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亚-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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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亚-似曾相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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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彩霞余晖,夕阳才刚刚下山没多久。

 “……呃……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孟可疑惑地嘟囔著。现在的时
间明明应该是晚间十点多吧,哪来的彩霞啊?

 樱冢壑率先走在市集里,市集里的人们所穿的服饰也跟现在的人不大一样。
女人们身上全都是凤仙装,新旧花色固然不一,但样子却是大同小异;这里的
年代好像足足晚了外面几十年。

 他们两个算起来真是奇装异服了,但市集里的人们却对他们完全视若无睹,
自顾自地说笑著。时间晚了,摊贩们纷纷收摊回家,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

 他们往市集后方不断地走著,孟可发现他们的前方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穿
著深黑色西装,身材十分高大壮硕,他手上抱著的可不就是胡琴吗?

 “是白天那个男人吗?”孟可喃喃自语地念著。白天中午时分所看到的、站
在大树底下的男人跟眼前这一个有点像,都是穿著黑西装,身材高大壮硕,虽
然看不到五官,不过从各方面来看都觉得十分神似。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岂不是说她连大白天都见鬼了?

 她的头皮有点发麻,眼睛骨碌碌地四下转动著,深怕周围突然像港片一样冒
出个什么强尸之类的。

 “喂……你真的不觉得这里怪怪的吗?我觉得有点……有点恐怖耶……”孟
可哭丧著脸追上樱冢壑。“你听不听得懂嘛!”

 樱冢壑却什么话也没说,他们前方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们也跟著停下脚步。
这里已经是市集的边缘,几间破旧的小屋连在一起,房子里飘出了饭菜香。

 孟可好奇地从窗户往屋子里探头探脑,有灯光的小屋子只有一间,而里面正
坐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她双眼无神地坐在屋子里唯一的木桌前,布满皱纹的双手放在桌子上,屋子
里唯一的灯光有点黯淡,老婆婆的脸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更沧桑憔悴了。

 “是白天那个老婆婆……她怎么会在这里?”回头看那穿著西装的男人,他
站在不远处怔怔地往屋子里看。“是他的妈妈吗?”

 孟可疑惑地望著小屋内的景象,愈看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这不可
能吧?她眨眨眼,再仔细一看——原本很老很老很老的老婆婆似乎年轻了些?

 她不敢发出声音,事实上也惊愕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那位老婆婆在极短的时间内竟像是电影特效化妆一样,从八、九十岁的老婆
婆变成五、六十岁的普通老太太;转眼间,她的头发黑了,凹陷的双颊渐渐丰
满起来,颓败的神色褪去,她的樱唇闪动著娇艳的光辨,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又圆又大——转瞬间老婆婆已经变成了少女,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少女。

 少女的口中哼著歌,手中忙碌地织著一件小小的衣服,她面前的餐桌上再也
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摆著一二盘小菜跟一碗热腾腾的汤。

 孟可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不可能……”

 樱冢壑依然站在窗边,依然静静地看著窗子里的一切。

 “秀梅,我回来了!”突然,年轻男子愉快的声音传来,一名修长俊朗的男
人踏入了屋内。

 “回来啦!”名叫秀梅的少女笑著抬起头,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织物笑道:
“瞧,我快织好了!”

 孟可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件很小很小的娃娃装。

 “你手真巧!”男人笑著上前打量著那小衣裳。“不过你干啥这么急?日子
还久呢,你可别累坏了自己才好。”

 “趁能做的时候多做一点啊……”秀梅的眸子黯了一下。“听隔壁的大叔说
咱们北京也太平不了多久啦……”

 “去!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是军人,怎么会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咱们北
京安稳得很,绝对不会出事的。等咱们的孩子出生、孩子的孩子出生,孩子的
孩子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咱北京都还是稳如泰山!只怕咱俩到时候都走不动了,
得要咱们曾孙子抬著走才行哪!”

 秀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唷,说什么傻话啊,等咱们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出
生的时候咱俩都几岁啦?”

 “不会!”男人豪迈地笑著,大掌放在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咱孩子出
生,我一定告诉他,十八岁就得给咱们娶妻生子,让咱俩过过当爷爷奶奶的瘾!”

 秀梅给他逗得笑个不停。她笑得如此的灿烂,昏暗的小屋顿时也明亮了起来。

 “快吃饭吧,你一定饿了吧?”

