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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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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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看看你现在流浪的生活 是不是像从前一样的寂寞 
  我的歌里有个你曾经心碎过 我的歌里有个我为你削苹果 
  我也曾伴着那流过的小河 说着我要给你温暖的小窝 
  辛华笑嘻嘻地听着,也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我恍惚看到了满天的星光,天空很高很广,把我们包围在群山之间。
  那一年我们曾一起在微弱的篝火旁露营,享受野餐后的闲暇,有人拨着火堆爆起一团团荧火虫般的火星,似乎就在眼前。
  我还记得这首歌。
  在当年泛滥的校园民谣里,这应该是一首不太“当红”的歌,时间流逝,在星光下轻吟浅唱的那些歌声早已经渐渐湮灭,但这一首我却意外地记得清晰,连同辛华曾经温柔醇厚的声音。
  那些校园里日出而习日落而息的生活,那些以为吉它和爱情在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天真,把流浪当成一件浪漫的外衣、随时披上就能满世界的奔跑的青春——我们是不是都必定在时光中改变?
  在暗淡的灯光下看去,王磊的侧脸线条堪称完美,仿佛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起头来,对我笑笑,继续唱下去。
  通往那爱情的道路很多 可是我偏偏选中你一个 
  不需要你见到现在的我 请听听我为你所写的歌 
  到如今我依旧清楚地记得 记得我和你在雨中的沉默 
  做梦的年纪我和你走过 你继续流浪吧请记着我 
  我的歌里有个你曾经心碎过 我的歌里有个我为你削苹果 
  我也曾伴着那流过的小河 说着我要给你温暖的小窝 
  请听听我为你所写的歌 你继续流浪吧请记着我
  反复吟唱声中,我看看地上的辛华,他已经靠着王磊熟睡过去,面容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吉它的琴弦终于渐渐静止。
  王磊沉默片刻,掏出烟来,递给我一支。
  我接过烟,顺手在裤袋里翻出火机,分别给他和自己点上。
  “算了,今晚让他在这里睡吧,”王磊吐出烟雾,看着我,“你不介意吧?”
  “不,当然不。”我苦笑着说。
  王磊点点头,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说:
  “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你说。”
  “我要回一趟老家,明天走,这几天……你多看着他点儿。”
  “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么?”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不知道?”王磊略微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大概他不愿意在你面前说,呵呵。”
  听完王磊的话,我一下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年股票走势好得出奇,以至于到了街上扔个石头出去,砸到十个人有九个是股民的地步,人人庆幸赶上了大牛市。但人算不如天算,大盘却在年中跃上历史高点之后,直线下跌。
  报纸上也做过几次专题,连报社里的记者编辑都在办公室里大谈特谈股票。
  在我身边,只要是一脚趟进这混水的,几乎没有人能逃脱套牢的命运。
  没想到,辛华也不例外。
  “他现在欠着50万的债,你也不知道吧?”王磊问我。
  我喉咙有点发干:
  “他不是有一百万的……”
  “你以为那都是现金?大部分也是股票,大盘一跌,全部缩水,而且现在的情况是根本抛不出去,一天天往下亏……他手上玩的又不仅仅是自己的钱……到现在强行平仓,也还欠着一屁股债,”王磊怔怔地持着烟,烟头一点火星在我的影子里微微跳动,“股市就是个大赌博,我们都是投机分子,没有人能是永远的赢家。”
  “现在他打算怎么办,你知道么?”我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知道,不过……我已经把这家店盘了,这趟回家再弄点儿钱出来,加上他自己的路子,努努力,应该差不多……”
  王磊狠狠几口把烟吸完,终于下了决心似地说:
  “麻烦你,这几天看着他,别叫他心血来潮干什么傻事。”
  “……行,没问题。”
  临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停下脚步:
  “刚才那首歌,是辛华教你的?”
