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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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轨上的爱情-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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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身体和思想分得很开,像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成天和游离在外的魂灵相互较劲。    
      因为新天地的名声鹊起,茂名路上的Golden Rod渐渐地显得有些冷清。很多常来的客人转去拥有一汪太平湖的新天地。我知道,更多的人不过是去那里寻找逐渐在城市里消失的景色,他们点一杯咖啡或者克罗娜,坐在老房子门口,默默地不说话,沉浸在各种回忆里。一天,我对许或说,不如把Golden Rod搬来安福路吧,开一个幽静的小餐馆,或者接一些派对来办。她犹豫了很长时间,一直到酒吧变作空荡荡的店堂后,才点头同意,可是郁却说什么都不愿意。他站在镜子前剪自己的头发,一刀一刀。    
      “那是一个家,不是餐馆。”他说。可是许或并不搭理他,执意和我筹划起空房子的改建工作,我从银行里动用了父母留下来的那笔钱,那也原本属于郁。    
      安福路上又开进来一个工程队,他们的冲击钻像战场上的机关枪那样,“嗒嗒嗒,嗒嗒嗒”日夜地响。老宅的二楼除了我和郁的屋子外,全都被打通,成为一个party最好的舞池,和阳台连通。在那儿,看得到院子里的风景,是整幢房子里最好的采光点。我们从“林深处”批来常青的草皮,让工人们凿掉院子里的水门汀铺上去,新种的草皮上偶尔会开出一两朵野花,没有名字的野花。我伸手将它们拔掉,开始想念秋麒麟草。自从六年前“林深处”那个卖秋麒麟草的摊主消失不见后,许或耳坠上一直带着的两朵纯金色小花耳钉,是唯一能够令我念见到它的地方。    
      因为铺上了一小块草皮,院子显得更加局促。我只能将君子兰搬进屋子,放在客厅和二楼的转角处。可是君子兰太多了,怎么塞也塞不下。最后,我只能留下几盆,而将其他的全都送去了“林深处”,贱卖给熟识的老板。我知道,这些君子兰花是父亲对尹兰的思念,可这些年,它们无时无刻地不再折磨着我的母亲,而今又调转着来和我拉锯。    
      郁站在变成Golden Rod的家门口,看我远远地从安福路口上转进来,手里除了失落,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自己将一些重要的东西搬了出去,卖给别人,又将一些滑稽的东西搬进来,装点一切。    
      “你们为什么不停下来?”他将手插在口袋里,板着脸问道。他的头发已经剪短,理得很干净,像还在读书时那样。我伸手将Golden Rod的霓虹招牌打开,拉他走进院子,指着草皮上放的小桌子:“郁,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坐在这里吃蛋糕吗?以后会有很多的人坐在这里吃蛋糕。”    
      可他只是呆呆地站在身后看着,不说话。这是秋天,常青草皮上看不出季节的颜色。我们的生日就要来临。    
      十七岁后,每年我的生日只会收到一通简单的问候电话,郁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眉,生日快乐。后来是一条简单的短信,不差一字地:眉,生日快乐。我们保持着良好的距离,彼此竭力地不去干扰对方。    
      我们的过去被寄存在商场的储物柜里,密码条已经丢失。    
      许或对这幢房子里的一切都很熟悉,里里外外地,她打点着一切。我一直都很佩服许或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就像当年她放弃绘画主攻文化课那样,就像后来她肄业随着郁经营酒吧那样,她总能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哪怕那不过是一种逃避或者放弃。    
      新开张的Golden Rod只营业到夜晚十一点,通常它包给客人开各种派对:生日的,聚会的,喜庆的。来这儿的人都很开心,哪怕聚聚散散的,却从来没有眼泪。    
    


第四卷第十三章 钢轨上的爱情(3)

     白天不出去画画的时候,我便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从窗口往下看。院子里零星地坐着一两个客人,看见我,善意地打招呼。可我从来不下去和他们玩作一堆,只是微笑地看着,那是属于别人的快乐。    
      刚搬来安福路的那天,许或给客厅里的老式立钟上好发条,调整时间。她满意地看着这个笨重衰老的家伙,对自己说:“有些感觉。”    
         
