,“那是我的父亲,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因为我曾经是那么的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

    “还有……那时候没有能保护了将军,对不起。”他低首,却从肩膀的紧绷间泄漏的压抑。原来伤痛是一样的。那一个待他如亲子般的人。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因为有情。亲情,友情,爱情,尊敬之情,感恩之情,忠义之情……还有一些连分崩离析也无法辨清楚的情愫,交织着,缠绕着……然后,打结了。

    又向前跨出一步。

    只要绕过去,就是父亲的墓了——这种时候,心上却一瞬的迷茫。然后呢?在见过父亲之后呢,我又将去到哪里?

    忍不住再次回望。

    几步外,小竹子和大石头,眼含担忧的望着我。

    是我让他们眼含着担忧吗。

    只要微笑了一下就好了,心想,然后他们眼中的担忧之情便可以消散了。

    于是慢慢扯起嘴角,想要将让他们安心的心情也一并溶进去——可是,他们的眼睛骤然睁大,一种更深的惊惧从他们的眼睛中蔓延出来。

    没等我疑惑出来,一把剑已从后面架上我的脖颈。

    季洛曾说,扬昊有两件东西,就像是他身份的标志一样闻名——其中一件,是他的貂裘;而另一件,就是他的宝剑,霸剑。

    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剑,忽然明了为什么它会有着那么响亮的名声——很少有人用那么长的剑,也很少有人能用得了那么长的剑。那么长的剑,从剑柄处流转到剑尖处的流畅的幽蓝的光泽,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透着锐利的霸气。

    但是却不适合在我这么近的距离欣赏。

    从银色的剑身上,反射出身后的一张脸,扬昊的脸,那一股森寒之气,不知是发自剑身的抑或他的。

    声音从耳边传来:“你当初既然敢逃走,聪明如你,应该知道被我找到后的结果。”

    他说,找到。

    明明是同一个意思。但是与小竹子说出时的暖意相比,却是悚然的冷意。

    扬昊带的五百精兵,从高坡上俯冲进敌军驻地的背面,就像是掠空的老鹰扑向地面的猎物一样,迅速而凶猛。

    扬昊说,他喜欢打猎,皇家有着非常好的猎场,每每总让他热血澎湃。

    他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没想到还有意外的好猎物。

    一边说着一边还转眼看向了我。

    从决定随了大石头到漠北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次遇到扬昊,又或者说从没有敢想过。

    但是事情发生了,连给了我应变的时间也没有。

    命运中似乎总是隐隐的有一条线,捆绑着,牵引着,拖拽着,向着覆灭的一方。

    ——于是,我终究没有能见到父亲。

    仅几步之遥。

    “一招得手,决不恋战”——这就是他所谓的真正完美的奇袭之术。而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撤回我军驻地。

    但是我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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