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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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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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生硬地别开脸,清淡道:“我方才写了一封密函,送去王家,言道必须让王玄应收下。信上说着‘公子心爱之段氏,欲于夜里逃离洛阳,还请公子遣人将其逮捕’。王玄应要娶的人是你,他晓得此事,定当遣人追捕你。我想,他现儿应该在路上了。”
  我牙关绷硬,双眼抖颤,嚷道:“你出卖我!”
  得雪衬着下颔,冷声道:“若非你先利用我,我不会有此一招。”
  我的心收紧,腿脚虚软。
  她道:“你利用王氏父子对我们有情,遂说着要让他们娶我们。王世充想娶我,可你为了报仇,隐瞒着我,想趁此代我出嫁。”
  我惊得无言,但也明白,得雪是聪明人,我想的什么她一概知晓。
  我压下身体的震骇,说道:“无论如何,我必须嫁给王世充。”隐着泪水,吞下软弱的声音。
  她瞥我一眼,“他中意的是我,我何不正中他下怀?”
  我莫名地激动,看她道:“你莫要忘了李密!倘若让他知道你有此决定,断然是不会放过王世充的。”
  她错开我的眼神,冷道:“此事你毋须多管。快走罢,王玄应的人快来了。”
  “段得雪!”我吼出她的名字。
  她绕过我,坐在软垫上。拿起梳子,开始梳发。
  我缩起拳头,“你知不知道你在作甚啊!”
  她平静道:“你放心,杀父之仇我永生不忘。”
  我的拳头响起“咯咯”的声音,忿怨地将凤冠强行摘下,扔在她的面前。随后把身上的红衣脱下,丢在地上。看了她几眼,我终是愤怒而去。
  得雪将桌上的凤冠抱在怀里,眼睛一花,泪水决堤。“沉冤,对不住……”
  从后门离开,我估摸着跑了一段路。进入了草丛,回头见,也无人影,遂暂时卸下防御。
  周围黑暗得很,眼睛不能像夏日里的萤火虫看得透彻。
  我喟叹,气息不匀。
  得雪,我究竟连累了她。这么好的李密她放下不要,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王世充。
  我忽觉生闷发愤,大力捶腿,恨自己的无用。
  乍时,我想起爹的瑟没有拿出来。得雪嫁人,怎还有机会回去取。转身,正欲跨步。突然,蓊郁的草丛间碎开了片片光泽,似篝火,又似红霞金光。
  我“叮”的脑袋响起警惕之音,确定那是火光。心想道:“莫非是王玄应追来了?”话不多说,赶紧走人。俯身弯腰,在草丛中穿梭。
  耳力尖锐的王玄应一听便知,是我这个囊中之物。他朝上挥手,示意手下钻入草堆里。
  我跑几步就回头看,火光似乎愈发凑近,心中悸道:“难不成发现了我?”不行,让他捉去了,定会受屈辱。
  跑?对,就是跑。
  深呼吸,我挺起腰。蓬松的草沾在我的头和身,却也恰恰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王玄应远远就捕捉到小小的身影,不禁想道:“游戏开始变得有趣了!”大声说道:“沉冤,你别跑了。这儿暗,你容易摔着。”
  我暗自啐了他一口,旋身迈步,飞快地向前奔跑。
  王玄应早知我的不听话,嚷道:“既然你要跑,我便陪着你罢。来人,追上!”此时,一簇簇的黑影从草丛窜上跳下。
  我边跑边想道:“只是跑,根本就毫无用处,得想法子甩开他们。”嗯,就这么做好了。
  跑了不知多久,我突然刹住了脚步。簇簇黑影见此,竟有些停不住脚。我四下张望,王玄应并未跟来。待我往下一步想法时,几个黑影刹那攻来,与我打斗。
  簇簇黑影疾速转圈,一念之间已将我包围。我站在中央,左顾右盼,恐防有诈。踏步进招,先发制人。举手劈向敌人手臂,光影一闪,已退出数丈。一条黑影跻身蹬脚,左手一出,已将我肩膀紧紧扣住。我挣扎地看向他,右手侧劈。他跳起,翻身旋转。此时,我的左手往他身上一推,打开他握住我肩膀的手。杂声窸窸窣窣地响起,我只管左右瞟去,竟分了心。背脊挨了一拳,我已“砰”地飞落地上。来不及感觉伤口的痛,立时跳起身,双拳拉开,架势上前。
  几条黑影连续攻来,将我逼退。我连连退后,自己处于弱势。他们也料得,全然攻我要害之处。我蹙紧眉头,右拳相抵,先是挡住了一个黑影撒来的掌风。震退三步,我“咝”的呵气。但见其余黑影从四面飞来,我微微一惊,遂立即俯身前窜,从一人的右侧滑过。我立即变换招数,双手打去,夹击那人。他对付我简直是易如反掌,右手挥袖,略略撇带,袖子已伸去我的喉咙前。我侧身弯腰,后空翻跃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不让我落地,遂合璧将我逼近。我只能朝后退,突然风速变转,右后肩“咯啦”地被人用掌击中。我踉跄几步,旋身一跳,躲开了正面而来的黑影。稳住脚步,手按住了右肩,喉头里略有细微的血腥。我吞了口唾沫,双目顾盼左右,找寻空位窜逃。
  外走一步,黑影见我定位在那,正欲飞去。我赞叹自己的慧黠,身子转内,朝着露出的破绽跑去。黑影吃惊,当下驻足。调整方向,跟随我来。
  我心里妙想道:“打不过就跑,果真妙计!”此计也是屡试不爽,我因此加快了脚速。
  黑影在后头步步追进,我两腿似是生风,跑得遒劲。盘踞涡旋地上的风,蓦然旋绕着我的身而转。顿觉风的气息紧密,电光石火,激起微茫。
  我的小腿肚突然松软,一个趑趄就跌趴在地上。侧头看去,正有一枚暗器射中了小腿。瞬时,只道是身上血脉倒流。我咬唇一忍,双手撑地弹起,继续向前跑。
  汗流浃背,透着凉气。感到后头的黑影愈跟愈紧,我胸腔骤然起火。拨下头上的木簪子,蹲身折返一刹脚。扭转簪头,瞧见有几根木刺溜了出来,我瞬时将木刺疾速投去。黑影煞有驻足,闪身躲避木刺的攻击。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看他们,直觉自己的笨拙。转头,拔足就跑。身体沉重,吃力地喘气。似乎不再有多余的力气,头脑也变得混沌。擦干头上的冷汗,想道:“崴着脚也要跑!”决不落入王玄应手上。
  不前处就是悬崖,还要跑么?
