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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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云-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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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课程。没有人再选正统的社会学课程了。她感到……有点失落。上帝啊,这个国家变了,还是怎么了?” 
  “安提阿学院也许并不代表整个国家,杰弗里。” 
  “我也这样想。不过,天啊,对一个老革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跟不上社会发展更悲哀的了。革命总是吃掉自己人。我在三十年前就明白这点了。我只是没预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赶出政治舞台。” 
  “他们把你解雇了?” 
  “不,他们不那样干。我和盖尔有一天早上醒来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们是出于原则才辞职的。真蠢。” 
  “不,真聪明。很好。我就不能说自己的做法聪明,我真希望当初采取你们的做法。但是我后来还是被解雇了。” 
  “为什么?裁减人员?” 
  “不错。胜利的代价竟是失业。这真是一种讽刺。” 
  “是啊,嗯,但你赢了。现在我不能再盼望在地球上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天堂了。”他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罐捏扁。“政治是个坏东西,政治分裂人民。” 
  “我告诉过你这一点。”基思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思考着杰弗里说的话。他和这位孩提时代的朋友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到大学四年级时明显没有共同之处了。实际上,他俩还是有不少共同之处的,只是双方都不知道而已。 
  他俩小时候就在一起,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玩耍,同一天上了同一所大学。各人都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人,或许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各人都相信自己在为人类鞠躬尽瘁。他俩在不同的阵营里服役,其他人则无动于衷。结果他俩被不同的系统欺骗了、利用了、伤害了。现在这两个斯潘塞城的老青年又回到这里,一块儿坐在门廊上喝啤酒。基思对杰弗里说:“我们俩都被留在历史的垃圾堆里了,我的朋友。我们都打输了战争,成了无用的遗物。” 
  杰弗里点点头。“是呀。那么今后的三十年我们能不犯错误吗?” 
  “也许不能。但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错,可我们的过去老是阴魂不散,基思。外面传说我和盖尔是赤色分子,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但这种流言对学生选我们的课可没有好处。我是说,我们该怎么办?加入一个教会?穿着红、白、蓝三色服装去参加美国独立纪念日的野餐会?还是登记成为共和党党员?” 
  “但愿别发生这样的事。” 
  “说得对。我们仍然还是激进派。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对,你们喜欢激进。这就是你们搬回这里来的原因。你们的所作所为在安提阿学院已是昨日黄花了。但在这里,你们却是古怪和危险的。” 
  杰弗里拍了一下大腿。“对呀!这个地方处在一个倒错的时代。我喜欢这个地方。”他看看基思。“那么你呢?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这里来吗?” 
  “我知道。” 
  “为什么呀?” 
  “这个……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①者,已经精疲力竭了。我想,这里的人甚至不懂什么是犬儒主义,所以我回到这儿来恢复正常心态。” 
   
