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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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战上海滩-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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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眼前展现的是初见于曼丽的情景,她眼神缥缥缈缈、凄凄惶惶,不死不活。

“于老板特地延请名医为锦瑟治病,半年后,居然恢复如常,也算奇迹。锦瑟感恩,跟着学了刺绣,学了些生意经,并立志要嫁给于老板。于老板不同意,倒要送她去念书,学些知识。于是,锦瑟跟了这个商人姓于,改名于曼丽,去了北平念书。于老板时常往返于湘南、北平,二人开始以兄妹相称。”

明台想着一个女孩子的新生,宛如朝阳灿烂。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往返湘南的旅途中,于老板被三名水上惯匪劫杀,死无全尸。没过多久,这个于曼丽就从学校里消失了,而一个叫锦瑟的妓女重出江湖。”

不用再说了,明台已经知道锦瑟要做什么了。

他截住林参谋的话说:“她杀了那三个水匪,是报仇雪恨,何以冠以‘黑寡妇’之名?”

“她找到劫匪后,总是费尽心机,要嫁给他,使尽一切手段,逼他休妻、弃子,这三个劫匪本已金盆洗手,各归家园,被她一一攻破,一个个家破人亡。她每每于新婚之夜下手杀人,将新郎大卸八块,才肯罢手,毒辣至极。”

明台眼前一片漆黑。

“民国二十七年,黑寡妇杀尽最后一个凶徒后,向政府自首,此案告破,惊天动地。于曼丽被判死刑,关押在此。谁知抗战爆发,监狱被军统局接收,许多死囚都被执行了死刑。唯有这个于曼丽,被戴老板发现资质不凡,且身手不错,而且有胆量和够决绝,于是,将她带上山去,铁窗绝境,由于战争的需要,她得以死地生还。”

红颜薄命,凄惨结局当洒同情之泪,替恩人报仇,血腥屠戮又使人不寒而栗。

“你想告诉我什么,一股脑儿全说了吧。”聪明的明台已经知道王天风送自己下山的目的了。

林参谋面色微红,接着说:“我知道,你是她的生死搭档。于曼丽在军校等一个与其‘旗鼓相当’的搭档等了整整一年。军校里有一条死规定,如果生死搭档中有一人做了逃兵,另一人将被立即送到前线。鉴于于曼丽原本就是死囚,所以,她的归宿……就是刑场。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能及时赶回去,她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明台的内心瞬间被恐惧所吞噬,他第一次心房战栗,他甚至能看见殷红的血正在黑寡妇的黑白照片上蔓延开来,像一朵玫瑰花瓣的形状,又像是曼丽清瘦身影的回眸,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明台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冷汗淋漓,仿佛自己军裤上溅起了无数滴鲜血。他误读了“锦瑟”的笑与泪。他忽然间知悉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不用再解释了。

他迅速打开于曼丽给自己的钱袋,里面果真有一句遗言——“一旦妥协,别无退路”。生死关头,竟无一句替自己乞命,反而告诫自己,不可回头。此时此刻,明台恨不得时光倒流。

“有车吗?”明台开始往回跑。

“没有,替你准备了一匹快马。”林参谋紧跟他的步伐。

门口,骏马长啸。明台飞身上马,一路狂奔而去。

崎岖山涧上,隐隐约约满路都飘着于曼丽的歌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会想我吗?”“记得我。”“记得来看我。”“别忘了我。”她的笑容在云间飘溢。风在加速、马在加速、夕阳在加速、树林在加速、整个世界都在加速。

明台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救她!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她不能因我而死!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刑场!

哪怕把自己也搭进去,在所不惜。

刑场上,野草蔓延,大雨突袭,十几双军靴踏着泥水,在一声声口令中,整齐划一地到达指定位置。

王天风一脸肃然,看着手表,向后挥了挥手。

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的于曼丽被带了上来。

王天风朝她打了一个往前走的手势。

于曼丽表情麻木地往前走去,两名士兵把她捆在临时搭建的刑台上。

雨水淋头,于曼丽大声喊了一句:“我想站着!我要站着去死!”

王天风想想,点点头。

他其实根本不关心于曼丽是站着,还是跪着,他关心的是该来的人应该来了。风声中,他隐约听到了马蹄声,由远渐近。

王天风嘴角挂了一丝“料定”的笑容,抬起手来,喊:“行刑队,举枪!”

风声、雨声、枪栓混合成一体。

“上膛,瞄准,预备……”

骏马长嘶!

一匹飞马,顶着滂沱大雨,奔浪崩雷般出现在荒郊。

一声几乎歇斯底里的叫声传来。

“枪下留人!”

