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成吉思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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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成吉思汗-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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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常识都比他强。他没有入选。    
    那位年轻的医生看来也有问题。他为人沉默,待人和气,只要帮得上忙,他一定全力以赴。但是,他却有个致命的缺点,他是极少数、极少数在马鞍上坐不稳当的蒙古人,说得再直接一点,我从来没有见过骑马骑得这么难看的蒙古人。他一翻身上马,顿时不知所措,浑身不自在地随马颠两下;马一受惊,稍微闪躲,他就会掉下马来。大家都替他难过、着急,就连旁观的艺术家都有些看不下去。这批艺术家中,有油画家、水彩画家,也有雕刻家,好几个人身手都相当矫健。    
    他们都是蒙古艺术家协会(Mongolian Artists?Union)的会员,我猜,他们是葛瑞尔邀来的,有他们在,就可以打出“协会计划”的招牌,让这次活动沾点半官方色彩,同样重要的理由是:这些人可以分担一些开支,租用马匹、聘请向导领我们进山的花费,就不会高得无法负担。很明显的,以前并没有人尝试这种远征,我们必须依循蒙古的心态来思考。    
    我很快就发现,在蒙古,作决定是一种集体活动。每天的行程安排、雇多少匹马、路线怎么走、马鞍合不合,甚至再琐碎一点的事,不论他们本身有没有经验,蒙古人都可以翻来覆去地争辩。最先提议的人把他的想法婉转地说出来,然后就转身去干自己的事,留下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现代蒙古人挺喜欢补破网的。    
    我们沿着微微起伏的低矮山丘地形,从乌兰巴托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子,终于抵达了预定会合的地点。载送我们的是一个联合车队,里面的吉普车和越野车都是向各个国家组织、集体单位好说歹说借过来的。说来有些好笑,这些车辆都是经过“蒙古化”之后,才勉强能在地面上奔驰的。所谓的“蒙古化”,指的是废物利用,或是翻修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零件,勉强凑合成的。所以呢,吉普车上破碎的挡风玻璃,可能来自一部车祸中全毁的同型车;后车轴更惨,不知道又是哪一部事故车的残骸,还不是同一车型;变速箱显然是从小车上拔下来的,有些别扭。车灯、后照镜之类的小东西(如果有的话),都是用绳子或铁丝一圈圈绑起来的。这样的车当然是走走停停,没走两步路就要修理,轮胎的气好像永远充不满。    
    这种修修补补而成的车队,切实说明了在这样的社会中,组织一支前所未见的远征队有多困难了,因为在蒙古,根本找不到适合的装备。蒙古位于前苏联的边缘,漫长的补给线到这里已是尽头,也难怪运到蒙古的苏联货,都是一些捡剩不要的次级品。再加上蒙古国内铺设好的马路根本没有几公里,汽车的寿命就更短了。要开车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只能依循地上的车辙痕迹,这是前人横越大草原留下来的路标,有时走上隘口,有时越过小溪,说不得准。在蒙古,是没有桥的。有时车辙太深,驾驶员就胡乱转向,再轧一条新的路线。坐在车上的人往往被颠得七荤八素,车子也被震出内伤,更把壮丽的自然环境破坏得体无完肤。一条条的车辙就像一道道疤痕,伸向四面八方,蒙古大地被碾得支离破碎。


