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重封印 by:朱夜(red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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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重封印 by:朱夜(rednight)-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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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笑几声,翘起二郎腿,说:“‘山’也不是在那个方向呀。” 

  “你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方向,自己也没说清楚。” 

  他又嘿嘿笑了几声:“你还嫩着呢!小黑猫(警察、守卫)!” 

  “我不是警察。”我干脆地说,“我是法医。” 

  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把我从头打量到脚,有滋有味地嘬着嘴,仿佛在仔细品尝龙头烤的味道,嘴唇一歪,露出阔大的牙齿:“好家伙!” 

  “菜来啦!”阿刚笑嘻嘻地开了门,身后是端着盘子的泰安。 

  他把盘子往桌上放的时候,我问道:“阿刚,茶里为什么要放盐?” 

  “真的么?”阿刚端起没有动过的杯子喝了一口,赶忙说,“啊呀!不好意思!一高兴就忘记了!”他解释说在他家乡有在茶水里放盐的习俗,算是节庆或敬客的礼遇。虽然离开家乡很多年,却仍然保持着很重的口味,喜欢咸辣的小菜和带咸味的茶。 

  “他家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黄毛说,“除了洋山芋(土豆)还是洋山芋,洋山芋煮的当饭吃,切成丝炒的当菜吃。炒菜的时候不是从瓶里倒油,用鸡毛蘸一蘸往锅子里一涂就算有油水了。海里只长海带,不长鱼。除了盐渍螃蜞(甲壳类动物)和腌毛蚶(贝壳类软体动物),什么荤菜都没有。” 

  “说什么呐!”泰安粗暴地说,“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哈哈,人家还没发急你发什么急?”黄毛用筷子指指微笑的阿刚,“我是说人家喜欢吃咸的东西,是从小习惯的。整天吃那种东西,没有盐真要淡出鬼来。现在不缺吃的,老习惯好改一改了。” 

  “那就吃吧!”阿刚说,“这菜是泰安放的盐,看看咸淡如何。” 

  吃饭的时候,因为阿刚快乐的心情的调和,饭桌上没有再出现剑拔弩张的局面。阿刚有一种神奇的粘合力,能抹平所有粗糙的棱角,浇熄突如其来的怒火。也许上天在创造季泰安和黄毛前,早已预留了曹剑刚的模子。 

  阿刚不断地计算着完成这个项目所需要的人手。原来他是知青子女,曾经学过木匠手艺,高中时才到本市来投奔亲戚,所以说话多了会带出一点从小长大的地方的苏北口音。“百帮”的常驻工人只有季泰安、黄毛、他本人和老王小王叔侄俩。这对叔侄和他是同乡。顺着同乡的关系,在本地至少还可以联络到5、6个工人。最近工作不好找,这些人应该愿意来帮忙。 

  “知青”这个字眼,对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已经相当陌生,只有在父辈的闲谈中,还可以听到一句两句。所谓“知识青年”,原意是指在城里长大,经过现代教育体系的系统学习的青年。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中后期特地把这一群人从城市的普通居民中分离出来,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了让他们到农村去扎根锻炼,顺便把先进的文化知识带到落后的农村,促进中国整体的发展,减少城乡差距。 

  然而现实是不理会任何漂亮的理由的。这些从城市的初中、高中和大学毕业的青年,在因为政治动荡而发展停滞的城市中,根本没有工作的机会。离开学校就面临着失业,成为社会青年。而当时光荣伟大的政府在10多年前就对外宣布全国没有失业,在崭新的社会制度下不可以有失业。为了安置这些成为社会动荡的潜在生力军的青年,把他们送到偏远的农村去插队落户,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是当时唯一的选择。当时,根据每年学校毕业人数的不同,下乡插队落户的具体政策也不同。有的年份里,所有能走得动的人都必须下乡,只有严重疾病或残疾的才能幸免。而有的年份就比较宽松,如果家中已经有其他孩子下乡,最小的孩子毕业后可以幸运地留在父母身边,等待街道或里委安排工作。下乡去的绝大多数人在农村呆了将近10年。终于可以合法地回到城市时,才发现面临的是拥挤的住房、亲人的冷眼和仍然难以避免的失业。 

  然而,根据政策,有些情况下(例如在当地结婚生育的)插队落户的知青必须留在当地,直到退休年纪或者解除婚姻关系后才可以回城。这可能是为了防止农民借与知青结婚而大量涌入城市,造成城市的超负荷。对于制定政策的人来说,这不啻是一个理智而务实的决策。但现实的结局,套用后来流行的情人之间的考题来描述,就是当不会游泳的母亲和妻子同时落水而只能救一个时,可怜的丈夫必须做出的抉择。为了安抚城乡生活的巨大差距给他们带来的失落感,政策规定只要他们留在城里的亲戚同意,他们可以有一个孩子代替父母回到城市,得到城市户口,此后合法地享受着城市居民的待遇,读书,升学,加入社会的主流,生老病死有保障。阿刚就属于这一类。但他回来得晚了一点,已经赶不上高考的大军,也没有亲戚资助他复读,只能想法自己养活自己。 