 男人不用她说。一屁股坐下来便不停地吃著,他时而眉飞色舞地说著笑话,
时而挤眉弄眼地逗弄著妻子,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这餐饭却吃得极为精辨,这
破烂的小屋也显得温暖异常。

 孟可渐渐了解了,她的眼光投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她终于了解那高大
的身影为何显得如此孤独……原来这就是他的回忆。

 他有著温暖的家、心爱的妻子跟即将出世的孩子,但没想到他却客死异乡…


 砰砰砰!砰砰砰!木屋外传来沉重的敲门声,屋内的两人全都愣了一下,温
暖的灯光黯淡了。

 “开门!快开门!罗廷方在不在?快开门!”

 男人放下筷子,安抚地朝妻子微微一笑。“你坐著,我去开门。”

 门一开,几名穿著军服的汉子冷漠地站在门口。“罗廷方?”

 “我就是。”

 “快收拾收拾跟咱们走了,军队要移防,今儿个晚上就得走!”

 “移防?移去什么地方?大哥您是不是弄错啦?我是北京巡防署的,咱们向
来都是驻守在北京的,为啥要移防?”

 “你那么多问题要问,不如现在就跟我回去问上头好了!”

 “不是不是!我……”他焦急地回头看了妻子一眼,身影一闪,已经来到门
外,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您帮个忙,我老婆刚刚怀孕,别吓著她了,谁没
老婆孩子,您说是吧?”

 男人们面面相觑,为首的男子终于翻翻白眼道:“小老弟,咱有咱的难处,
上头说明天一早要走,咱今晚就得把人给找齐,要是找不齐,咱也担不了这罪
名。”

 “明天早上……”他垂下了头,双肩仿佛顿时压了千斤重石。“那……什么
时候才能回来?我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这谁也说不准的,领导也没告诉咱们这么多,总之打赢了没道理不回来对
吧?兄弟们如果个个奋勇杀敌,包不准一年半载的就回来了。”

 “一年半载……”

 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不过是场面话而已。身为军人,一旦出征,能不能活著
回来都还是个问题,又怎能奢望几时能安然返乡?

 “一年半载之后北京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我……”

 “唉……时局不好,上头怎么说咱就怎么做,我也明白你的难处……”男人
朝屋子里望了一眼,苦笑著拍拍他的肩道:“老婆有了身孕当然舍不得啦,但
谁又没老婆孩子呢?这样吧,我给你通融通融,你明儿个早上自个儿到城门口
集合,但你要是不来,那可别说咱老不给你面子了,行吧?”

 “行行!谢谢大哥通融!谢谢各位大哥通融!您的恩情罗廷方一辈子都给您
记著!”男人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不断地打躬作揖,直到那几名男人已经走远
了,他才用手臂一抹脸上的泪水,转身挤出一个笑容进屋。

 “秀梅,没事,你要恭喜我,你老公升官啦!”

 她早已放下了筷子,满脸的惊惶失措。“升官?”

 “是啊,因为升官了,所以得往外地去一阵子。”他重新坐下来,大口大口
地扒著饭。“唉!真是的,这时候升什么官呢,这孩子真是有福气,才刚刚有
了他就升官。”

 “真……真的是因为升官?升官为什么还要去外地?不去行不行?”

 “是啊,刚刚那几个人就是来给我们报喜的……唉唷!你瞧瞧我这脑袋!”
他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我都忘了要给人家打赏呢,人家可是大老远从广
州来的!”

 “从广州?”

 “是啊,咱升了官,要带一队兵到广州去一段时候。”他低著头,没命地扒
著饭,塞了满口满口的菜肴,眼泪无声地滴在白饭里。“我就说啊这孩子真有
福气。你瞧瞧,立刻就升官了!”

 “不是去打仗?”

 “当然不是啦!”他舀了热汤呼噜呼噜地喝著。“告诉你升官了嘛!升官了
还打什么仗?我们只是带些兄弟去广州实习实习,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秀梅似乎相信了,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些神采,颤抖地微微一笑。“不是打仗
就好……那要多久才能回来?”

 “不知道,不过应该很快的。你也知道上头那些领导啊,说的话实在很难做
得了准。不过你放心!”他豪气地拍拍胸脯道:“你老公升官了嘛,也有点小
权小势的,眼下咱们有了孩子了,我绝不会逞英雄充好汉,说不定我上去打点
打点,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秀梅说著,眼泪刷地掉下来。“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傻丫头!”他连忙放下碗筷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你以
为会是什么坏事吗?放心吧,绝对不会的……”

 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孟可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的手紧
紧地捣住了颤抖的唇,怕自己会忍不住在窗外喊出真相——不是十天半个月,
不是一年半载,是一生……是一生一世,是从此天人永隔。

 是从此天人永隔啊!