第一部分核心成员

    阿乌博德物色到一位翻译——博希吉特医生。一路上我碰上不少蒙古人,可是他跟他们完全不同。他是心脏专家,却不愿意在这个极度缺乏医师的国家行医;他是思想家,不畏惧威权统治,一心一意想成为卓越的政治家。但是,蒙古第一次举行自由选举的时候,他却洒脱地拿着鱼竿去钓鱼。他像其他受过教育的蒙古人一样,俄文极为流利——俄文是学校必修科目,但想要深造,得下苦功去研读才行——英文说得也很溜,还自修法文、德文。他曾经在布达佩斯接受过医学训练,因此说得一口好匈牙利语;在斯德哥尔摩也当过驻院医师,还能来上两句瑞典话。他喜欢马,却很讨厌骑马,现在更得了严重的花粉热。望不到尽头的蒙古大草原,夏天是世上花粉指数最高的区域之一。倔强的“大夫”绝不放弃。他的名字在蒙文里的意思是“基础”,在后来的行程中,他一路陪着我们,是我们少不了的好帮手。他心地仁慈、坚毅果决、喜欢动物、博学多闻。走到哪里,都看到他拿着他那根折叠钓竿片刻不离身。他的厨艺惊人,有限的食物,到了他的手上,总觉得可以有些变化、好吃得多。    
    另外两个人是我们这次试骑队的核心成员。保罗·哈里斯是我找来的,负责摄影。他是英国人,三十来岁,在伦敦做职业摄影师,曾在我老家爱尔兰拍照,因而结识。我写信问他,有没有朋友愿意到蒙古参加远征队,这个专拍户外写真、性喜浪迹天涯的小伙子,马上自愿请缨。我相信他是个好相处的人,事后证明我的感觉没错。他爬过南美洲与尼泊尔的高山,主动积极,适应力强。他是个摄影狂,常常一大早起来爬到高处,寻找最佳位置,捕捉最适合拍照的光线。    
    第二摄影师巴雅尔负责的工作是拍摄胶卷影片,以便制作此行的纪录片。他是蒙古电视电影厂(Mongolian TV Film Studio)的员工。这单位的名称气魄不小,其实只是乌兰巴托无线电视塔阴影下的一栋破建筑而已。历经沧桑的蒙古电视电影厂曾经风光过,专门制作东欧集团喜欢的新闻片或纪录片。不过,席卷世界的电视设备也没饶过这里,搞电影的不再吃香,电影厂没落了,就只剩下几个老摄影师和收音师,拿着破旧的设备苦苦支撑,所有的预算与光彩都被新兴的电视抢光了。即使前途一片黯淡,巴雅尔依旧苦恋电影这个行业。他是牧民的儿子,年轻时被送到莫斯科电影学校(Moscow Film School)上过短期的电影拍摄课程,从此一脚踏进这行,一干就是二十年。他的个头很小,干干净净,生气勃勃,天性幽默,甚至还有点调皮。保罗和我知道他已经做祖父时,都大吃一惊。真没想到有孙子的人,还可以这么为老不尊。    
    在会合地点等我们的巴雅尔背着一部满是伤痕的巨大摄影机,看来起码有三十年历史,一转动就会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搭配老古董的是一具看来很牢固的木制脚架,这两副设备就像是难兄难弟,阅历过沧桑人世。看观景窗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把他的运动皮帽往后一转。他穿的马裤外加长筒皮靴,看起来像极了20世纪20年代的好莱坞电影拍摄人员。他的摄影设备让人看了有些心惊胆跳——装胶卷的袋子里面满是沙尘毛发,拍好的胶卷胡乱拿张破旧的黑纸包起来,不像专业的摄影师是放在锡罐里——不过,他那活泼的个性,倒是让我们得了不少好处:他在乡野间长大,被他调教的马匹,匹匹服服贴贴;他又是个扎营好手,跟其他试骑人员相比,绝不逊色。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把那具笨重的摄影机挂在身上,疙疙瘩瘩,有棱有角,金属边还挺刺人的,背后外加了个帆布袋,却没见他皱过眉头。照理来说,摄影机不该这么安置,可是,在蒙古找不到附有垫子的摄影机专用箱。他胯下的马每往前一步,胸前的累赘就会狠狠地撞他胸口一下,连旁人看了都替他痛,但你每次触及他的眼神,巴雅尔总会刻意对你眨眨眼,嘴巴咧出一条向上的微笑。巴雅尔在蒙文中是“快乐”的意思,对他来说,真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名字。    
    葛瑞尔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向当地的农民公社、农场,租借了马匹,雇好了向导。蒙古乡村区被分成相当于省的“爱马克”(aymags),以及相当于县的“苏木”(somon)。之所以有必要切割成为较小的县,主要是迁就蒙古人民生活,“苏木”通常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农民公社或集体单位,它有一个行政机制,大家管它叫“苏木中心”,此外,一般还有十来栋房舍和一条灰尘扑面的飞机跑道。“苏木委员会”至今还是信守古典中央集权理论,无所不管,甚至包括指导牧民的起居、家庭生活,分配公社名下的牲口以及补给养料给牧民放牧,收取畜牧的成果,再把利润上缴到中央政府。改革开放以后,牧民可以饲养部分私人牲口,至于多少,就要看政策的松紧与当地的地形,多的地方,私人的牛与马匹可以占到百分之十五。


