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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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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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子一哆嗦,慌不迭缩到角落里去了。
  兰生正想问什么规矩,红麻子脸的表情一变,对前方打起笑脸。她转头去看,只见一顶小轿停了,从上面走下一位瘦矮的老爷。
  “这位老爷看起来祥光照面,周身喜气,肯定是有大买卖照顾我们兄弟了?”红麻子脸凑上去。
  这时,所有等活的人都站了起来,且是一堆一群的,其中以红麻子脸一堆人最多。而和兰生说话的汉子不属于任何一群,孤伶伶一个。
  南月凌在兰生身后藏着头,悄露出两只眼睛来,嗤笑,“穿个红衣就是有祥光喜气?”
  兰生则将这些人分群的情形看在眼里。她个性大而化之,对自己关心的事却可细如发。对方在包团结力,是大鱼小鱼的生存适应法则。主顾一来,以红麻子脸当先,显然他这一帮力量最大,必须先尽他。她不语,静静看。
  老爷哈笑,“这好话我爱听,不错,老爷我开春要娶一房小妻,找人盖四合方院和花园。”
  小妻,也算妾,但多出身烟花,大妇不容,有钱男人就包养在外,现代的金丝雀。
  红麻子脸笑拱手,“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抱得美人归。不知您想盖在哪儿,多大的地方——”
  瘦老爷打断他,“不用你说,我知道规矩。本老爷姓鲁,是南城五十里外鲁家庄人氏,刚买下庆云坊一块空地,约六亩,要盖一座最少能容*口人的宅子,地方不大却得精细别致。即将进门的小妻通琴棋书画,是风雅的美人,住不了粗陋的屋子。庭园要有水有桥,亭子必不可少。什么时候开工,怎么构建,都由你们拿主意,只要四月能搬进去住。价钱包全人工材料,吃住算我的,家具不用你们做,园林自有师傅。”
  因年节而没活做的苦寒气一扫而空,让兰生开眼的是,每群人中有一两人蹲地,立刻拿石子划起图来。当然不是现代的平面设计图,却也有点毛边毛廓的意思了。方块里面画亭子小桥,一方四合厢院的格局,眨眼蹴就。
  红麻子脸那群,画图的是个老头,比别人画得好,手上相当稳。画完了直起身还看,摸着下巴胡子,然后对红麻子脸作了个奇怪的手势。
  红麻子脸嘴大咧,对鲁老爷说,“老爷请出价。”
  兰生看得兴起,心想,没白来。
  “白银二百两整。”鲁老爷伸出两根手指。
  他一说价钱,红麻子脸就笑不出来了,回头给老头一个征询的眼神。老头转身,似乎跟其他人商量,随即对红麻子脸摇摇头,仍作和之前相同的手势。
  红麻子脸看了一圈。
  兰生留意每堆都有一个类似工头的人,他们对红麻子脸均摇了头。
  红麻子脸这才又笑了,“鲁老爷,二百两银子造小桥流水美亭华屋,包人工还成,但连材料也算在内,那就肯定做不下来。”
  “怎么做不下来?”鲁老爷哼一声,“我庄上造农舍,二十间屋子才花了五十两银子。”
  群堆里传出笑声,不屑吝啬鬼。
  红麻子脸却谨微,“鲁老爷,城里城外价不同。庆云坊以书香棋战闻名,入住的都是才子才女,爱高雅品调,不少高门望族的子孙近年爱在那儿建别院,所以地价也涨得厉害。六亩地真不大,但少说也得千两银子吧。我一看,就知道您是财大气粗的主。”
  鲁老爷有些得意,“那是不会谈价的,老爷我才花了六百两。”
  红麻子脸翘个大拇指夸过,“六百两的地,造二百两的宅,可庆云坊六亩以上的宅子值到一千五百两,想老爷也打听过行情了。”
  鲁老爷干咳一声,“看过不少,没有喜欢的,与其住旧,不如造新。”
  “说的是啊,新人住新宅,多吉利。小妻顺心欢喜,还不给老爷多添聪明小小子?”红麻子脸一张嘴真是能翻,见鲁老爷心花怒放,忙顺藤而上,“这样吧,咱也应个节气价,五百两银子全包,吃住不用老爷操心,这就开工,四月保准交屋,不耽误老爷办喜事。”
  鲁老爷的心花立刻谢了,嗷叫一声,好像割了他的肉,“五百两?!”