  ①犬儒主义:古希腊一个哲学流派的主张,提倡克己善身,鄙视名利。 

  “嗯。犬儒主义是一种病态的幽默。英国作家威尔斯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我希望你能恢复得更好一些。” 
  “我也希望这样。” 
  “可能我也能治好我的理想主义。你知道什么是理想主义者吗?那是这样一种人:他发现玫瑰花比卷心菜更好闻,因此便断定玫瑰花做汤更好喝。我的问题就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破产了,失业了,成了被社会遗弃的人。但我并不愤世嫉俗,还有希望嘛。” 
  “上帝保佑你。我可以对一个无神论者这样说吗?” 
  “随时都可以说。你入教了没有?” 
  “没有。” 
  “你应当入教。” 
  “这像你说的话吗,杰弗里?” 
  “没错……我看到了宗教的强大力量,在波兰,在俄国……我并不赞同宗教的任何教义,但我看到了它对思想苦恼的人所起的作用。人们需要麻醉剂。” 
  “也许吧。” 
  杰弗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哎,我得走了,伙计。家里等我吃晚饭呢。明天请过来和我们共进晚餐。盖尔想见见你,我们还在吃素,不过你可以带你自己吃的猪肉之类。我们有葡萄酒,也有啤酒。我们平时也喝几杯。” 
  “我明白。”基思站起来,身体也有些摇晃。“什么时候了?” 
  “管它呢!六点,七点。另外,我还藏着好东西呢。”杰弗里向台阶走去,走到一半靠在门廊的柱子上稳住身子。他说:“嗨,你想带个朋友来吗?女士之类?” 
  “不。” 
  “那么你如何满足自己的性要求?这个城里到处都是离了婚的女人。她们巴不得跟你风流一番呢。” 
  “你这会儿开车还行吗?” 
  “行。回家的路笔直的。我们租了一间农舍,还租了几英亩地种无污染蔬菜。这条公路下去两英里就到,是老鲍尔的房子。” 
  “让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如果我开车被警察拦下,我能通过盖尔进行疏通。如果你被警察拦下,他们会揪住你不放的。” 
  “为什么这样说?” 
  杰弗里又折回来,用臂膀搂住基思肩头。他轻声说道:“这就是我来此要告诉你的……虽然我俩合不来,我还是要告诉你。盖尔有一个跟警察关系密切的人为她提供消息,实际上这人就在警察局里。不过,你要当做不知道。有消息说巴克斯特正在算计你,我想我俩都知道为什么。你得格外小心,伙计。” 
  “谢谢。” 
  杰弗里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她是否有接触,可我有一种感觉,你们俩……我要说什么来着?我无法想象你们俩分开……每当我看到安妮,我就想起了基思;当我在这里看见你时,我就想起了安妮,就像你们俩在博灵格林,总是一块儿来到我的门口……天哪,我的话太多了。”他转身走下门廊的台阶,冒雨走进汽车,开车离去。 
  基思望着汽车尾灯的亮光渐渐消失在黑黑的、被雨打湿的公路上。 

  
  