话到马到人到,直如一艘快艇从惊涛骇浪中断桅破帆。明台身姿矫健,马踏泥浆,动作飞跃,过度的冲锋,导致人马失控,雨地里就见明台连人带马翻滚在地。

人仰马翻。

明台的到来,带动整个刑场上的骚动,行刑队员们甚至有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明台无疑就是死亡阴影中亮出的一盏明灯,光华照亮整个死气沉沉的刑场。

于曼丽的眼睛一下睁得格外透明。

“明少爷,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明台在泥泞里听到王天风带刺的讥讽。

“我……我想归队。”他语气很低。

“归队?归什么队?”王天风说,“我要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已经离开军校了。我们师生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明台摔得厉害,一时半会他爬不起来。

“老师……”

“老师?叫得好,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一双高筒军靴十分凛然地向明台逼来,漆黑的军靴好似尖锐的嘲讽,非但如此,那双军靴裹挟着一股“师道尊严”的气势,第一次狠狠地踹向泥浆中的叛逆学生。

“你是有才,你才华横溢的下面却藏着尖酸刻薄。”

明台竭力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力不从心。

“你不知道什么是坚持,什么是毅力,什么是锲而不舍,什么是尊师重道!”他狠狠的一脚,劈面而来。

“这里不是灯红酒绿、名媛贵族的名利场!这里是肮脏、杀戮,充溢着阴谋诡计、布满了陷阱泥坑的斗牛场。只有斗士才能生存!”

明台终于咬牙站起来,王天风趁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说:“你凭什么特殊?凭什么嚣张?”他速度极快地撕下他军装上的少校肩章,扔在泥浆里。“你不配做一个军人,更不配佩戴军衔。”他用力一拳把明台打回泥坑。

明台由于回程路上过急过猛,体力透支厉害,身体摔落泥泞中,他修长的手指插入草丛中,想支撑起疲弱的身躯,刚有起色,手腕上就被猛踹一脚,疼得他手腕落地,整个人在泥土里打了一个滚。

“你告诉我,你到军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在你长官面前无耻地炫富?为了在教官面前争强好胜?为了在同学面前表现你处处与众不同?山河沦陷,国将不国!你却成天在我面前谈自由,跟我要自由!好,我给了你自由,你回来做什么?回答我,你回来做什么?”

明台的自尊和自负被一脚一脚踢得粉碎。他终于懂了,一旦妥协,别无退路。这八个字,字字千钧!

“你连坚持的勇气都没有,我怀疑你怎样有信心去面对、去战胜前途未卜的风浪。明少爷,不用这样屈尊降贵,普通教官受不起。”

叱责起到了激励的催化作用,草坑泥浆中,明台的骄傲、虚荣、狂妄被彻底荡涤干净,洗出本来面目,接受事实,面对残酷。不逃避,不退缩。

他站起来。

王天风说:“明少爷,你太有心计了,你认为出手打了教官,就可以摆脱军校,摆脱你的生死搭档。你的确可以摆脱了。如果你今天回来,仅仅是为了道义,你可以走了。”王天风的军靴重重踹到明台的膝盖上,明台一个踉跄,重新摔倒在泥浆里。

明台望着绑在刑台上的于曼丽,那个穿着青色衣服、剪着齐眉的短发,脸颊上隐隐约约有一条疤的黑寡妇,眼睛里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切已经胜过自己生命的女子,风雨中,她在用凄美的姿态恳求明台,走吧,你救不了我。明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被王天风狠狠地再踹了一脚在脚踝,他疼得栽下去,泥浆四溅,雨水满脸。

风狂雨暴,明台听见王天风威严的命令声:“行刑队准备,举枪!上膛!瞄准!”

明台竭尽全力一把拖住王天风的腿,此时此刻,他把自尊拿去拖天扫地了。

“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明台在风雨中、淤泥里大声地喊着,“我错了!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会好好做给您看!”

王天风回望明台,他清晰地看到了明台的泪水,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他从明台的泪水里看到了痛悔、自责,甚至还有委屈。

明台的泪真是来之不易。王天风想。

从激烈的口角争执、肢体冲撞到他的泪水冲垮自尊的底线,明台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悬若天渊。

不过,王天风也在心底承认,这个嘴角带笑、眉宇飞扬的骄傲男子,纵然滚在泥地里,纵然满脸是泪,纵然满口认错,但是骨子里却是高贵的。他们需要的就是这种铁骨铮铮、侠骨柔肠、有担当的战士。

王天风站立在雨中,俯视着明台,声音冰冷地说:“你拿什么来保证,你会好好做给我看?你三天两头换着花样折腾,好像这里是一座监狱,对了,你私下说过,这里连监狱都不如。我没记错吧?明少爷,你还是不要勉为其难了。”

明台站起来,神情坚毅地挺直了腰,“您说,您要我怎么保证?您开口,您只要说到,我就能做到!”

