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4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芙蓉-2004年第4期-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兄弟们已经恢复了活跃,海二说我记得志高是讲过的。 
  志高说,是想不到的便宜,那次我跟表哥在采石场外称了一大包酥糖,只花了三块钱,很好吃的。 
  大头说,有这样的好事。 
  志高说,这一带到处都是糖厂,自然就便宜了。 
  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划来,在前面不远的山顶上炸开,血光一团,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噼啪啪砸落下来。 
  坏了,坏了,暴雨来了,海二说。 
  秋生哥,要不要躲一躲?大头问。 
  躲个屁,往前奔,志高说。 
  暴雨顷刻间就把我们浇湿了。雨水让我们清醒过来,明白自身的处境。我打了一个哆嗦,吩咐志高把烟保存好,那东西到时候要提神的,志高说,看我都糊涂了,要得,要得。 
  我们就这样空着肚子离开了那个令人伤心欲碎的小村。更大的狂风和暴雨立刻洗去了我们在小村留下过的足迹。 
  狂风席卷着暴雨向我们兄弟横扫而来,我们仍旧手拉着手,顶着狂风暴雨蹒跚而行。狂风似涛,暴雨如注,人几乎难以睁开眼睛。脚下已是大水漫流,半尺深,得着行走。四处是风声、雨声、哗哗的水流声,树木折断的吱嘎声也时不时地传来,令人心惊肉跳,举步惶惑。 
  暴雨引发了山洪,四面的大水汇聚而来,高速公路实际上已变成了一条流量可观的河流。我们走的是缓坡,逆水而行,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体力。海二是我们中最饿最困的一个,他几乎是靠我和大头拖着的。我咬紧了牙关。我想到诺亚方舟,想到生命已是最后关头了,想到家乡的一个叫做红莲的姑娘,最后想到了杰克·伦敦《热爱生命》里的那个淘金者。我在心中默念着,热爱生命,热爱生命!并在手上使力把热爱生命的讯息传达给我的兄弟们。为了保存体力,我不想大声地喊,喊也怕他们听不明白。果真,我的兄弟们也都使了劲,挣扎着前行。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其实并没走多远,只翻了一个小山坳,我们就再一次看到灯光了。那灯光透过厚厚的雨帘,星样的,想起来应该是隔我们不远,但它像科罗连升散文诗中所写的那样,我们还是走了很长一段路,幸好是下坡,借着流水的冲击,不像上坡那样的费力,只是在过一座脚下是汹涌流水的小桥时颇费了一番周折,我们就到达了那个叫做宏达公司的砖瓦厂。 
  砖瓦厂里灯火通明,场地上有人还在干活,拉扯油布盖砖瓦胚子,一个黑矮的胖子站在屋檐里的干处指手画脚,看他那神情已是暴跳如雷,却又不愿去雨中亲自动手。这人无疑是砖瓦厂的老板。我们兄弟不加商量就朝那老板奔去,依然是我在前,他们三人在后,凡是要交涉的时候,总是我打前锋,谁叫我是头儿呢。 
  直到我们走到那栋房子的屋檐下,那老板方感觉到身边来了人,转过脸来厉声地问,干什么的? 
  我们兄弟已疲惫不堪,一身精湿,灯光下形容憔悴,东倒西歪。我振作精神,抖落一身雨水,拢了拢额前的乱发,问那老板,老板,你这里要不要人做工? 
  这次,我没有直接向那老板提出找东西吃,而是采取迂回战术。这一战术果然奏效了。 
  找工的,老板疑虑地打量我们,你们四个都找工做?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严厉了,但也并不柔和。 
  我说是的,并向大头海二和志高使眼色。我们当务之急是要骗一顿饭吃,至于干不干,那得看待遇,也就是工价如何。 
  嗯,个儿都不错,像有力气的样子,老板好像对我们很满意,他指着在场地上干活盖油布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三个人说,那几个四川仔他妈的不想干了,我这里正好缺人。 
  他想了想,又问,你们是哪里人? 
  我说湖南的。 
  老板问有身份证吗? 
  我说有有。大头他们也说有有。我怕大头他们掏身份证给老板,忙说,老板,我们一整天没吃饭,又走了长路,实在是饿极了,也累极了,我们明天才能干活。 
  不急,不急,老板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不有剩饭,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早上再干活。给我做工不会亏了你们的,你们去打听打听,谁不说我是一个好人啦。 
  我说谢谢老板。 
  大头赶紧也说谢谢老板,你好人有好报的。 
  那老板对屋里大声招呼,曾超平,曾超平,你来一下。 
  叫做曾超平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瘦高个儿。他从里面跑出来,问老板有什么事。老板说刚招了几个打工仔,是你的湖南老乡,还没吃饭,你带他们去厨房吃饭。还有没有剩饭? 
  有,有,曾超平说。招呼我们跟他去。 
  厨房就在这栋房子里,曾超平看样子是个伙夫,他利索地围好围兜,一边揭锅盖为我们张罗饭食,一边问我们是湖南哪里人。 
  大头抢着说我们是湘西的,大哥你是哪里人? 
  曾超平说他是常德人,都是一方人,湘西老乡。 
  饭菜端上来,饭是蒸的,极干燥,菜是煮的菠菜叶子,上面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油瓣子。你们饿坏了吧,曾超平对不住人似的说,就这些了。 
  我们兄弟实在是饿极了,也不客气,端碗大嚼起来。 
  外面仍是狂风大作,猛雨打窗。 
  曾超平也坐下来抽烟,问我们从哪里来的,怎么搞得一身的湿? 