  这顿饭说不上丰盛,但是很舒服,咸淡适中,口味浓郁。饭后聊了一会儿天。黄毛说的很少,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虽然我没有特意关注他,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在不断上下打量着我。一直到我回家,我和泰安都没有相互道歉。 

  我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到“砰砰”的敲门声。我穿上拖鞋,嘴里问:“谁呀?”我父母不可能突然深夜到访,我的同事和朋友也不知道我现在住在外婆家的房子里,难道是龙头漏水,楼下的邻居打上门来了?“不要这么倒霉啊!”我心里想着,嘀嘀咕咕地去开门。 

  门外的人不说话,只见背着行囊的人影。 

 

 

封印三 无辜者的怒意 上 

 

  “泰安……”我揉着朦胧的睡眼,努力想辨认清楚屋外人的影子,消除自己的幻觉,“是你?!” 

  “恩。”对方给予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然而绝对肯定的答复。 

  “怎么回事?”我警惕地退了半步,一手护住胸口,防止他一拳打过来。 

  “我要住在你家。”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推开我的胳膊,直接走进屋子,随手拉亮灯,把行李往吃饭的桌子下一丢,走到窗边打开窗,向他家窗台望去。 

  “喂!你!等一等!”我急匆匆地跑到他身边,一只拖鞋差点从脚上甩出去。只见16号二楼亭子间灯火通明,2个民工模样的人正在房间里收拾铺盖。看见泰安从我家向他们挥手,其中一个人举起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回应。泰安放下窗帘,返身关上我的家门,把行李包拖出来整理。 

  “你给我说清楚!”我不顾夜深人静,揪住他的胳膊愤愤地吼道,“这是我的家!你要干什么!凭什么随随便便闯进人家家里!说句天地良心大实话,你这人真是……”一个带着浓重咸腥味黑漆漆的瓶子直塞到我鼻子底下,堵住了我的嘴。 

  “这是阿刚送给你的螃蜞,等工钱到手再另外请你好好吃一顿。” 

  “什么意思?” 

  “我要住在你这里。他找了2个同乡,在新康坊的公司住不下,就住我家。所以我要住在你这里。” 放着螃蜞的瓶子“当”地搁在了饭桌上。 

  “这……这叫什么逻辑!”我叫道,“我什么时候同意过!你不觉得我看到你就头大吗?” 

   他抬起头来,斜了我一眼:“我看到你不头大就行了。”在我回过神来以前,他已经拿了毛巾、杯子和牙刷进卫生间去了。 

  “喂!朱夜!”关着的门里传来他的声音,“热水龙头是哪个?” 

  “你等一下,”我说,“我去开煤气开关。” 

  “啊!老土!还在用煤气热水器!现在新装修的人家都用电热水器了。” 

  “闭嘴!我家没有热水器,我是要去拿水壶烧开水。” 

  “什么?那就算了,洗冷水澡吧。” 

  “随便你!” 

  水声响过了一会儿,他光着膀子走出来,带着好奇的眼光四下打量卫生间和厨房之间的墙头。“这是什么?”他指着一条管道说,“这不是热水器的热水管吗?”他循着管道,往厨房里去搜索。 

  “别看啦!”我没好气地说,“这就是普通的管子。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否则我不会住到你这里来。你这人说话有个特点:虽然你话并不多,其他人对我说的多数也是事实,但是他们说的常常是事情的这一面,而你说的是另一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你觉得呢?” 

  “承蒙夸奖。”我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明天还得值班,现在已经12点了。该死! 

  “这管道也能连到厨房,还有个接口。这到底是什么?” 

  “你好奇心这么大,怎么不问问你舅舅?” 

  “我舅舅?” 