  夜,月亮升得很高。光影斑驳,轻纱般地跳起一霎的画境迷离。星斗镶在了那遥远的天河上,仿佛是西天王母发梢中的银发簪,取下一划,便划成了牛郎织女的天各一方。
  前面苍峰翠岳,侧壁是陡坡纵横。越过了满木青翠,我已经是穷途末路。黑夜的山峰呈墨蓝色,雾霭渐愈泛起,乳白的轻纱把重山笼罩,形成了屏障。
  山下,平复的地面驶来一辆马车。
  山崖边,我停步下来,气喘如牛地回望着一簇簇的黑影。人数太多,以多欺少。我慢慢退后,自感腿肚的麻痹感越见沉实。
  黑影步步走来,我就横着步后退。再看,低头就是陡坡,多深、多陡我未知,但是摆在眼前的就有两条路。
  一,保住性命跟他们回去;二,跳下去抑或还有生机。
  二择一,人生之苦事。
  黑影纵身跳起,空中踏步而来。
  我往后一退,谁知一脚着实踏错。整个身子不听使唤地翻身跌落,随着陡峭的山坡滑下。我大声惊叫,身体打滚下落。
  黑影落地,沿着崖边纵观,此后面面相觑,皆产生恐惧。惧的不是我摔下去,而是怕被王玄应责罚。
  极快的冲击,猛烈的滚动,我火速地拉住一虬树根,可身体的承受力已经超过了树根在陡坡壁上的扎根深度。
  我拉扯着树根,身躯“唰”的与壁身泥土摩擦。陡然间,我翻着跟斗似的打滚下山,我尖叫着,双手试图寻找更粗的树根,可是腿肚的虚弱给予了我无声的致命感。眼前一暗,觉得漫天金星。
  不知翻来覆去多久了,我的身子滚动在略有起伏的沙地上,头颅似若撞到石头上。一刻间,我的脑海里出现无数个天旋地转。金星化作了弯弯的长线,再此下去,定当血流成河。头痛得要死要活,眯起了双眼,还是见到繁星冗杂。
  马嘶叫出声,小厮制停了车的走动。
  里头疑惑发话道:“是何怪声?”
  小厮跳身落地,挑起布帘。“回两位公子,不远处似乎有一黑影。”
  里头的人看了看坐在他隔壁的另一个人,问道:“公子?”
  一道清淡如水的声音响起,“下去瞅瞅。”
  那人闻声点头,跳下马车,只见是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他和小厮将一架木头造的轮椅搬下了马车,然回头将车内的一个袭着青衫的少年扶入轮椅上。
  少年推着轮椅,轧过碾着小石头的荒芜之地。
  适才推行了几步,就听得“砰”的用劲的撞击声。
  轮椅上的青衫少年微皱眉,眼波渺渺。他侧目瞟去,竟也深邃。
  男子将少年的轮椅推向前,偏见有一抹衣衫褴褛的身影撞上了石头。头额渗出鲜血,不仅如此,全身上下,除肮脏、杂草之外,更多的是血色淋淋。
  男子一惊,投以目光去轮椅上的青衫少年。
  少年淡淡道:“推上去。”男子遵从,将轮椅推得更前。
  借着月光,能发现是一名少女。双目眯着,却留着生命的光泽。
  站立的男子吓了吓,赶忙跑去,将女子的身躯扶在怀中察看仔细。
  他伸出食指,在我的鼻孔处探量。且后他看去青衫少年,说道:“她还有气。”
  青衫少年粗鄙地端详我了一下。
  我细喘着,感觉周围有股子的热浪席卷涌来。用力挣开双眼,趁着夜里的微光,抱我在怀的是一个男人。他的模样,我分辨不清,或许他是好人。眼珠子稍转,不远处好像有另一道目光在看我。
  我呼喘着混杂的气息仰看,一双似梅霜傲雪,又觉溪流枯干的双目,不着痕迹地钻进了我的脑子里。还未隆冬,竟可感触四下已是天昏地暗。我无法再撑,下一瞬,我眼阖,沉坠于万丈梦魇之中。
  男子见那人儿已晕,遂询问青衫少年。“公子,如何是好?”