      许或很明白,人们开始喜欢怀旧,都是因为感觉。傍晚六点的时候,立钟突然发出久违了的“当——当——当”声,一共六下。那个时候,我正坐在写字台前画画,身体却像是被什么穿过,骨头咯咯作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看着我。楼下出来的钟声像是老人的喘息声在房子里四处漫荡,我机械地开门,跑出去,发现郁也正呆呆地站在二楼楼梯口。    
      我看见他的后背在微微颤抖着,他低头看向客厅里的许或,不说话。许或抬头不解地看着我们:“郁,眉。”她轻声叫道。    
      郁回过头来,看见我正站在他身后,钟声敲完最后一下,剩下一片寂静。我的手有些发抖,觉得周身寒冷,我们的脸都僵持着,表情抽搐。许或顺着楼梯快步地走上来,边走边问:“郁,眉,你们没事吧?”她走到郁的身边,用双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摇着,像要摇醒一个沉睡人。我竭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步一步走出去,走下楼,拨掉老式立钟的开关,我说:“许或,这钟坏了。”    
      郁拨开许或的手,在二楼的走廊上来回走,他焦躁地看着这幢面目全非的房子:“你们怎么把这变成这样?”然后忿忿地离开,一整夜都没回来。    
      那个夜里,我看到许或抱着枕头靠在郁的床上,她的眼睛空洞洞地流出眼泪。房间的墙壁上,如以前一般干净。白天,许或想粘一些合影上去,却被郁粗暴地撕掉。他说不喜欢这间屋子改变任何的模样。许或愣愣地看着郁,看着一地的碎片。    
      此刻,地板上的相片碎片还在,它们在微弱的风息中相互摩擦。我看见郁的笑脸,看见许或的笑脸,裂成一张张碎片。我走到楼下,将立钟底座下用来上发条的铁棍藏起来。    
      立钟开始呈现出六点,永远的六点。    
      大部分时间里,郁都显得很友好,他会到楼下帮许或做这做那,甚至替她挽起披肩的长发,我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那种浸润生活的幸福对我而言是一种慢性毒药,每天我看一些,心就会腐烂一点,一天又一天。    
      郁开始摆出一副哥哥的模样要我好好地找个寄托,我站在院子里,一手撑着桌子一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想赶紧过二人世界呀?”我将眼睛笑成弯弯的一条线,这是一种令人厌恶的假笑,可我不得不这么做。许或从客厅里走出来,双手环绕在郁的身体上,探出脑袋对我说:“就是呀!所以你要赶快嫁掉,找个好男人嫁掉!”郁将手搭上许或的手背,将她揽进怀里,笑笑地接话:“嗯!”    
      这时,我便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如何做动作了,常常我只是僵硬地看着他们,笑容凝固。我像是一个深陷沼泽的迷路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许或将郁拉上去,也许我是成功了,因为郁看上去已经完全从六年前的冬天走出来。我应该替他高兴么,还是为自己难过?    
      可我从没想过,事实和现象完全不同。    
      一天,在Golden Rod的水晶婚派对上,我又见到了那个叫做马朝的男人。他和过去一样,看上去斯文,体面,只是鼻子上架了付无框的树脂镜片。他搂着妻子和朋友一起走进Golden Rod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因为许或正站在院子里指使服务生摆放碗碟。    
      她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薄羊毛连衣裙,站在青绿的草地上,头发是大卷,轻轻地散落腰际,正想转身向客人打招呼,却也一下子呆滞僵立在那里。马朝的妻子看见她,热络地打招呼:“呀,许或,这么多年没见啦!”我站在窗口,看见这一切后,立刻转身跑去郁的房间。    
    


第四卷第十三章 钢轨上的爱情(4)

      他正靠在写字台前,将抽屉里的小纸片们拿出来,一张一张,写满了念书时候的梦想与规划。“你这是做什么?”看我慌张的神色,他将手里的纸片重新放回抽屉里,一边上锁一边问道。抽屉里有一把崭新的油画刀,那是郁十七岁那年我送给他的礼物。    
      我站定下来,随口说:“郁,我想看看你过去画的画。”    
         