  这是普通的管子,一头在卫生间接浴缸上面的莲蓬头,另一头在厨房间,可以用接头接上灌满烧开的水的水壶。把水壶放到厨房最高的那个隔板上,利用压力差,热水会自动沿着管道流进卫生间。在卫生间里调节莲蓬头的开关掺进冷水,就可以放出温度适中的热水洗澡洗头。在商店里有热水器卖以前10多年,我外婆就用上了这种土制‘热水器’。做得相当不错,这么多年来除了管子老化换过几次以外,从来没有坏过。而且管子排在明处,什么地方老化需要换了,看得清清楚楚。设计得很合理。 

  “这是我舅舅做的?”泰安的目光追寻着委蛇的管道。 

  “应该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那时还是小孩子,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得上窗台。木匠的锤刨钉凿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之一。在他敲墙头的时候,我拖着比我人还高的扫帚乍咋呼呼地要帮他扫地上的砖屑,指望借此讨好他,可以趁机把玩他的工具。我记得他的手很大,骨节突出,手掌和指腹上有很厚的老茧,手背的皮肤如同高山上的松树皮。 

 在我的记忆中,季建国是一个聪明灵巧的人,在云南插队落户的地方学会了木匠和泥水匠的工作。在过年探亲回家的时候,曾经帮很多邻居修补改造阁楼、厨房和卫生间。我外婆家的卫生间经他的手变得更舒适,屋顶不再漏水。据表哥说,我家的阳台也是他帮忙封的。那是外婆家经历过的最大的工程。从开工的那天下午起,我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住,没有亲身经历这一重大工程,实在很可惜。他做这样的工作,常常只要几包烟或者几斤全国粮票做报酬。他小心地把这些烟收集起来,带回插队的地方,拆开烟卷取出烟叶,掺上云南当地产的土烟丝,抽上一整年。在那个年代,香烟属于凭票供应的奢侈品。我那不抽烟的父亲每月的省下香烟票可以换到几斤鸡蛋。 

 所谓粮票这种东西,现在的人已经渐渐淡忘了它的作用,然而在20多年前,如果没有粮票即使有钱也不能买任何粮食和粮食制品,面临饿死的威胁。凭粮票可以买到价格极其低廉的粮食。在1960年,用1斤上海粮票加1毛2分钱可以买一斤大米,或加8分钱买8斤蕃薯。粮票分仅能在某个地区用的地方粮票和能在全国通用的全国粮票。各种粮票之间存在一定的兑换比率。全国粮票价值最高。一般来说某个城市越大、供应越丰富,那么当地的粮票价值越高。例如1979年1斤上海粮票差不多可以兑换1斤全国粮票或者1。5斤江苏粮票。也就是说在上海只能买1斤粮食的粮票,在上海兑换成在江苏粮票,可以到江苏买1。5斤粮食。在食物短缺的年代,这是不小的利益。当时就有人冒着犯“投机倒把罪”被枪毙的风险,从上海收购粮票到江苏的城镇去贩卖,从中牟利。当然,也确实有人被枪毙。粮票对城镇户口的居民定量供应,没有城市户口的人则完全没有可能享受。城市里的人对饥饿最大的痛苦一般只是副食品的缺乏。对没有城市户口的人来说,则直接是饿死。不幸的是,至到80年代中期大规模的粮食缺乏现象消失以前,后者一直占人口接近90%的比例。 

  “怎么会是他做的?”泰安伸手去触墙头上的管道,手伸出去,又停在半当中,转而抚摸那很有些年头的墙壁。 

“他还帮忙抹过墙灰,这墙上面应该也有他的手印。”我说,“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听到我说的话,泰安象被火烫了一样“倏”地缩回手,盯着墙壁打了一个寒战。他打了一个喷嚏,爬上我的床,拉起被子盖住头,抱着双臂背着我躺着。 

  我说:“嗨!瞧你那样子!准是想过什么鬼点子,做过什么亏心事吧?你外婆在世的时候从来管不住你。要是有你舅舅在,大概还能管教管教你。不过,你才那么一点点大的时候就没少和他捣蛋。他很喜欢你,抱你在窗口看天上的云逗你开心,你却又踢又蹬,哭闹个没完。” 

  “没有。”他嘴还硬着,声音里已经失去了确定。 

  泰安的舅舅季建国没有等到回城的政策,在云南死于夏季的疟疾。那时泰安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而我已经上小学,懂得大人胳膊上挂起的黑布袖章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件事。”我拍拍床沿。 

  “恩?”他的头仍然埋在枕头里,声音含混不清。 

  “拜托你睡觉穿件睡衣好不好?” 

  泰安从枕头那边转过脸来,一脸空白地望着我,仿佛我在说外星人的语言。 

  我忍住性子提醒他:“我们家不许小孩象野蛮人一样光着膀子睡觉。” 

  “我不是你们家的小孩。”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睡在我床上!” 

  “这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女人。”他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我,“这样睡舒服。再说我也没有睡衣。” 

  我拉开抽屉,翻了一阵,拉出压在最下面的一件宽大的T恤衫,上面还印着红色的广告语“点亮你的心”,是我上大学打工时推销眼药水赠品的多余。“拿着这个!”我把T恤衫一甩,正好罩在他头上。他不情愿地咕哝着,把T恤衫拉进被子里。我去了一次卫生间,回到床上准备睡觉,拉开被子才发现泰安并没有穿上T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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