“好!”王天风打心眼里喜欢明台的犟。

“原地卧倒!”

明台整个人扑在泥水中,水花扬起涟漪,分溅在王天风的军装上。

王天风的声音透着威严:“一百个俯卧撑,做完了,你和她归队。做不完,你走,她死!开始计时,三分钟二十七个,报数。”

明台全身挺直,平起平落,大声喊着:“一、二、三、四、五……”王天风看着明台屈肘推直,一丝不苟,他终于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明台是玉不琢不成器。

王天风在瓢泼大雨中背转身去,他的军靴踏着水花飞扬,他的身后是明台铿锵有力的报数声,“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随着王天风的渐行渐远,行刑队的人也纷纷有秩序地撤走。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明台咬着牙,拳头死死地撑在淤泥里,他浑身湿透,在全身几乎透支的情况下,坚毅地做着一个个伏地挺身。

绑在刑台上的于曼丽崩溃般大哭起来,死亡都没有让她这般失态地号啕大哭,现在她为了他在哭,在喊:“明台!我的命是你的了!明台……我的命从今往后是你的了……”

远处的王天风听到这几句话,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两支利剑终于合二为一了,预示着明台和于曼丽这一对黄金搭档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

第二天的清晨,翡翠般的树荫上升起翠绿色的青烟,晨光迷离地从斑驳的树叶上投射在青砖铺地的院子里,恰如碎玉,形成一个模糊不清的框架。做早操的学员们一个个围着这水雾笼罩的框架有节奏地小跑。

明台穿着被撕掉军衔肩章的军服,和于曼丽并肩跑着。

于曼丽的脸上带着从来未有过的幸福笑容。她深信,自己活过来了。

参差的屋檐下,蜘蛛网上的露珠也显得光耀明亮。尽管黎明破晓,明台始终相信,自己离太阳升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上海的爵士西餐厅,包间里坐着一众新政府财政司刚刚拉拢到的几位银行家和企业家。餐桌上,充斥着惺惺作态的表演和虚伪的赞美声。人们高谈阔论,对于经济、政治、时事,无不论其利弊,活像一个自由的财经沙龙。

办这个沙龙的主人是汪伪新政府刚刚委任的财政司副司长汪芙蕖,汪曼春的叔父,同时,也是明楼在法国经济学院里的导师。

明楼和汪曼春陪坐在侧。汪曼春感觉明楼对新政府的财经政策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叔父,她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不妙的情况。明楼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新政府,他会另有目的吗?

在汪曼春眼里,明楼具有典型的欧洲上流社会知识分子形象,是一个集哲学、经济、政治、文化为一体,同时兼具东方文化传统道德的人。

汪曼春甚至认为明楼在自己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完人,不带一点瑕疵,没有刻意矫情,从不攀高附翼,在新政府成立这个极为敏感的阶段,在一个血火漫天的时期,他为什么会欣然回国?

“世道人心简直糟透了。刺客横行,到处都是恐怖主义,重庆政府已然堕落到战国水平,行此野蛮、下作的血腥勾当。”汪芙蕖在评论上海滩上的几起刺杀新政府官员的血案。

“有一句,说一句,日本人的修养是极好的。日本人至少不会从我们的背后开枪吧。日本人讲的是武士道精神,讲公平决斗。而蒋公则是诛灭异己,汪先生和周先生都是在蒋公的暗杀计划下被逼上梁山的。”有人极力附和。

有的人拼命点头,脸扭曲得像装满了城府和高论。紧接着,又有人谈起了经济。

“中国的经济真的是没有一点希望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替新政府尽快拿出一个详尽的金融改革方案。”

“问题很多。新政府要看政绩,通常先看经济。我们要向新政府提倡,经济至上而不是政治至上。对吧,汪老?”有人在请教汪芙蕖。

“我呢,人老了,胆子也就小了,步子也就慢了。”汪芙蕖说,“明楼,你说说看,现今的经济题目应该怎么做?”

明楼放下酒杯,细长的眉目在金丝镜片的笼罩下,漾着色泽柔和的光彩,汪曼春痴痴地望着他,明楼的优雅举止,在她心里,活像一幅动人的油画。

“经济,历来就是一个既难做又诱人的题目。”明楼说,“当前大家瞩目的问题,就是新政府会不会推出一系列的金融新政策,来刺激经济,复苏低迷的股市。不过,经济政策不是靠‘堵’来建设新秩序的,始终要想办法‘疏通’。战时经济萧条,不仅仅是国内独有的,国外也是一样。所以,我个人认为,新政府的金融改革,宁可保守,不宜冒进。”

众人点头,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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