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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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轨上的爱情-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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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又怎样!”许或突然从地板上跳起来,将手里的抹布丢在水桶里,浑浊的水花溅出来,落在地板上。她的腰上系着围裙,头发蓬松地扎着,夹在耳朵根的头发在剧烈的晃动中弹出,垂下。    
      “那天马朝真的强奸了我!他说你听话,你听话,我就让郁从替补名单上回去……” 她的鼻翼显出浅红色,慢慢地抽动,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鹳鸟,扑扇着翅膀,难以抑制。    
      她怒气冲冲地拎着脏水跑下楼,走进厨房,“哗”地倒进水池子里,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呜呜”地靠在水池子边哭泣。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原本温婉的许或如此骤怒,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站在楼下,对我大喊:“他还是爱你,我拉不住,一点都拉不住!我只能想尽办法地让他留在我身边……”随即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哈哈大笑。    
      这样的笑声像是阴冷冬天里的北风,以最快的速度冻僵我的身体,我听不清她说的话,也不愿听清,可我的心底是高兴的吗?这种细微的高兴里有不被允许的爱情,还有对许或的伤害,我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知道。    
      我站在二楼的舞池里,看着阳台外的茫茫夜色,汽车来来回回地驶过,不再宁静。厨房里是“哗啦,哗啦”流水的声音,它们一头撞死在不锈钢的水池子里,粉身碎骨。    
      第二天,她拎起一袋行李说:“我回家了。”    
      一个星期后,当郁满身酒气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胡渣四处横生。我正坐在他的房间里,看他一路踉跄地走进来。    
      “你——在?许或她人——呢?”郁迷迷糊糊地问。    
      我站起来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疾步走出门去。他跟在我身后,不停地扯我的袖子:“眉!等等!我问你话呢!”    
      我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精气味,郁的手掌温热。可我依旧没有回话,只是径直下楼朝厨房走去,他跟在身后,重重地倒卧在客厅里,像吸完鸦片的躯壳不停地抽搐着。我从厨房里走出来,端一盆水。他突然从地板上坐起来,像许或那样哈哈大笑,边笑边说:“这个世界充满谎言!”他张开双臂,面朝客厅的天花板,像个神经病那般,在地上跺脚,随后捶胸顿足。我走上前去,利索地将水从摇晃的脑袋上倒下去,水“哗”地一声吞没所有的笑声。    
      郁像是站在一幕瀑布的底下,闭起眼睛,愣愣地享受。清水顺着他的头发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客厅里发出“嘀——嘀”的响声,还有沉沉的呼吸声。没过一会儿,他又瘫倒在水里,将脸贴在上面,不停地喘粗气。我看到地板上的水滩被他的呼吸吹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涡,“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欺骗我?”他躺在那里,蜷缩起身体,轻声地说。    
    


第四卷第十三章 钢轨上的爱情(6)