  红麻子脸慢慢退了回去,他能看人,知道遇到有钱却吝啬的鬼,因此意兴阑珊,“五百两,最少。老爷不情愿,就请打道回府。”
  兰生瞅着两种态度迥然不同,暗自称奇。她以为这些人会把主顾捧成上帝招待,想不到拒客毫不犹豫,态度堪称倨傲,与寒碜衣装全然无干。
  鲁老爷有些下不来台,瘦脸羞恼,“你们抢钱啊?竖两根木头砌两块砖要五百两?老爷给二百两都觉得多,这要是我庄子上——”
  “这要是老爷庄子上,二百两可造一百个香猪圈了。不如老爷把美人也当了母猪养,照样多子多福,还省大笔银子!”群中有人喊。
  众汉狂笑。
  兰生却思忖。一个四合院,六亩地,桥,水,亭,七八人住……闭上眼,心中一片白纸,刷刷刷,就这么立起建筑形状来,然后绘彩添美。如果是她,应该可以做到简约也精巧。二百两银子,是不多,但对她的价值就远不止银钱重量,而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鲁老爷气得胡子翘,“黑心穷鬼!怪不得只能在日头底下烤鸟蛋!老爷我好心,才给你们活儿干,居然还嫌钱少。这年头到处是吃不饱饭的人,还怕找不到人卖力气?命都能贱卖了。我最后问一声,真是不接?”
  兰生看着这些工人,他们却看红麻子脸。他是地头蛇?
  红麻子脸冷笑,“老爷走老爷的路,穷鬼晒穷鬼的蛋。穿得体面装有钱,还说懂规矩呢。就你抠门成这样,屁眼不开,只吃不拉,还娶啥小妻?小心家雀跟穷鬼飞了。别说这块儿,就是整个帝都,没我们长风造点头,谁敢接你的活儿?我说了——”突然放声,“鲁家庄鲁氏,庆云坊造宅,五百两以下,不接!”
  立刻,各堆闪出几个人,往四处散走。
  鲁老爷甩袖上轿。

  第79章 白羊

  鲁老爷在轿外横得很,在轿里长吁短叹。
  他家中一母大虫,称霸了他半辈子,如今遇到一个可心人儿能答应作二房,他可是下了血本。他家祖上就是鲁庄主人,他出生就是良田无数的大地主,但母大虫管着家里的钱,他仅有私房一千五百两。三百两帮人赎身,六百两买地,想着留多些银子为小妻添妆,不吝啬怎么行?不过造几间屋子的事,二百两都是咬牙拿出来的,竟让苦力汉耻笑。要不是不能让大房知道,他直接把人娶回家是最省钱了。
  若是美人儿知道事情没办成,那张楚楚迷人的小脸蛋儿会不会皱眉?没宅不成亲,这可是她家妈妈要他说定的。唉——
  “鲁老爷不必叹气,二百两,我跟你谈谈?”轿外突然有人说话,还是女子的声音。
  鲁老爷立马一掀帘,哦,侧面俏丽的人儿,但转正了脸对他笑,凤眼刁美,不太好对付。看完她,他又探出头看她前后。一小胖子,一苦瓜脸,都不像。
  “鲁老爷不用找别人,我能做主。”她看上去不够强势?
  “我不跟女子谈买卖。”在家里让女人管得喘不过气,在外面对强势的女子当然退避三舍。实在不行,他就随便找些农人,反正冬天也闲。
  兰生眸子一转,将南月凌拉到身前,“鲁老爷,这是我小东家。”懒得费唇舌去跟古人辩论男女平等。
  南月凌吓到。他下回出来,要从头到脚蒙起来。
  鲁老爷对南月凌也并不是太满意,小胖子的表情有点痴笨呆傻,怪不得让女子管事。
  “我们初来乍到,第一笔买卖只求保本。鲁老爷要知道,错过了这村没这店,你不肯,与我们是没什么损失的。”二百两大概勉强够买建材和支付工人工钱,她自己的设计管理统筹这些酬劳必须白送人,当然就更别想着大赚一笔了。红麻子脸五百两不算多要。一个建设项目,建筑公司如果赚不到大头,是不可思议的事。
  兰生要走。
  “等等。”鲁老爷不傻,知道兰生说的是实情,“前头有个茶铺,我们进去谈。”
  兰生却摇头,“鲁老爷,你小气,我也不大方,这么小的生意本来就没钱赚。彼此省省茶钱吧。不如你带我去看一下那六亩地。要是地不好。您多给我们银子,我们也不会接。”
  鲁老爷对兰生有了点敬意,是个实干人。
  一行人走远了,从拐角冒出一颗脑袋。正是兰生搭话的外地工。他转身跑回巷角,将兰生同鲁老爷接洽的事对红麻子脸说了。
  红麻子脸对他道声做得好,“小子总算开窍,今后可以跟着我混。”
  他目露狠色,又冲老头道,“不管是从哪儿来抢饭碗的家伙,咱们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禀报上面,说有人破坏规矩,可以祭白羊啦!”
  老头笑得桀桀怪。举起枯槁树枝一般的手,“祭白羊——”
  顿时人人举高了手,同声沉咆,“祭白羊!祭白羊!祭白羊!”
  三声之后,死角的汉子们走得一个不剩。什么活儿也不接了。
  啊——啊——啊——
  “听见没有?”南月凌刚想伸长脖子,让一阵西北风吹得缩了回去。
  兰生热血沸腾,双手在袖里团握着,明日就能签契了,“你知道哪儿有裱画的?”
  “乌鸦白日叫,晦气当头罩。”正当午,他听到乌鸦突然叫得起劲,却连一根黑羽毛都看不见。诡异!
