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闪烁眼神,潇潇不能自已。“你就这么恨我?”
顿时,我仰天长笑。“不是你恨我么?我害死了李密,遂你就想杀二公子,对否?”
乍闻李密,她龇牙喝道:“住嘴!我不许你提他!”脸颊绷得发青,双手握得吃紧。
而今,她还是放不下李密。
我低吼道:“你就如此值得为他?不惜一切,也要铲除李唐?”
她愤懑地朝我叫啸,“我说了,你不许唤他的名字。”转瞬反问我,“你不也如此么?李唐就值得你真心付托效忠?”
我益加怒火三丈。“我问你话,回答我!”
她甩袖,怒哼。“玄邃死于李渊手里,也当是死于秦王手里。”
我咆哮道:“住嘴!你知道不知道,你几欲要了我与秦王的性命?”
她不懂,“我不晓得你说甚。”
我焚烧着胸中的怒,道:“那些高句丽人是不是你派来刺杀我们的?”
“刺杀?”她笑得柔顺,却未达眼底深处。“我段得雪何时成了你心中认定的卑鄙小人了?”
我道:“是不是你?”只想要答案。
她倾身向前,烧红了脸地嚷道:“段沉冤!是不是自从我嫁给王世充那一刻起,你就认定了我是个奸佞的女人?”
我勃然大怒道:“到底是不是你?”
她深恶痛绝地瞪我,眼睛的泪扬了扬。其后,她怒极反笑,“是我!是我!”
我后退一步,脚麻得很。“我、我就知道你是恨不得毁了李唐,毁了秦王。”虚潺地呢喃,郁郁寡欢。
她嗤笑地望住我,“是从何时起你这般在意他了?”
我心里极力回荡着李靖说过的话,切忌心情大起大落。
深吸一口气,我蹙眉,咬牙。“得雪,你离开王世充罢。我大可当作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你依然还是我的亲妹妹。”
她不答,嘲弄地笑道:“自从玄邃死了,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
我惶然地看她,心脏一刺。
她道:“可是王世充待我情深意重,我们虽未海誓山盟,但我已经不能离开他了。”
负了李密,不可再负王世充。
我扭曲着脸,眉头绞索。“情深意重?”字字咬着,生怕自己不能确认。
她的眼有了雾气,迷蒙如笼月。
遽然间,飘忽的腔调糅杂着我多年未听过的无耻轻薄。“姊妹情深,真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我与得雪双双瞥见,王玄应身穿铠甲,手举大刀,直直走来。
心事千回百转,仿若回到了数年前。
王玄应的眼中有了丝玩味,可恰恰深入去看,尚还有微许的重逢欢愉。“沉冤,隔了经年我们又见面了。”
我保持镇定,掀起一袭笑脸。“原来是郑国太子啊!”
他唇角邪肆地延伸,眉角捎上狡诈诡赖。“承蒙抬举,在下可不敢当。”故作多情,朝我深深一揖。
我在心头寒促,必须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你在秦王府多年,不晓得功夫可有长进了?”现出此话时,他的眸中亮光惊艳。
未曾多想时,王玄应已是挥刀攻来。手起刀落,寒光逼近我的咽喉。我情切之急,赶忙倒退大步。身形一抖一收,身法已乍现在前。一招“虚张声势”,双掌阴阳交替,齐量推出。正好击中王玄应的双臂,他打退两丈有多,只能置刀在地,以镇心息的乱。
“你的功夫果然进步了许多,只怕下一招我不可这么容易击倒你。”他笑得瑰异,如影随形的恐怖。
他怒号一声,提刀来前。翻身旋予,空身辟出一刀“蛟龙潜水”,腾冲出击。我跨步侧开,连忙从怀中取下海棠钗。匆匆旋转钗头,趁着他发刀劈落之时,我已斜身射出了一发银针。
“嗤啦”几声,他的身上中了几根银针。顿时内息全乱,只可勉力撑住。
他瞪住我,“你!”
忽而,得雪扬声道:“沉冤,放弃罢!纵然你今日能胜他,也胜不过他们。”纷沓之间,数百士兵已将我包裹。
我不意失色,怒不可抑。
王玄应重声吼向得雪,“收回你的残兵败将,今日我要亲自了结她。”
得雪道:“王玄应,她是我姐姐,我不会让你碰触她半分的。”
我“呸”地叫喊道:“都收起你们的假惺惺,姑奶奶不稀罕!”转看得雪,我字字珠玑。“段得雪,昔日你敢伤二公子一根头发,他日我必会拔光王世充的所有头发!”
王玄应大笑道:“就凭你小丫头还想伤我爹!”