      楼下客厅里传来客人们愉快的嬉笑声,许或收好自己的情绪,热情地招待着。    
      郁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他看一眼白色的床单,脸部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眼睛里是模糊的恍然,俯下身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叠画,揭开画布,然后推到窗台下。    
      “都在这儿了。”他面向我说道。    
      深秋午后的阳光从开着的窗子里打进来,照在郁的后背上,显出一圈金黄,他的脸背光,我看不清。我走过去,蹲下来,开始一张一张地看。时间过得很慢,楼下依然欢腾。我偷偷地瞄郁一眼,再看画一眼,心不在焉。    
      郁靠着窗,回避我的目光,他将脸转向窗外,那里传来哄闹声,有人起哄说:“老马最疼老婆了,快点,让马夫人说说!”随后是一阵应和的笑声和催促声。    
      原本这样的场景、笑声、起哄声在很多婚庆纪念派对上都能听到,可是今天,那底下传来的每一声都让人害怕,不由自主地害怕。郁悠悠地靠在窗边,将视线放下去,他看不清水晶婚夫妻的脸,他们就站在窗下,面对着亲朋。他就像一个偷窥者,安静地听着,也随着楼下的各种话题轻轻地笑着。时不时地,还会回头来看我一眼,可如果我们的目光撞上了,他又立刻回避,按着自己的手指来回拨动着。    
      当楼下的妻子说自己的丈夫为了怕她身体有负担,在十三年前主动去结扎的时候,我从地上猛地抬起头,站起来,愣愣地看着郁的侧脸。可他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现,还在饶有兴趣地听着。察觉到我站起来的时候,不解地转过脸来,问:“怎么?看完了?”    
      我点点头,脑子里混沌一片。    
      郁蹲下身子将画叠好,盖上画布再推回到床下。我坐到写字桌边,从书架上取下他的画册,翻看起来:“郁,你为什么不再画了?”我竭力让自己的问话显得不那么唐突,我和郁之间的生疏已经容不得任何的唐突。    
      他靠在窗口面向着我,并不回答,只是掏出一支烟来说:“我出去抽个烟。”便想从我身边绕开走过,在金黄色的阳光里,我看到他细长手指上的戒指,银白色闪亮的。许或也有一只,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就在这儿抽吧,我也要一根。”我伸出手去拦他,直觉告诉我,楼下的那场派对里会有蠢蠢欲动的危机。    
      他看看我,嘴角露出一丝轻易捕捉不到的微笑,似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按我的头顶,像个长辈般地训教道:“小姑娘,抽烟不好!”    
      这是小时候郁常做的动作,一连串的,看我一眼,然后学着长辈的模样老成地按住我的头顶,有板有眼地教训。那个时候我们走很长的一段路去美校学画,只有彼此作伴。这个细微末节的动作就像一根细小的导火线,只要稍加不注意,便会蔓延触及到最深处的地方,不可收拾。我又露出一个假笑,拨开他的手臂,说:“尔他夏公主长大了。”    
      郁收回自己的手,站在原地,我们相互看着,突然间谁都不再说话。那些被我压到最深处的画面、动作、语言、场景一下子从失压的心底冒出来,重重地在我胸口的各个角落互相撞击,我的心脏又开始如同一只软弱的橡胶球在顽皮小孩的手里被反复揉捏,紧蹙的疼痛漫步全身。    
      “我想画的都已经画完。”他突然俯身下来吻我,像七年前那样,嘴唇是温热的,轻轻地沾湿我的脸颊、鼻子、嘴。我僵硬着,没有回避也没有阻挡,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那上面闻不到一丝松节油的气味。当感觉到他的舌头试探进来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紧握拳头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颤抖。“我在干什么啊!”他抬起身子面朝房门口快步地走出去,下楼,脚步声里有逃亡的慌乱。    
    


第四卷第十三章 钢轨上的爱情(5)

     等我想起必须拦住郁的理由时,刚才那个还触手可及的男人已经走到了楼下。我起身飞快地追出去,却看到他正站在改成弯拱圆弧的客厅门口,笔直地,和院子里的马朝对看着。院子里的许或瘫坐在凳子上,头发散着,亲和地随着风来回移动,似乎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马朝惶惶不安地看着郁,可郁停顿了很久,还是没有搭理他们。他只是从人群中走过,径直出门。    
         
      派对继续上演。    
      我伸手想停住趴在地板上不停擦地的许或,可她不理睬我,只是微怒地甩动肩膀:“不要跟我说话!”她抬起胳膊擦了一下汗,再将卷曲的刘海拨到耳根后,继续狠狠地擦地板。郁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回来。    
      许或像往常一样,每天清早开门,等服务生来摆放好餐桌餐具,厨师到位,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夜里她只是反复地在二楼的舞池里擦着地板,来回奔走,像一休那样。她不说郁,吃饭的时候不说,看电视的时候不说,她只是呆呆地一个人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茫然地看着满屋子的桌椅。    
      白天,偶尔来我们这里用午餐的,也有附近的新客人,他们来到Golden Rod,盘算着也要在什么地方用一幢老房子,开一间这样的餐馆,有家的亲切。可这个时候,许或不会像往常那般友好地和他们搭话,说一些自己的经验,她只是坐在院子里,面朝着大门等待熟悉身影的回来。    
      我想问她那个孩子的事,可她却总是不搭理我,一个人忙进忙出地,停不下来。从她的神情里,我知道七年前,她并没有过一个孩子。    
      “是又怎样!”许或突然从地板上跳起来,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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