  “是我以前教他的,辛华的吉它,是跟我学的。”
  王磊抬起脸,再次对着我微微一笑。

  第32章

  王磊这一走,整整两个星期没有消息。
  手机关机,发短消息也没有回音,等辛华七拐八弯辗转打听到他家里的电话,打过去一问,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回家。
  辛华疯了似地找遍所有朋友、熟人,相熟的圈子都惊动了,仍然一无所获。
  最后,我们去报了警。
  几天后,警方通知我们去认尸。
  白布被掀开的一刹那,我当场忍不住扭开脸去。
  “是……他……”
  辛华的声音,干涩得像声带里磨擦着一把沙砾。
  胃酸强烈冲击着食道,出了太平间的门,我扶在墙边干呕。
  腐烂的味道仿佛仍清晰缭绕在鼻端。
  王磊温柔俊美的容颜如今惨白而扭曲,双手被麻绳捆绑在身后,由于浑身浮肿,深深陷进肉里。
  接待我们的警察说,尸体被遗弃刚出市区不多远的一座荒山里,是附近村民偶然发现后报的案。
  从被害人被弃尸的现场以及法医的进一步鉴定,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周左右。目前警方推断是被绑架后遇害的,案件调查工作还在进行中,如果我们能想起有什么线索,可以随时联系他们。
  我心情复杂地答应着,“尸体”、“弃尸现场”、“死亡时间”等冷冰冰的词语连续不断刺在耳膜上,隐隐生痛——就在两周之前那个晚上,他明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娴熟地弹吉它,好脾气地为辛华唱歌,温和但无奈地微笑着为所爱的人竭尽全力做各种打算。
  我知道命运喜欢跟人开玩笑,但我不知道,它竟然恶毒至此。
  辛华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看不出他是在听还是出神,木然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青白如死。
  这一天分别之后,晚上,辛华没有到我宿舍来。
  转眼就两三天过去,他也像失踪似的没了消息,第三天晚上,我突然慌张起来,开始像当初找王磊似地到处找他。
  我在王磊的酒吧里找到辛华。
  这家早已不营业的店面黑漆漆的,连灯都没开,但我注意到大门是虚掩的,便试探地推开。
  一片沉沉的黑暗。
  店里空气也透着阴冷,不过半个来月,已经有种无人打扫的灰土气扑出来,周围很安静。我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之后,便慢慢摸进去。
  丝丝凉风在我脸颊扫过,是门开了的关系吧。
  我不太清楚壁灯开关的位置,店里不多的陈设,影影绰绰立在身边,仿佛默默等待着什么。
  “辛华……辛华!”
  “你在里面吗?”
  往里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叫出声来,也觉得声音自喉咙挤出来时有点儿变调,但控制不住,肌肉莫名其妙地紧张,浑身都有点儿发凉。
  蓦地有人抓住我的手——
  我踉跄一下,撞在某个火热的身体上。
  “磊……”
  他梦呓般喃喃,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种奇异的狂热。
  “你很冷吗……哦,我知道……你被他们放在那里,当然会冷……”
  抚摸在我脸上的手,烫得吓人。
  我僵直的身体一分分松弛下来,叹了口气,站住脚跟,挡开他继续胡乱摸索的动作。
  他却急了,跟着扑过来:
  “我一直在等你……别走!别走!王磊……王磊……我……”
  “别发疯!”我咬牙吼了一嗓子,“我是张健你认错人了!!”
  辛华硬生生停在那里。
  我们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就差那么一点,他没有碰到我,却仍维持着想要拥抱的姿势。
  “认……错……人……”辛华不能置信地重复着,“认错……了……错了……”
  突然,他崩溃地喊叫起来,一脚把地上什么东西踢开,随即操起身边就手的物件,一样样砸向空荡荡的场地。
  为什么——
  老天你是想玩死我吗——
  每次我只要得到一点点东西,你都会十倍百倍拿回去——
  我TMD欠你什么了——
  操——
  虽然是大吼大叫,但没几声之后,他几乎已经只能发出破音,伴着嘶嘶气声和干咳,更增添了绝望的味道,听着叫人心寒。
  直到嗓子突然劈了,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重重地,压抑不住地喷出来,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
  我呆站在那里,眼睁睁看他发泄。脑子里嗡嗡作响,刹那间竟然也有想和他一起吼出来的冲动,又觉得鼻子中间渐渐酸楚,视野更是模糊。
  等了很久,他的呼吸终于渐渐缓和下来,人影活动的轮廓告诉我,他颓然坐下来了。
  “找我干什么?”极度疲惫的语气,微弱得几乎难以听到。
  我略微犹豫:
  “联系不上……怕你也出事。”
  又过了一会,他轻轻笑起来:
  “不会的,你放心。”
  似乎说话已经十分困难,但他仍扯着声带,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祸害活千年呢。”
  等我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他出现得十分突然,我那天刚下班回到宿舍,就看到他坐在床沿,点着一支烟出神。
  “下班了?”他先开口。
  我一怔,他的声音——
  “嘿,不知为什么,这破嗓子再也好不了了,”他淡淡地说,音色干涩暗哑,仿佛声带里永远有沙砾磨擦着,“让我再住两天,行么?”