 第五章哀伤的胡琴声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似的不停地飘扬著,孟可感觉自己
像是正在看电影,只不过这场电影也未免太过真实、太过令人伤心了。

 秀梅的丈夫夜里坐在家门口静静地拉著胡琴,琴声哀怨而忧伤;屋子里的秀
梅无言地替他收拾著衣服,她怔怔地拿著那些衣服呆著,想著想著,总会落下
两行清泪。丈夫所说的话她也很想相信,但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她也很愿意
当个丈夫说什么她都信的女人,但她心底深处其实是知道的。

 听著那悲伤的琴声,谁会不明白呢?

 隔天早晨,男人背著简单的包袱,笑著与妻子告别了。

 他一次又一次回头,深深地、深深地将妻子倚门期盼的景象映在脑海里,他
一次又一次回头笑出开朗的笑脸,然后转头拭去眼中的泪水。

 时间一天天过去,秀梅总是站在门口,就像那天早上她送丈夫出门时的姿态。
她遥望著远方,安安静静地引颈企盼著。日升月落,她生下了孩子,孩子会走
路了、孩子开始念书、孩子离乡背井讨生活去了,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
后她的孩子死了,孩子的孩子开始会走路、会说话……秀梅的头发一天天的白
了,皱纹一天天的加深。

 她的丈夫始终没有回来。那天早上一别,那天早上那深深的一眼,已经成为
永恒。

 秀梅的丈夫跟著军队在大陆各地辗转著,几度生死关头都皎著牙撑过了。他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他的妻子孩子还在等著他。

 不打仗的时候,他总是静静地拉著胡琴,直到泪流干了也不罢手。

 一次败仗中,他失手被擒,身为战俘的他别无选择的被日军送上了船,他到
了日本。

 被奴役的日子十分难捱,他的战友们一个个倒下了,他们死不瞑目地望著他,
将自己的信物交给他,而那些遗物愈来愈多,愈来愈多。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重见天日。最
后,他被送往了一座深山里,他的战友全死光了,只剩下他孤伶伶的一个人。
某一天夜里,他带著战友们的灵魂在雪地中死命地逃。

 跑啊跑……最后还是没能逃掉,他从背后被冷血地枪杀,尸体依然拖回森林
中,那里有个大大的坟,所有奴隶的尸体都集中在那里,他成了小山其中的一
部分;他与他的胡琴,是那座坟最后一个被掩埋的。

 孟可呆呆地看著,看著日本深山洁白的雪覆盖了那座古坟,雪花很美很美,
美得一点都不真实。

 眨眨眼,小屋里的灯光又变得黯淡了,屋子里的秀梅依然静静地呆坐著,她
双手的皮松了,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果她还有眼泪,她的眼泪将会迷失
在那满布的皱纹之间,也许永远不会滴落地面。

 她为什么还没死呢?丈夫走的那一年她十八岁,如今她已经七十八岁了。她
守在这间小屋里已经足足一甲子,丈夫所说的话果然成真了,她真的见到了她
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只是这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一种诅咒,一种她解脱不了
的命运。

 孟可为她感到一阵阵心痛,泪水流个不停,却哽咽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苦苦等候了六十年,另一个则是就算死了都还心心念念的想要回来。

 这种故事好多好多,但她从来不曾如此真实的感受到其中的悲哀与痛苦。

 她好像真的有点懂了,懂得金庸小说里的大魔头李莫愁为何总是哀伤地念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是,这样的了解竟没有半点诗意,
没有半点浪漫。

 人生,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本该如此。

 这句话跃进了她的脑海,她猛然抬头惊愕地望著樱冢壑。他什么话也没说,
可是她却明明白白的在心里“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千万不要跟我说这种话。什么叫‘本该如此’?有谁的命‘本该如此’
悲惨?有谁‘本该如此’等六十年?六十年耶!是六十年!不是六天、六个月、
六年!是完完整整的六十年!有些人甚至没能活六十年!”

 生死轮回,前因后果而已。

 “……我听到了……”孟可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十分的愤怒。
“我听到你说的喔!我非常不满意你说的喔!你这是搪塞我是吧?净讲些令人
摸不著脑袋的话!意思是说他们还真的活该呢,一定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坏事,
所以这辈子苦命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了。我才不听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最
讨厌这种说法了!什么‘可怜之人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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