第一部分全羊大餐

    5月17号,也就是第二天早晨,五六个牧民骑马进入营地,每个人身后还拉着三四匹备马,这里面有个人的也有向集体租的马匹。骑士一个人一个样,马匹看来也是东拼西凑的,到底是骑士还是牲口比较驳杂,左瞧右瞧,很难判断。    
    这批马瘦骨嶙峋,个头很小,毛发杂乱,也没钉马蹄铁;跟瘦小的身躯相比,头实在是太大了,毛色斑斓,肌肉筋骨的线条看起来异常古怪。这批马都失势了,蒙古人饮用马奶,更要母马传宗接代,通常只保留几匹种马。种马的毛都留得长长的,拖到地上,好像一跑就会踩到似的。这几匹清晨出现的骟马是标准的蒙古马,其貌不扬,步伐沉重,身上的味道很臭,却强韧得很。在一般人眼里,这种马算不上身出名门,可也只有这种马能熬过蒙古的酷寒,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还能站得住脚。在慑人的低温中,就连植物都为之枯萎,但是,蒙古马照样生气勃勃。斯科特上尉(Robert Falcon Scott)带进极圈,把雪橇拖到南极点的也是这种马(虽然他的冒险不幸失败)。成吉思汗强行行军时,一日推进八十英里,靠的也是这种其貌不扬的动物。现在,我跟保罗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一下了。    
    牧民的长相也是一脸的坚毅不屈,着日常装束,黑色的长筒毡靴、脏兮兮的蒙古工作袍,有的戴着尖顶毛帽,有的戴男用呢帽遮风避雨,看起来格外像是南美洲的加乌乔人(gauchos)。他们静静地骑到营地边缘,把马系在角落的树上,免得它们看到陌生人会感到不安,然后才踱过来,接受敬烟、敬茶。他们有点提防地看着我和保罗,然后很客气地把注意力转到他们的蒙古同胞,聊起这次试骑的计划。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理由之一是,我们无法从蒙古人的脸上,观察到他们的心意。跟蒙古人比起来,表情也不怎么明显的中国人,还算是比较会眉目传情的。理由之二是,蒙古语与其他语言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一般说来,阿尔泰(Altaic)语系与土耳其语有些关联,但古土耳其语和现代土耳其语的差异甚大,就算我因为十字军之旅在土耳其待了几个月,还是无法从急速、粗豪的蒙古语交谈中窥知半点线索。只听得论战双方越吵越凶,声音越拔越高,越来越像两只猫在吵架,谁都不服输,一直叫到其中一个吐了才肯住口。    
    “大夫”站起身来,走到远处,计划松散显然让他有些心烦。透过他的翻译,我们终于明白:牧民带来的牲口不足,我们还得再等一天,让他们再带几匹马过来,同时“邻近”的村落——说是邻近,其实骑马得好几个小时——会赶几头羊过来犒赏我们,大家晚上来一顿全羊餐。夜幕降临,我们却见不到羊的踪影。气温已经降到冰点。湖边有几栋小木屋,想来是为渔夫或是假日野营的人准备的,我和保罗躲到其中一间避寒,把鸟粪、老鼠屎之类的垃圾扫到一边,摊开睡袋,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一只被吓坏了的、瘦巴巴的羊,从卡车的后面被拖了出来,就着卡车头灯的照明被一刀杀了。料理花了两小时,凌晨3点,我被“大夫”叫醒,他把一碗热腾腾的肉汤搁在我的鼻子下面。“我特别端这个给你,喝下去,身子就暖了。”他的声音很温柔。我无法拒绝他的好意,真把那碗浓浓稠稠的汤喝了下去。这碗汤腻得很,油很重,好像还有几片滑溜溜的羊心、羊肺,顺着喉咙溜了下去。


第一部分受到尊崇的款待

    第二天中午,地方党部书记带着十来个干部出现,众人一身洁净、干练的黑色套装,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似的。书记是个年轻人,顶多三十出头,跟所有蒙古人一样,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介绍这个地方跟成吉思汗的关联。他甚至还别了一个成吉思汗肖像的徽章,三年前,没有哪个共产党员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半天的活动是传统共产党的仪式:书记颁赠纪念章,每人一枚,全部有份,虽然我们根本没有做什么值得领奖章的事。葛瑞尔早就铸好一枚大徽章,其中一面描绘剽悍的蒙古骑士,马首向西昂扬。另外一面是路牌(paiza),是蒙古大汗赐给使臣与大臣的标记,模样像一块板子,质料从木头到铜、金都有,主要是看领受人的等级和信差的重要性,领了路牌以后,在大汗治下的领域都享有特权——随从护卫、免费向导住宿,一路上通行无阻。    
    葛瑞尔雕铸的勋章吊在一条象征幸运的天蓝色丝带上,礼尚往来,也是人手一枚。率先致词的是阿乌博德,他着实称赞了两个牧民一番,他说,这两个热心人士听到我们长征法国的计划激赏至极,希望赠送些牲口,以壮行色,也省得我们租来还去。于是,大家围成一个圆圈,阿乌博德庄严地踱了进来,穿著深紫色的蒙古袍和沉重的毡靴,摊开的双臂上挂着一条蓝色的丝巾,两手端着一个镶银的木碗,里面装着几乎要溢出的马奶。丝巾,也就是中国人熟知的“哈达”,是传统蒙古习俗中最尊贵的礼仪,施者与受者都有莫大的尊宠。阿乌博德把丝巾送给第一个牧民,那牧民显得有些退缩害羞,然后两人走到他送给我们的马匹旁边。照传统的蒙古仪式,赠马的马镫上要洒几滴马奶,才能连好运一块带走,一路平安。半野生的蒙古马,见到陌生人手边飘着一条波浪般的蓝丝巾,手里端着一个银晃晃的碗,自然觉得害怕,个个都抬起前脚想逃。这些牧民虽然是养马高手,但我怀疑他们捐赠的并非良驹,那两匹要陪我们踏上征途的马,看来马齿已长,不怎么牢靠。但我只默默地看着,我终于明白了蒙古古谚说的教训:千万不要在别人送给你的马头前面,打量它的嘴巴。    
    第二天过去了,我们还是待在营地,保罗和我已经习惯了蒙古人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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