  青衫少年瞅遍眼前人儿,发现没有任何端倪。须臾,他扭转轮椅,推向前走。
  男子知情,少年是默许了。
  男子将昏迷的人儿横抱起来,回到了马车……
  太虚仙境,水中雾岚,我岔开视线,看不透眼前似真似幻的景象。惊叫、惶然、恐惧、等待,我只想睁眼,看看天地玄黄,瞧瞧青山绿水。
  手指动弹了半晌,眼皮沉重得紧。我奋力挑开眼睑,模糊的视野里,描绘着梨木的柜子,上头摆着许多古灵精怪、鬼画符号的书籍;简雅的秋山仕女图屏风,藏着不可告人的风流骚气;屏风两旁,珠帘玎珰、佩铃香袋散发出脆耳清澈的音色,让我忽觉身处于鸟语花香之地。
  绕过帘子进来,几个如花似玉的天仙姑娘娓娓立在我的侧旁。
  我的眼睛左右瞟瞟,榻沿上坐着一个器宇轩昂的俊俏儿郎。
  这时,我瞪大双眼,惊醒地从榻上弹起了身。
  痛裂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骨头生硬得几欲不得扳正。
  那俊俏儿郎赶紧将我扶好,缓缓摁着我的肩头躺下。“你莫动,可会伤着筋骨。”
  我一听,从了他所说的。
  他低头细细地打量我,似看怪鬼一般,让我感到不舒适。
  我沉沉地吞了口唾沫,不客气问道:“你是何人?”未几想道:“莫非他是王玄应派来捉我的人?”
  他的面容严肃,唇边却笑得诡赖,“临淄段志玄。”
  我一震,惊讶于他的坦白。不过,我能想道:“假若他是王玄应的人,不会救我的。”又想到他竟与我同姓,不禁稍稍降低了对他的怀疑。轻咳了声,“洛阳段沉冤。”
  他似乎料想出我的惊疑,可料不得我也跟他一样的坦白。他的眉尖扬起,笑问道:“你不怕我?”
  我不答反问道:“那你呢,也不怕我?不怕我是来历不明的细作?”瞧着他的锦衣行头,许是些纨绔子弟。
  他“呵”的笑道:“或许你是,但我相信一个真正的细作,不会蠢得探问他人,自己是不是细作。”太深奥的话,听得我头痛。不过,我稍微知道他是信了我。  
  段志玄道:“你厥了多日,身上多处是刮伤,还有内伤。”
  我沉闷,“多日?”不可能罢,我有这么懒惰么?
  他点了头,“晕三日、睡三日、眯三日。”
  我“啧”的惊呼,顿觉他的话说得过于浮夸。想道:“那么说来,我可是迷迷糊糊地过了九日!”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才九天,也不容易了。
  突然我想起一事,“这儿是何地?”
  他敛笑,肃容看我道:“太原李家。”
  我“啧”的复惊呼,故而傻笑。心里暗道:“我离开洛阳了?”愈发笑得合不拢嘴,因而牵扯了多处伤口。我疼得扭曲脸孔,不得不暗骂自己。
  段志玄的面容愈发锁紧。
  我待伤口不多痛时,问道:“你是主人么?”微微数着他身上的金丝银线,若非此家主子,也必定是个少爷。
  他摇头,“我与你一样,寄人篱下。”我不懂,却未多问。
  该是吃药的时候,段志玄命丫鬟将我扶起,顺带喂我吃药。
  我吓得红透了脸,双手挥着说“不需要”。我从小都是自己照理自己,何曾让人伺候。
  段志玄见状,也察我的举动,遂就让我自己吃药。
  挨着软绵的枕头,我一口一口地吃药。眼睛骨碌碌在周围绕转,多一点怕观赏完,少一点怕看不够。
  段志玄在旁边看着我,感觉怪怪的。
  我心里笑道:“好软好大的床,这是我从小就梦寐以求的。现儿终于睡着了,怎么就觉腰比身疼啊?”定是不习惯了。
  段志玄道:“你是如何受伤的?”
  我闪了闪眼,斜睨他想道:“该告诉他么?”片刻回忆,试探性地问出口。“假若我是被杀父仇人之子追杀,你信否?”
  他点头,“信。”
  我没有惊讶,“段公子既然能身在此处,许是广结豪杰之人。若要了解一个小丫头,怕不是难事罢。”自幼爹教导,愈是高贵之人,愈不简单。
  他的肃容已褪,笑得粲然,心念着我的话。
  就在沉思其中时,丫鬟娇俏的呼唤声引起了我和他的回神。
  “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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