  “行,随便你。”
  我不知道他这数月去了哪里,做过什么,但他不提,我也就惯例不闻不问。
  就在辛华回来后不久,王磊的案件终于告破。
  案情并不复杂:主犯是圈子里一个跟他们半熟不熟的瘾君子,急着弄钱买毒品,知道王磊刚卖掉酒吧,就打上了主意。那天王磊自己开车出城,主犯与两个同伙在公路边以搭便车为名,把他拦下来。
  据犯人交代,王磊的死是个意外,因为当时没能从他身上弄出什么钱来,王磊又无论如何不肯说出银行帐户和密码,他们下手就重了些。事后他们把王磊的车弄去黑市卖了,好歹分了些钱。
  不料,警方就是从这辆失车上顺藤摸瓜破的案。
  这些具体资料我都是从甘大姐那里看到的,因为这案件涉及同志、吸毒人员等边缘群体,颇有些噱头,所以她写了个不大不小的报道。
  案件宣判的那天,我和辛华都出庭了,他十分平静地看着凶犯们被押离法庭:
  “我托了人,他们进去之后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这一夜格外安静。
  我们仍然躺在一张床上,辛华似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和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闭上眼睛,王磊的模糊身影仍在脑海里明明灭灭。
  他抬起脸对着我微笑,轻声说,“辛华的吉它,是跟我学的”。
  静静看着我和辛华纠缠不休,看着辛华在他的酒吧里,和我出出进进。
  他送换洗衣物到旅馆,看到赤裸而狼狈的我,那一刻,我没有勇气看他的表情。
  看望因工受伤的我,有人不肯进病房,他笑着进来,语气里带点窃喜,“把辛华让给我可以吗”。
  野营篝火边,他出神地吸一支烟,听辛华唱《流浪的承诺》,星光下的侧脸堪称完美。
  和我们一起“对付”江师兄,他站在辛华身边,我清楚地看到他恶作剧地眨眨眼,然后双手往胸前一抱,拉下脸,摆出死拽的造型。
  还有学校大礼堂后台的昏暗灯光下,微笑的白面小生,递给我一张纸,“辛华说,你可以帮我们念舞蹈的画外音”。
  从他舞衣袖子上垂落的长长流苏,在我面前轻晃。
  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轻轻哼着一支熟悉的曲调。
  高音的地方,再上不去,只剩空虚的气声;低音的地方,又转不过来,在喉头混浊地翻滚,几乎无法成调。
  我再也忍受不住,转过身去,猛然抱住了他。
  辛华似乎崩溃地哽咽了一下,随即挣扎着控制自己,我甚至能看到他死死咬紧牙关,下颌的线条都用力凸出来,但整个身体的抖动仍然越来越剧烈。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这是一个恶梦,可不可以立刻惊醒——
  床铺微微吱呀着。
  浑身的皮肤都在饥渴地叫嚣,心底熟悉的某种焦灼和渴望如海啸般汹涌而来。
  为什么?
  我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就是永远也得不到?
  抱紧,再抱紧,我几乎压在他身上。
  狠狠收紧臂膀,感觉到辛华也做了同样的努力,直到对方生硬的骨头就象要突破皮肉戳进自己身体,皮肤隔着薄薄的衣物大力摩擦,却感觉不到一丝热度。
  两个人的体温完全一样。
  冰凉。
  即使是这样拥抱,也止不住他的颤抖,填不满我的空虚。

  第33章

  辛华在股市的投资彻底失败,背着一身债务的他决定离开这个城市。
  我相信他一定竭尽所能努力过,但是在金融界,一个没有背景的新人当初能迅速站稳脚跟已经难能可贵,此刻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想要力挽狂澜的可能性,简直接近奇迹。
  送他上火车那天,辛华随随便便穿了件旧外套,下巴满是胡渣,鬓边竟然有点发灰——看起来倒比我老着好几岁。
  候车室里,我看着他一支接一支吸烟,面容黑瘦,态度冷硬,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什么话好说,于是走到小卖部买了两条好烟,回去,放在他行李上。
  王磊去世后,辛华拒绝我试图帮助他的所有举动,只沙哑着声音说:
  “我不需要任何怜悯。”
  那个夜晚的沉默拥抱,是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显示的软弱。
  也就是和他在一起住的这段时间里,我才发现辛华其实是个极其固执的人,掩藏在他温文外表下的,是超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
  从前在大学里的我,真的了解过这个当时被我认定为最好朋友的男人吗?
  茫然又混沌的思绪间,我终于目送火车呼啸离去。
  那个清秀又善解人意的师弟,那个张扬自信至强横的情人,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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