  “必须裱起来作纪念。”看过地,位置有些偏僻,但地面四平方稳,土质牢靠,没有邪风污水,建筑地造难度不大,于是就和鲁老爷口头定了。
  大荣城镇造宅,是有一套流程的。帝都繁华地段,像这样不大的空地,地主可以自行找人造宅,但合契要送司工署检查并加盖官印,一旦发生纠纷,官府主要凭借契约进行裁决。这套流程对所造建筑的构型和设计并没有太多讲究,对普通民居的建造者也没有资格规定,反正契上都写清楚了,交不出屋或欺诈对方,不是罚钱就是送官。官府几乎没责任,买卖双方承担更多信用风险。
  不知鲁老爷真着急还怎么,也不问她会不会造宅,手下有没有工人,听她说行,他就说明日带户本签契,先下五十两定金,开工之后会陆续到账。
  真正的战斗!打好这第一仗,“吃白饭”的头衔就从脑袋上歪去一半。
  南月凌见兰生压根听不进自己的话,只得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也随你干什么,不过带户本签契就不可能做得到,户主是父亲。”父亲不会同意的。
  有人不再扯那些乌鸦晦气,兰生就不再玩鸡同鸭讲,“我有瑶镇户本,上面没爹。”
  南月凌张口结舌,“没……没爹?”
  瑶镇户本没有南月涯的名字,以宁伯的名义买宅落户,邬梅母女作为堂亲挂在他户下。兰生是早有打算的,所以户本已拿到手。
  南月凌望着兰生自信的神情,终于了解到她是认真的,但他问不下去,她所行所事已经完全颠覆他的认知。就他所知,像他们这样出自能族却平凡的人,男子也就出仕一途,女子也就嫁人一途,并无二选。可是,南月兰生要造宅子!
  回到北院,南月凌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家里要是知道这件事,必定不会让的。”
  “家里知道这事的时候,我大概分出去单过了。”她蜷着,是为了跳得更高。一旦展开,就万万没有停下的道理,任何人也别想挡住。
  南月凌惊瞪着,“不可能,除非你嫁人。”哪有未出嫁的女儿离家单过的?
  兰生张手帮他撑眼,“你瞧好了。”
  第二日南月凌差人送来名帖。当初答应的,他娘却死活不让他再和兰生来往,拖到今天。送帖来的小厮叫阿普,自称新进府的,在南月凌院外当跑腿的小子。
  帖子是硬蚕面的,几笔画了墨兰,翻开有南月兰生四个字,没有娇气,却是赏心悦目的洒脱。南月凌其实有天分,艺术上的。
  兰生十分喜欢,给阿普几文钱,包块点心,小子就高高兴兴跑了。
  她问无果,“阿普是我娘招进来的?”
  因兰生昨日再把自己撂一旁而生着闷气,有花终于明白某人绝不会内疚,自己调整了心态,打破沉默,“让管内宅的人以为是她们自己拿的主张才好,小姐只当不知道罢。有个机灵明白的人在凌公子旁边伺候,今后跟咱们走动就方便多了。”
  她一天到晚往外逛奇缘捡天饼,谁知尽踩狗屎,半年了才碰上一件美事,而她娘已在南月府里扎根展枝,撑起小半边的天了。兰生笑叹,自己也抓抓紧,吃过茶,带上户本,去司工署附近见鲁老爷。
  有花这回跟得牢,但见兰生和一位地主老爷要签什么造宅的契,不禁有些傻眼。她对这事一窍不通,所以一时半刻不能反应,呆看兰生签了章。契约送进官署盖过印出来,一人一份收好,鲁老爷上轿走得快没影了,她才懵懂发问。
  “你要帮那老爷干什么活儿?”她是没睡醒,梦到了古怪?
  “造宅子。”兰生四处望,想着裱起来呀裱起来。
  “什么?”有花觉得自己耳鸣。
  兰生那性子,不可能说第二遍,这就上车要走了。虽然南月凌和有花都看不上造房子,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她是刚毕业的建筑系学生,而这样的工程涉及到方方面面,最基本需要优秀的项目经理,专业高效的建筑团队和良好信誉的供材商。单靠自己画几张图纸,放奇巧心思,那叫空谈。她有很多很多事要去做,还要找很多很多人帮忙,因为过了年开了春就必须开工,现在只有一个月能进行筹备,可谓火烧火燎。
  “这不是兰侄女吗?”
  外皇城是大小官署办公处,遇到熟人不算稀奇,兰生给对方行礼,“柏叔叔。”
  柏湖舟让马车停下,亲自跳下来打招呼,“我连送三张帖子请你不动,想不到路上能碰见。”
  兰生笑无声。
  “侄女,叔叔这会儿请你吃饭,一定要赏脸。”有趣啊,南月家的萍莎两位庶出小姐出门都前呼后拥,这位头回见带俩,二回见还是带俩,穿得那个素,不知哪家碧玉。
  兰生要推,却见车帘后露出一张脸,也四十出头,头扎道士髻。
  “应了吧。”望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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