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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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轨上的爱情-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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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靠在郁的身体上,缓缓地从坟区另一端走来,坟场显得宁静而又庄重。只是有一些残败的菊花瓣会顺着风缓慢地浮动或是徘徊,像每一个在坟场里逗留的灵魂,不愿离去。父母的坟墓两旁是我和郁的,早在父亲在世时,他就为我们一家人选好了风水。每年,我都会走到自己的坟墓前为那块还没刻字的石碑拭灰。多少年后,会是谁站在这个地方为刻有我名字的石碑拭灰呢?我坚决不去任何庙宇里卜算未来,可我却坚信那个远处的终点是早已预设好了的,这是命。在它的面前,我不得不低头,臣服。    
      郁像过去那样关心地询问我几句,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只是从不来过问感情上的事。有一年,他塞给我一支手机,告诉我有事随时随地都可以找他,无论他在哪里。    
      手机上只存有一个号码,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将它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在Golden Rod遇见郁后的第二天,周乾一大早便出现在家门口。他靠着门,将脸凑过来,眼角上有红肿着的伤口。他直愣愣地注视着我,我别过脸去:“你这是做什么?”    
      他跨步越进门来,将我压到墙角根:“眉,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睛突然凝固下来,有点害怕,靠着他,看着,不敢相信,可又没有拒绝。他拦腰将我抱起,走进客厅,走上楼。这个清晨,我又在空大的屋子里听到一个男人沉沉的脚步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风从走廊里吹来的嗡嗡声。    
      我无法动弹。    
      周乾的动作有些粗枝大叶,他抱着我,退去身上的衣服,我们在温热的被子里搂到一起。突然,枕头底下的手机尖叫起来。我惊慌失措地伸出赤裸的手臂,在枕头底下摸索,我说:“喂,喂。”    
      郁的声音很低沉,他用愠怒的口吻说:“你不应该出现在那种地方,你不应该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    
      周乾将耳朵俯过来,贴着手机响亮地亲吻了一下:“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郁没有吭声,便直接挂断了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响声,像是余音缭绕的怨愤。我在周乾凑过来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笑意和得意,他翻身压到我的身体上,却又突然,松懈下来,瘫软到一旁,不停地喘着粗气,望着天花板。我紧紧地裹在被单里,看着他,不明所以。    
      “眉,对不起。”他说。我伸出手去擦他额头上的汗珠,额头是冰凉的。他望着天花板,说:“十三岁那年……”    
      在周乾十三岁那年,他的下体在一场群架中受伤,村里的孩子叫嚣着欺负他这个扫把星,只要他一还手,拳头、飞脚、石块便不停地冲他而来,像是一场暴雨。伤好了以后,最初周乾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同,只是等到十六七岁的时候才渐渐地发现自己在生理上有了缺陷,这种病时好时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心悸疲软,冒虚汗。因此,我们只能这样赤身裸体地靠在一起,无法做爱。他在永嘉路上租借了一个小阁楼,那便是他的家,他说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生活都是如此,简单甚至简陋。    
      这天夜里,我在酒吧看到了许或,她穿着漂亮的超短裙,露出细长笔直的双腿,从口哨中穿过。她走向吧台,调酒师轻磕了一下头说:“老板娘好。”    
    


第三卷第十一章 嬗变(3)