      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伸手摸他的脸,脸上的胡渣微刺着我的手心,传来酒后的体温。这样的感觉很亲切,又很陌生,仿佛是在梦里伸手出去。我们的过去像是被人生硬地从储物柜里拖出来,展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七年前,我和郁曾经那样真切地相互依靠,如果不是父母的谎言,我们会自然地成长,心无杂念;如果不是谎言的揭穿,我们会牢牢地守在一起,一生一世。七年前的郁,体温是微凉的,每一次画完画后,他便要抱着我坐在还没成型的《告别》前,用自己的脸摩娑我,他将胡子刮得很干净,脸上也没有成熟后的茬青色,那      
    时候的一切都和现在完全不同。    
      郁侧躺在水滩里微微地睁开眼睛,眼白上布满了红丝,他的瞳孔显得黯淡,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将手挪开,从回忆里努力地走出来,手指垂在地板上,将一些水珠从一边激起,溅到另一边。    
      “郁,许或她是爱你,才会骗你。爸爸妈妈也是。”我一字一句地说着。可他似乎没有在听,不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郁。”我伸手推他,他还是睁着眼睛不吱声,只是慢慢地从水滩里坐起来,短发粘湿。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来摸我的脸,在水的背后我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温热,一点一点地升高。突然手心里用出蛮力,使劲地捏住我的脸,眼珠一动不动地狠狠看着。    
      “为什么他们要骗我?为什么你是我的妹妹?为什么!”    
      我的脸被手掌死死地盖住,眼睛变形,愣得有些惊慌失措,说不出话来,手臂只是机械地支撑着地板,微微颤抖。忽然,他站立起来,俯身将我拦腰抱起,像横拎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那般,蛮横地上楼。我看到自己的双臂垂下来,呆滞地听着沉沉的脚步声敲击这幢空房子的地板、楼梯、走廊,身后的每一个脚步都留下一个水印,然后溅开来一两滴水珠,落在地板上尸骨无存。    
      那个夜里,我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冷冰冰地裹在白色的床单里,无法回应郁的每一个亲吻和每一次抽动。我呆滞地看着他,看他俯在我的身体上,丧失理智地埋下头去,肆意亲吻。他的头发有些湿粘的刺人,胡子拉杂,嘴唇滚烫地在我冰凉的身体上来回游动。我不反抗,也不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偶然间,他抬起头来,看到我冰冷的眼睛。他的神色里有半醉半醒的恍惚,我想不出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俯在我身体上的这个男人又是谁?    
      突然,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来蒙住我的眼睛,猛地将身体刺探进来。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刹那间完全停止,周身的血液像是眼泪一点一点地围绕心脏流滴着,经不起任何触碰。我知道这个男人不愿看我的眼睛。他不敢看。    
      我的眼泪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来,就这么顺着温热的手指一直流下去,像蜿蜒的河流。他感觉到了,停下来,挪开自己的手,看到我直愣愣淌眼泪的眼睛,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重重地倒在我的肩膀上,沉沉地呼吸,嘴唇滚烫。我在水光里望着天花板,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我的眼泪似乎是在自由做主地从眼眶里流出来,顺着脸颊,变成一条冰凉彻骨的河流。他将脸死死地埋在我的头发里,一动不动。我的发梢慢慢变得湿润起来,我感觉到他的眼泪顺着我的发梢、脖子、肩膀,一路流淌下去,冷却下去,从滚烫到冰冷。我们赤身裸体地叠加在一起哭泣,可我真的想不出来,为什么我们要哭。我蜷缩在自己搭建起来的空白城堡里,对外界的一切决不流连。    
      我僵硬地推开压在身体上的男人,不说话也不回头,赤身裸体地从床上下去,走出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内衣裤,进浴室洗澡。走廊里是空荡荡的风,秋末最后的暖意在此刻荡然无存。    
      当热水“哗”地打湿在身体上,感觉体内的冰冷在霎那间开始融化。我任由着滚烫的热水从天而降,它们顺着僵冷的皮肤一直滑下去,整个浴室热气腾腾。    
    


第四卷第十三章 钢轨上的爱情(7)

      我趴在水龙头上大哭,开始一边哭一边叫,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我应该憎恨自己的哥哥么?他在酒醉后,强奸了自己的亲妹妹。    
      当浴缸里的水渐渐地满起来后,我关掉水龙头,呆滞地躺在里面,想就这么睡去,永远都不要醒来。我不愿去想刚才的一切,不敢。我就像那些躺在钢轨的男男女女,绝然地等待着身后呼啸而过的火车辗过自己的身体、爱情、欲望。那些都是不被允许的不伦,所有拥有      
    如此爱情的两人便是那两条冰寒的钢轨,哪怕一路可以相伴地延伸下去,却永远都不会有交和的一天。我和郁,年复一年地忍受沉重车轮擦着火星从身体上碾过,是轰隆的噪音,震碎一切,一切的奢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缸里的水开始冷却,我的皮肤紧缩起来,冒出无数的鸡皮疙瘩。我伸手扯下一条浴巾从水里站起来,裹住自己,走到浴镜前,擦掉水蒸气。镜子里是一张煞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听到走廊那边的房间里传来郁的吼叫声,伴随着一阵又一阵书本、杯子、凳子散落倒地的声响,还有油画布撕裂的声音。    
      我穿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身体蜷缩起来躺上床,可还是觉得冷。    
      后半夜的时候,郁的房间里渐渐平息下来。    
      第二天一早,许或冲到我的房间,用力地推搡着:“眉!眉!”她将头发柔顺地挽好,一脸新妆,像是想通了一切,就要重新开始那般,手指却冰冷僵硬地抓住我的胳膊:“郁不见了。”    
      郁的屋子里一片狼藉,许或的行李还靠在墙角边。地上散落着书柜上的各种书本、字典、画册,床底下的油画被拖出来划得面目全非。抽屉翻倒在地上,里面的小纸片被从窗口进来的风吹散,飞得到处都是。有一张飞去许或的脚边,上面写着:1994年8月29日 爱上眉。    
      许或弯腰将纸片捡起来,揉在手心里。她压住呼吸,竭力地控制住情绪,冷静地走过来抓我的手臂,说:“浴室反锁了。”    
      我走到浴室门口,伸手去转扭球,可是门纹丝不动。“郁,你在里面吗?”我轻轻地问道,像从没发生过什么那样。    
      许或转身跑出去,到我房间里四处找备用钥匙,她将屋子翻得乱七八糟再跑回来狠狠地扯我的肩膀,问:“钥匙呢?”我停下轻轻敲门的手,恍然大悟般地奔向房间,从镜子背后拿出一串钥匙,然后摇摇晃晃地站到浴室门口一把一把颤抖地试着,不是,不是,不是。    
      “嗒——”,我手掌里的扭球开始转动起来。    
      门慢慢地打开,将浴室的一切一寸一寸地显现出来,我闭起眼睛,不敢看,心又像是一片沸腾的沼泽,冒出无数的恐惧气泡。突然,我听到身边的尖叫声,许或冲到浴缸边拼命地撩着里面的水,像是站在河边搭救溺毙者。    
      郁安静地躺在浴缸里,身体在水里舒展开来,他的手腕上有一道干净的口子,将浴缸里的水染红。我睁开眼睛,靠在浴室门口呆呆地看着,浴镜上很干净,一点水气也没有。水池台上是一把锋利的油画刀,底下压着一张画,上面是一对背着画板的孩子,女孩子紧紧地拉住男孩子的衣角,寸步不离。画面上炭笔的粉末还是崭新的,随着从浴室门口窜进来的风散成一片。    
      这是郁在搁笔七年后的画,他的最后一幅画。    
      许或走到水池台边,将画揉作一团,她转身向我扑来,发疯似地抽我的脸,扯我的头发,然后蹲在地板上号啕大哭。哭声越来越小后,她站起来用变了调的嗓音趴在我的肩膀上,反复地轻喃:“你害死他,你害死他。”    
      我呆呆地站着看浴缸里的郁,想开口叫他,可他沉在水里紧闭双眼,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想告诉他,我不恨他,我爱他。我也不怨谁,这是命,在它面前,我们不得不臣服。可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水,什么都听不见了。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我看见夜晚的霓虹灯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各种颜色。城市里下起毛毛细雨,天气预报说,秋天很快就要过去。    
    