我面无表情,抢身出招。心头念道《千字文》,举手投足间已有架势。
“晋楚更霸,赵魏困横。假途灭虢,践土会盟。何遵约法,韩弊烦刑。起翦颇牧,用军最精。宣威沙漠,驰誉丹青。九州禹迹,百郡秦并。岳宗恒岱,禅主云亭。雁门紫塞,鸡田赤诚。昆池碣石,钜野洞庭。旷远绵邈,岩岫杳冥。”
跟斗跳翻,抢出腰间挂着的剑。使出千字文剑法,逐一击破王玄应的防御。
他挡截不当,连连吃我的阴招。其后,他以“孤雁南渡”,如风如云,往我后背心劈来。我侧头弯身,转身与他拆招。不待他先行发招,我的右手就已攻出,直中他右胳膊的“尺泽穴”。瞬间一麻,我起一进“回旋踢”,腿法很重,将他踢开了三丈之外。
“锵”的一声,他脱落了手中的大刀,人也跌在了地上。趴着,他细细笑道:“好狠的功夫,当真是无情冷血啊。”
我道:“想必太子也该明白何谓‘以牙还牙’罢!当年你踢了我多少个腿法,今日我便全部还给你。”双足一点,跳空翻身。
此时,得雪大喊一声“上”,群兵朝向我冲来。
我叫道:“段得雪,我会杀了你——”心扉一阵剧痛,犹如刀割,却得强忍住。翻过剑柄,握紧在手,挺身落地,直冲去得雪的方向。
她骇然失色,猛然退后。
士兵拦截出击,均用长枪短刀,从四面八方刺向我。我以一敌百,射出了一发发的银针。士兵不减反多,我开始力不从心。
偏在此时,一阵蛟兕般的嘶叫声划破长空。
李靖骑着他的浑红马,挥戟救来。
随在其后,是上万军士。
数万军士先摆长蛇龙舞阵,然各自分散,曲折相对,隅落钩连,回转。步兵细分阵型,拆开了长蛇阵。骑兵策马扬尘,马蹄声不绝如缕地扰乱敌人视线。步骑合作分配,内分七阵,外围六阵。
阵外有阵,人外是人。外画之方,内环之圆,合数围成六朵单一的花色,是成六花之形。
我吓了吓,连忙寻向李靖的目光。
他挥下长戟,“唰”的声干脆利落。
顷刻,阵型合而为一、离而为六。每阵八队,六阵共六八四十八队。前后主力,从左中右行进,即刻包围敌军数十人。其余后部之于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方向,环绕相连成阵,将剩下敌人重重围困。
我静想道:“好利害的阵法!”
以我所解,《孙子兵法》都无此种奇门遁甲。
得雪被掺杂在阵内,无法逃离。
王玄应撑身而起,纵观在场的阵型百密毫无疏漏之处。
李靖在浑红马上,牵过什伐赤而来。将缰绳呈示我眼前,俯视我道:“殿下甚是担心你,你还是回罢。这儿交给我罢。”平淡的口吻,听不出端倪。
我抬眼看着他,微微的阳光泻下了阴影,阻挡我观察他的清晰。
点了头,我踩着马镫骑上什伐赤。扭转马头,收紧缰绳。低声道:“师父,放了他们罢。我不愿在这儿放过他们,须得在战场上击败他们。”
他“嗯”地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我抿唇,喷气。侧目视于王玄应与得雪,心下无可奈何至极。
回到慈涧的营帐,就见二公子绷着严肃的脸孔,双眉蹙紧。
我十指纠缠,提心吊胆。“殿下!”
“我以为你流连忘返了。”他冷嘲道,瞅住我的神态,唇边的清淡掩不住眼底的微许焦灼与关爱。
我心下甜蜜,松开绞着的手,走近他,与有荣焉道:“洛阳虽然是我故乡,但是我更喜欢待在你待的地方。”
花言巧语么?
挺牙酸的!
他道:“这个玩笑多半有假。”眼睛眯了眯,笑意完全隐匿不住。
我“呵”地傻笑,低下头,红了面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很认真的!
“你何时变得自负了?”他的嘴上还固执得很,硬邦邦的。
我欣喜若狂,笑而不语。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矮桌前。伸手指示桌上的地图,他分析道:“东都洛阳,北据邙山、南望伊阙、东据虎牢、西控函谷,形势雄踞甲于天下。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你说说,我该如何进攻?”
我低呼,想了想,慢慢说道:“慈涧逼近洛阳,而今殿下占据慈涧,直直地威胁到东都形势。王世充见慈涧失守,必当更加巩固洛阳。遂我们不得冒进,须得避开洛阳攻克虎牢关。”食指落在地图上的虎牢关,正巧“虎牢”二字,被人用朱笔划了圈。
二公子浅笑盈盈,蓦地将我揽入怀中。
我枕在他的胸膛前,倾听强烈稳妥的心跳。脸皮发热,随而心也跟着跳动得快。“二公子……”没外人的时候,我还是中意如此唤他。
他隐现酒涡,耀眼生花。“你对王阀的仇,数年来我都看得清晰。所以你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将会功亏一篑。”
我抱着他的腰际,侧身倚着他。“我与王世充不共戴天,却也明白个中利害。何况他有得雪支助,实在是个难题。”
他道:“你与段得雪都甚是聪慧果锐,但都彼此顾忌。如此一来,你们正正成了我与王世充的软肋所在。”
我仰起脸,昂视着他的目色。“二公子,我不会成为你的顾虑。”
他伏首看我,笑道:“遂我打算给予你厚望。”
我“啊”地疑问出声,摇头问道:“公子所言是何?”