     我这才知道,Golden Rod的老板是郁。    
      许或看到我,惊讶地走过来,她看了看周乾说:“你好久没来了啊。”此刻的许或神情上有一种世故的超然,仿佛一切世事都是捏控在自己的分寸间,不会逃脱。她的脸上化着略显浓重的装扮,可在灯光下却又显得恰到好处;头发用发卷弄成了小波浪,蓬蓬松松地,四处伸开;手指间夹了支烟,看到我便不好意思地藏到身后。周乾闪烁着眼睛,调笑道:“老      
    板娘好!”    
      这几年来,我一直都不知道郁在做什么,只偶尔零星地听许或说,他们开始做一些小买卖。许或在郁退学后也办了肄业手续,她说不想让郁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挫败。我相信,一直都相信许或是唯一能给郁安定生活的女子,因为她深爱着,从郁能够读懂她心情,并且流于画笔的那天开始。    
      郁走在许或的身后,看见我,又一次想拽我的手臂将我拖出去,可这一次周乾伸出手来挡在他面前:“她是我的女人。”    
      我在郁的眼睛里看到愤怒、怀疑、失望和痛苦,他没有看周乾,只是看着我,就这么看着我,眼睛深深地陷下去。许或走上前按住郁的身体,转头对我说:“眉,你们先坐。”然后拉着郁离开,走向吧台里。    
      我呆呆地坐在位子上,周乾伸过手臂将我揽在里面,酒吧里的音乐是,卡彭特兄妹唱道:When they get to the part; where he's breaking her heart; 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 It's yesterday once more~~~我被Golden Rod里迷蒙的气氛刺得眼睛发酸,我将眼睛埋在周乾的手臂里,来回摩娑。    
      周乾的长相算不上英俊,和郁不同,他让人觉得难以抗拒的是一种率性和气势,往往站在你的面前,紧紧地盯着你看,便能感觉得到。他的声音并不低沉,甚至有些轻佻地高亢。他喜欢唱一些类似于零点的歌,在深夜的大马路上。受伤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吭声,只是将眉头蹙起,自己给自己清洗伤口,包扎。可没过一会儿,又会彻底忘记自己身体上的伤,活蹦乱跳。    
      周乾很少会提起小时候在老家受到过的责难,但我知道那段童年在他心理和生理上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虽然从外表看来,他的个性里有这样或那样的爽直和乐观。有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坐在一边一声不吭,满脸倦容和无奈,但从他搬来安福路和我一起生活开始,这幢空大房子里终于又有了一丝人气的对话,而不是只有轻慢的脚步叹息声。    
      我知道,周乾还是会在偶尔的夜里出去打拳寻欢,他尝试过很多治病的偏方,却大都对我们的情事毫无医效,我们始终都没能成功地做一次爱。    
      常常我们躺在一起,面对面地说话,说很久,似乎总有说不尽的话题供我们消遣黑夜,可我们从不说爱对方的话,彼此都仿佛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似乎惧怕了靠近后的伤害。枕头底下的手机在每个夜里仿佛随时都会突然响起,在我心里,那是郁吼叫的声音,我害怕,无端地害怕。我坐起身子,将手机牢牢地握在手里,无所适从。这个时候,周乾便不再说话,只是友好地抱我,安抚着,直到睡去。甚至到后来,我都觉得,比起郁,周乾更像我的哥哥,躺在他的怀里,我安定,是亲人给的安定。可我从没有在心里将他们比较过,因为我害怕比较出来的结果,或者换句话说,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结果,只是我不愿意面对。    
      一天写生回来,走上楼,我看见郁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是一片昏暗。我站在门口,犹豫,不敢走过去,是郁吗?凭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个身影,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床,面前是郁的那些画,一张一张,铺满整个屋子。是周乾,他用我抽屉里的备用钥匙打开了这些年我不敢打开的门。    
      郁的房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写字台上掉落下一张纸片,上面写着:1997年4月,画展,《告别》。那是多少年前,郁的短期计划表,此刻再看到它,却仿佛依旧迫在眉睫。窗帘拉着。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我走过去拉开它,那么灰尘一定会如雪一般地在半空中悬飘移动,和着桎梏了几年的空气飞向窗外。    
      我轻轻地走进房间,拉开窗帘,打开窗,灰尘一片。周乾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眼睛里有残留的液体。我僵冷地问:“谁让你进来的?”    
      他不回答。    
      我弯腰去捡地上的纸片,背后的双面胶已经被灰尘蒙得没有粘性。我抹掉书柜上的灰尘,往纸片背面吐了一小口唾沫,将它牢牢地按回去,就像郁粘上去的那样。“这个屋子是该通通风了。”我说。    
      我走到楼下端来一脸盆清水,开始为郁的屋子擦灰尘。湿抹布裹着厚重的灰尘变成黑色,然后融化在清水里,变成灰色,如此往复。我一盆一盆地从楼下换水上来,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擦,我收起郁的画,用画布包裹好,放到床下,然后转身对周乾说:“以后你不要碰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我看到床边有几支枯萎的画笔,还有僵硬的颜料。    
      周乾依旧没有回话。他只是靠在窗边看我,无数细小的灰尘从他的头顶降落,窗外的风吹着,树枝抽着春天的嫩芽,在黄昏里辍隐辍现。    
      “郁是你的亲哥哥,可是你爱他,是吗?”突然,他将手里的香烟弹下楼,走到我面前,擒住我的肩膀:“我问你话!郁他也爱你,是吗?”    
    