第四卷第十三章 钢轨上的爱情(8)

     我将自己的身体裹在衬衣里,双臂交叉在胸口,寒冷地走着,和身边的每一个人擦肩而过。细小的雨丝打在脸上,不刺痛却冰冷,我哭不出眼泪,面对郁的尸体,一滴眼泪也没有。街边巨大的电影广告牌像一张张画布那般笔挺地拉着,我站在那些头像底下,抬起头呆呆地看。雨水直奔而来,像一把把利剑刺入眼里。我低下头,它们又变作透明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这算是眼泪么?    
         
      我坐上一辆没有标识的公共汽车,看着玻璃窗里映出自己的脸,城市的脸,它们交叠在一起,模糊地,闪过,闪过,车厢里是素不相识的人。我闭起眼睛,不知道车子要将我送去哪里,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捏着郁给我的手机,牢牢地捏着,间歇着打电话给他,可是关机,永远都是关机。    
      我的手背红肿着,那是许或在早晨留下的痕迹。她叫来一辆救护车,带着郁的尸体,心存一线希望地朝医院开去。我没有跟在他们身后,也没有追着救护车奔跑,我只是留在原地,脱去衣服,钻进浴缸,将脸沉下去,埋入水面。我睁开眼,在满池子的血水里看干净的浴室,一点死过人的痕迹都没有。血水从我的嘴角慢慢渗进来,带着一点点腥而甜腻的味道。    
      没过多久,许或打来电话,她在那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郁,死,了。”    
      我走回到浴室,将浴缸的塞子拔出来,血水旋转着身体流走,最后发出一记绝望的打嗝声、一阵呜咽,流淌干净。    
      郁火化后,许或坚持要将他送回东北老家埋葬。她将Golden Rod结束,站在我们的院子里呆呆地看着服务生将桌椅撤走,冬天就要来了。    
      我站在二楼屋子的窗口看她,我知道她能感觉得到我的目光,只是并不把头抬起来,就那么在院子里站着,将自己缩在一件薄绒大衣里,脸上没有妆痕。一些熟客敲门想进来吃饭,她摆摆手,对他们说:“结业了。”    
      在阳光里,我看到自己手背上的伤口开始凝结,极细的几条,滚着暗紫色的小血珠汇成一股,像一只年轻的蜥蜴,慢慢就要冬眠。我将郁的房间收拾干净,一切都恢复原状。许或走上楼来,站在门口看我,然后慢慢地走过来,说:“我要走了。”    
      我拉她坐下来:“许或,你再陪我说说话,好吗?”    
      近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下去,脸色浅黄,眼白充血,曲卷的长发未经打理,随意地伸展着,最后被一根黑色的皮筋扣在一起,垂在身后。她的嘴唇裂开了无数的口子,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喝过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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