他道:“明日起,我便会从志玄麾下拨出一支队伍给你,任你调配动用。”
我喜出望外,不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真、真的呀?”
他的笑涡如缬晕明霞的海棠,看得我心花荡漾。脸面一阵烧起,我跳了跳,抱紧他晃了两晃。“谢谢二公子。”
有了调兵遣将的权力,我自当更加名正言顺。
八月,邓州降。
九月,田瓒带领其二十五部精锐降,时德睿以所部七州降。
尉迟恭因为受其部士兵猜疑和妒忌,不想再受遭排斥而选择离开。
二公子不愿失去尉迟恭此等良将,遂命其入李靖麾下,成了我的同僚。
经过上次痛击王世充军队的胜利,李靖的威望有了大大提升。
闻得李靖严于治军,赏罚分明,不避亲疏与仇雠,以惩恶劝善,激励将士。又闻作为开路先锋的我,一名女子竟可骁勇善战,不畏生死,真真令人敬佩。
遂人人都想加入李靖麾下,与我等并肩作战。
表面看起风光无限,实则辛苦心酸。
李靖欣赏诸葛孔明挥泪斩马谡的军纪严明,称赞曹孟德因违犯军纪而割发示众的事实,为了严肃军纪,他申明出二十四发令。
“漏泄军事斩之,背军逃走斩之,或说道释、祈祷鬼神、阴阳卜筮、灾祥,讹言以动众心,并与其往还言议者斩之,吏士所经历侵略者斩之,奸人妻女及将妇人入营斩之,吏士破敌滥行戮杀、发冢焚庐、践稼穑、伐树木者斩之”云云。
战斗素质提升,李靖的领导有方与带兵潜能,为二公子所认同。
余部之将,如段志玄、屈突通、殷开山等人,都开始模仿李靖的律法。
不过,一支深得民心、军法严厉的军队也还是会有些矛盾的。
譬如,我和尉迟恭。
我骑着什伐赤,练着跳、转、跨、滑的骑术动作,猝不及防杀出一个尉迟恭。
凌空一个乌黑黑的庞然大物掠过我眼前,我闪了闪神,定睛一瞧,原来是尉迟恭的坐骑,踏雪乌骓。
我踩着马镫,夹紧马腹,收好缰绳。瞪住尉迟恭,我喧道:“你该死的冲出来作甚!”
尉迟恭佯装听不见,得意地转过马头。扫扫乌骓的鬃毛,且拉紧缰绳。“你有这个胆子能冲出来么?”又是挑衅!
我努努嘴,感到头顶冒烟。“鲁莽的胡人!活该你下一刻摔死马下!”
他“哈”的喷声道:“尖嘴猴腮,腰肥膀粗,腿似龟短,手若猿长。”愈说愈起劲,他驰马靠近我的什伐赤,比手划脚地对我指指点点。“你不就是有殿下为你撑腰么,先锋如何,不也是一个普通女人!我堂堂大将,居然还得屈尊于你之下,还得受那些该死的贪生怕死的士兵的排挤。”急喘一口气,他顿时默言。
我心头打震,满腔忿怨,右脚横扫乌骓的马腹。
倏然,马如惊弓之鸟,嘶叫起来。
怒瞪尉迟恭的黑脸,我瞬间把脸绷着铁青。“他爷爷的,你以为你是谁啊!看你一大粗野身躯,丑比阎王的两条眉,狰狞如鬼的三角眼,四肢短小软弱,凭你能吃五桶米饭又如何!且还不是像东方朔那滑稽弄臣一样六神无主,活该你生八个男丁,只得七个屁眼,祝你能娶九个娘子,生十个像狗屎那样的孩子!”一口连珠,不断气。
他愤然道:“他爷爷的!你竟敢骂我儿子没屁眼!”然后,他吼叫一声,欺身压过来,仿若泰山压顶,衬着他的面如黑炭。
我当即伸出双手,气得“哇”地尖叫,与他掐架起来。“疯子!疯子!就骂你没屁眼!”气得糊涂,从他儿子骂到了他自身。
他一手蛮横地抓住我的胳膊,另一手掐住我的脖子。“你的孩子才没屁眼呢!”
我“啊”地气得火冒三丈,不顾自身,右掌一挣一拍,恰好攥住了尉迟恭头上的发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来此威胁。使力一扯,痛得他“咝”地咆哮。
他吼道:“放手!疯丫头!”硬着牙,用腿夹紧马腹,使彼此的马更加贴近。手张牙舞爪地想要给我一招狠,我惊得尖叫,胡乱地揪着他的发髻扯拉。
他身子往后地挣,踢出左脚往我右腿肚一踹。
我手上脱开了力,只见手里攥着一条发带。腿肚疼得发麻,几些后仰坠马。
把他固定发髻的发带扯了下来,他的发丝散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