第三卷第十一章 嬗变(4)

      我极为难受地在双手间扭动自己的身体:“你这是干什么?你弄痛我了!”可他手掌上传来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并且死死地按住,将我的脸扳向他,问:“为什么不回答我?”我在深黑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惊吓的脸。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从心里抽起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的倔强,看着他,毫不回避。    
         
      “胡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松开沉重的双手,退到窗口处,我感到肩膀上一阵燥痛。“眉。”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又不再说话。我也不搭理他,愣了一会儿便继续蹲回到角落里擦洗灰尘。半晌,他给自己再点了根烟,径直地走下楼去。    
      站在院子里,周乾抬头看了我一眼,最后漠然地离开。他将铁皮门摔得很响,我看见他在安福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小跑,大步跑,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一晚,周乾出门口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三年后,在海岛的“隆家”超市,他像是乘坐了一艘穿越时空的飞船,在空间与空间之间来回,然后又一次停留在我的世界里,像未曾抽离过那样。    
      我坐在郁的写字台前,看他留在这儿的书,一本一本,还有小时候我们一起的照片,按照顺序排列,我和郁在相片里一天天地长大。周乾离开后,我便不再将郁的房间锁上,相反地,我喜欢成天地窝在他的屋子里,仿佛四处都有他的气味。我没有去找过周乾,他也再没有回来过。我每天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仿佛生命里从来未曾出现过一个满身伤疤,眼神闪烁的男人。或者,他不过是一个过客,根本无须停留。    
      有的时候,安福路上空大房子里会出现一些不同的男人,他们往往像周乾一般,只停留一小会儿就转身离开,偶尔只是一夜。渐渐地,我也会去Golden Rod喝酒,和许或坐在酒吧台上一边抽烟一边说话,我们就这么看着对方,看着彼此的眼睛,在烟雾里。突然有一天,许或说:“眉,我发现你变了。”    
      我停下嘴上的烟,半悬在空中,看着她,严肃地回答:“许或,我发现你也变了。”几乎是同时,我们两个人哈哈大笑,俯身相互碰撞,拼命喝酒。这个时候,郁就在酒吧台的另一边,坐着抽烟看我们。我们将酒杯碰得乒乓乱响,像两个发了疯的女人,笑话对方。我和许或的心里都明白,我们的确都变了。可只要是人都会改变,无论是否去用“成长”来粉饰这种嬗变,结果都是令人心寒的。那个扎马尾辫的许或,那个盘腿坐在椅子上说话的眉,已经死在一年一年的岁月里,尸骨无存。    
      许或告诉我,在周乾离开的前一晚曾来Golden Rod找过郁,之后他带着一脸的木讷和无谓慢慢地离开。我没有去问郁,那夜可能会有的谈话内容,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起,我只是将郁给我的手机装在口袋里,日日夜夜。    
      在许或二十五岁的那年秋天,我终于收到了等待却又惧怕了五年之久的喜帖。他们将结婚的日子定在我生日的那天,九月九日,象征天长地久。    
      婚礼简单地就在Golden Rod里举行,所有当晚的客人都是嘉宾。    
      Golden Rod的四面墙壁上贴满了许或和郁五年来的合影,相片里的郁笑得很幸福,他搂着许或站在阳光里、大雨天、雪中、海滨。他们是那么相得益彰,随便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嫉羡的侧目。酒吧里,挂在最显眼地方的,是许或回母校借来的《告别》,它虽然经过了一些年数,却依旧能深深地打动每一个看画人。郁摸着自己的画,恍如隔世。    
      郁的手指开始僵硬,如何握画笔也早已生疏,脸上忽然显现出当年许或有过的不自信。我看得出,他在心里问自己:这真是我画的么?    
      司仪为了制造气氛,卖着官子说,画中的女孩就是今天的新娘,那么新郎当时在哪儿呢?底下的嘉宾答案纷纭,有的说在窗外,有的说在门外,更有的说在新娘的心里,引来一片哄笑声。最后司仪让郁自己说当年的自己在哪儿,他愣了愣,看许或一眼,搂住她:“我在深情地望着她!”    
      底下一片嘘声。这就是婚礼,略显嘈杂却四处洋溢着甜蜜的幸福。    
      郁选穿了一套浅咖啡色的礼服,戴着深灰色的领结站在许或的身边,那是许或第一次见到郁时,他的装扮。我知道,那是属于他们的记忆。许或穿着洋红色的小旗袍包裹出曼妙的曲线,她将头发挽在脑后用一枚簪子固定,耳朵上戴着的是我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两朵纯金的小花耳钉。许或戴着它们在聚光灯下穿梭,郁愣愣地看着这两朵小花,视线没有离开过。    
      我知道自己又在暗地里卑鄙了一次,其实我大可以选择其他的一切送给许或的——除了金黄色的小花。可我却偏偏在金店里鬼使神差地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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