第十章



  第二天黎明,天气晴朗,基思打算干点农活。但经过一夜的雨,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于是他换上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和一件新短袖衬衫,去城里处理一些事情。 
  他很想开车驶过巴克斯特家,但警察此时可能已经发现了他的新车。不管怎样,没有理由去看看她是否回来了;她一有机会便会开车去她姑妈路易丝家,半道上顺便来看他的。 
  他开车进了市中心,在一家烈酒特许专卖店附近找到一个停车场。他停下车,走进这家店里,观看上柜的各种酒。这些酒大多是国产的,品牌也并不让他怀旧。他回想起来,过去杰弗里和盖尔,同博灵格林的每个熟人一样,总是喝廉价的甜酒,而今天他们会说从未听说过那酒。可笑的是,基思在货架上发现了一瓶苹果酒和一瓶所谓的葡萄酒;这种葡萄酒实际上是葡萄汁加上酒精,当地生产的。他还发现一瓶相当不错的正宗意大利基安蒂红葡萄酒,它倒也能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他付钱买了酒,回到他的雪佛兰汽车边,把酒放在车后的行李箱中。他拿出一个装有他原来的华盛顿汽车牌照的、写好地址的牛皮纸大信封,向县府广场西侧的邮局走去。 
  邮局是南北战争时期北部联邦建造的老建筑之一,带有古典式的柱子。基思小时候总是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敬畏。他曾经问过他父亲这幢房子是否是罗马征服者建造的,父亲的回答是肯定的。现在他的历史判断力比从前强些了,对这段往事付之一笑,理解了安妮在信中关于追溯往事的那些话的含义。他想起过去曾经几次陪她去邮局买邮票或寄信。 
  邮局里有一个柜台窗口前没人排队,职员接过他的信封,称完信后贴上邮票。基思索取了回执,正在填写附加单子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一个窗口的职员说:“过个好天,巴克斯特太太。” 
  他向右转身,看见一个长着红褐色披肩长发,身穿朴素的、红白相间的纯棉夏裙的女人走向门口。她离去了。 
  他站在原地僵住了,直到那位职员对他说:“填妥了?” 
  “是的。不……算了。”他把那张单子揉成一团,立刻走出邮局。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向人行道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她,后来才发现她跟另外三个女人正在向街口走去。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跳下台阶,跟在她们后面。 
  他心中安妮的形象还是二十五年前的模样,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他出发去征兵站报到的那天。他俩前一天在哥伦布她的住处同床共枕,到第二天黎明时分他就与她吻别了。如今,她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依然保持着青春时候的身段,她的步履仍旧带着他记忆中的那种少女风度。她正与她的女伴们说说笑笑。他无法看清她的脸,只有当她转身的时候,才能大致看见她脸部的侧面。 
  基思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停步注视着前面的四个女人。她们在街口停下来,等着红灯变成绿灯。基思往前跨了一步,犹豫了一下,又跨一步,再停下来。上去,你这个笨蛋。上去呀。 
  绿灯亮了,四个女人从路缘走上横道线。基思站在原地望着她们。安妮对她的女伴们说了些什么,只见另外那三个女人离开她继续向县府广场走去。安妮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径直向他走来。 
  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你好,基思。多年不见了。” 
  他握住她的手。“你好,安妮。” 
  “我一时不知所措。”她说。 
  “你看上去很好。我快晕过去了。” 
  她笑了。“我不信。”她退后一步。“让我看看你。你一点也没老。” 
  “我老了二十五岁。你气色好极了。” 
  “谢谢你,先生。” 
  他俩的目光碰在一起,互相对视着。他发现她的双眸又大又亮,跟从前一样;她的嘴唇上还涂着他记得的那种粉红色口红。她的皮肤具有一种健康的光泽,但令他惊奇的是并没有晒成棕色,因为她从前倒是喜欢晒太阳的。她脸上当然有几丝皱纹,然而却给她孩子气的脸庞增添了一分成熟。她以前只是漂亮,现在却是美丽了。 
  他在脑子里搜寻着适当的词语,然后说道:“哦……我收到你的信了,是在我信箱里发现的。” 
  “很好。” 
  “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情况如何?” 
  “情况……不错。令人伤感。” 
  “我原想去……只是不知道你是一个人去,还是……” 
  “对,我一个人去的。我陪我女儿。”她补充说,“我在那儿寻找过你。不过,不是真找你人,而是,你知道……” 
  他点点头,然后又看看她。“你能相信我们眼前的相会是真的吗?” 
  “不。我像是在做梦。” 
  “我是……我不知说什么好……” 
  她向四周看看。“再过一两分钟,我就得走了。” 
  “我理解。” 
  “我以前曾经给你寄过一封信。信退回来了。我以为你死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没在办公室留下转信地址……” 
  “唉,我难过了好几天,”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失去了我的笔友。” 
  他发现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吃了一惊。他想递块手帕给她,但意识到不该这样做。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佯作擦脸,实际上是在擦眼睛。“那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要在这儿待多久?”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回来?” 
  他考虑了几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然而却说:“为了看你。” 
  他看见她咬住下嘴唇,眼睛望着地下,明显要哭出来了。 
  基思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没有说话。 
  最后,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你每次回来时本可以来看我的。” 
  “不,我不能,安妮。但现在我能了。” 
  “上帝啊……我不知说什么好……我的意思是,你……你仍然……?” 
  “是的。” 
  她又擦擦眼睛,然后瞅瞅对面的广场公园;那儿她的女伴们聚在一辆冰淇淋售货车前,正看着她和基思。她对他说:“再过大概半分钟,我就要干傻事了。” 
  他勉强一笑。“这儿仍旧是个小城,对吧?” 
  “确实很小。” 
  他说道:“我想让你知道,你的信帮我度过了一些艰难的时光。” 
  “你的信对我也一样。我得走了。” 
  “我俩什么时候能喝上那杯咖啡?” 
  她莞尔一笑。“我会开车去你那里的。在我去看我姑妈的时候顺道去。但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去成。” 
  “我通常都在家。” 
  “我明白。” 
  他说:“那你丈夫……” 
  “我也明白。我知道该什么时候去。” 
  “好。” 
  她伸出手,他握住了它。基思笑着说:“在欧洲、华盛顿或者纽约,人们总是吻别。” 
  “在斯潘塞城,人们仅仅说:‘祝你一天过得愉快,兰德里先生。再次见到你非常高兴。’”她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转身离去。 
  基思望着她穿过马路,并且注意到那三个女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他站了一会儿,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车在何处,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他不断望着马路对面的广场,但她们已经消失了。他想赶过去找到她,挽住她的胳膊,告诉她的女伴们:“对不起,我们俩相爱,我们要走了。” 
  但或许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或许她并不喜欢今天所经历的事。他想到方才的谈话,把内容又过了一遍以防忘却,竭力回忆她脸上的表情,并思索着从她眼睛中看到了些什么。 
  根据他的推测,她过得一定很糟糕,但从她的眼睛、面容或是步履中却看不出来。有的人对每一个创伤、每一回失望、每一次不幸都表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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