  莫讲了,海二说,日他屋娘,别人宰了我们。接着把我们的遭遇讲给曾超平听。 
  末了,大头抱怨着说,不晓得哪么搞的,公路上没一辆车,拦辆便车也拦不着,只好斗着雨走。 
  曾超平说,你们不知道呀,今晚上有个叫做什么的台风在汕头市登陆。 
  志高说,你讲什么风? 
  曾超平说,是台风。 
  啊?!我们兄弟一齐张大嘴巴,忘了吃饭,看着曾超平。 
  难怪有这么大的风呀,大头说。 
  我说不像呀,台风不止这么大吧。 
  曾超平说,是台风,这里隔汕头还远,一两百里的路,又有山,风弱些了。 
  还弱,就这风差点送命了,大头说。 
  我日,命差得要死,一碰就碰上台风!志高说。他又问,你们这里怎么还有电? 
  是老板自己发的,砖瓦露在外面得盖好,曾超平说,吃呀,吃呀。 
  我们兄弟再也不顾台风不台风的,专心致志地对付那一大盆饭。我们的吃相一定很不雅观,吧嗒吧嗒,猪样地拱,盆里的饭就渐渐少了。 
  我们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突然听到老板愤怒的吼叫声,滚你妈的蛋,你们不干自然会有人干。接着又传来啪的一声耳光响。曾超平推开打饭的窗口往外望,我们也往外望。见老板正在教训从场地上干活回来的三个人。那三个人都是青年,年龄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其中一个小平头捂着腮帮,想必挨耳光的是他了。 
  妈的×把人不当人,志高说,我看这老板是一副死相,要是我,今晚上就请他挨刀子。 
  乱讲,我制止志高,吃你的饭,不要多事。 
  那三个人是哪里的?大头问曾超平。 
  曾超平说是四川人,怪可怜的,也同你们一样半路上被人甩了,就到这里来找工做。他把窗子关上,轻声地说,这老板姓林,心黑着呢,那几个四川仔干了一个多月了,不给发一分钱工资,他们连抽烟的钱也没有。那几个人不想干了,又没路费,走不动身,就找老板要工资,老板推说过几天发,却总不见发。特别是这十几天里,老板把他们三个盯得紧。老板有个亲戚在汕头气象局工作,早就知晓今晚上有台风,你想台风肯定要损坏房屋,他就加紧生产砖瓦,想卖高价钱,这不,他们几个就得没日没夜地干活…… 
  志高说,他娘的这么黑心,川老鼠就是差劲,不然今夜就有戏看了。 
  海二说,不一定吧,我看这几个人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大头说,是有点贼眉鼠眼的。 
  我问曾超平,这砖瓦厂有多少人? 
  曾超平说,砖瓦厂一共有四十几个人,除了那三个四川仔和我,其余的都是本地人。 
  大头不解地问,曾大哥,这老板对你好像过得去,他少不少你工资? 
  曾超平说这你们就不晓得了,我姐嫁在这里,林老板跟我姐夫是同宗。 
  难怪,大头说,大姐好大年纪了,哪么嫁到这里来了,千里万里呀! 
  我拿眼剜大头,示意他莫问那么多,但大头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哎,曾超平叹了口气,沉吟半晌,他说都是老乡,我也不瞒你们,我姐原来是个寡妇,被村里人骗下来打工,卖到这里来的。我姐夫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人不错,老实本分,待我姐好,就跟他过了。 
  话说到这份上,令人心情沉重,大家都沉默了,屋子里一时一片寂静,只有外面屋檐上哗哗的流水响。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那个林老板,他来厨房里吩咐曾超平带我们去那三个四川仔的房间里去睡。他说他已把三个四川仔炒掉了。他走的时候对我们兄弟说,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六点钟开工。又对曾超平说,我回家里去,等下你关发电机,你也早点休息。曾超平说好好。 
  那个台风之夜林老板并没有回到家里,事实上他永远也回不到家了。那三个四川仔把他谋杀了,尸体被丢进砖瓦厂不远的那条平日平静得没一个波浪那夜却流水汹涌的小河。林老板走后不久,我们兄弟也出了砖瓦厂。我说过我们进砖瓦厂的目的只是要骗一顿饭吃,并不想真的干活,况且那老板又是那么的黑心,把外地人不当人看待,就更坚定了我们兄弟走掉的决心。吃过饭后,我们只稍稍休息了一会儿,顾不上劳累之苦,就出了砖瓦厂。临走时,曾超平说我也不留你们,今天老板不知发什么神经半夜里还要回家去,你们赶快走,明早就走不动了。他看看表,说两点多了,到海滨小城只有七八十里路,你们好自为之吧。他从一个纸箱里翻出月饼,给我们每人几个,说带着路上吃,大哥再不能帮你们什么了。说得我们都伤感起来,一向心坚似铁的志高动了感情,他说曾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我们兄弟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曾超平也声涩了,说都是家乡人,大哥我有两年多未见过家乡人了,他拍了拍志高和海二的肩,走吧,走吧。 
  我们出了砖瓦厂,发觉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小些了,刷刷地下,风也弱了,呼呼地吹,夜不再是墨一般的黑,大风吹散了厚厚的云层,月亮虽未现身,但月光隐约而来,无处不在,天空毛玻璃似的渗出一些透明的颜色,山、河、树木、房屋有了模糊的轮廓,十步开外能看到团团物影。但我们还是走错了路,没走上高速公路,而是逆河走上了进村的路了,走了一段,海二说,哥,不对呀,哪么还没上公路,来的时候好像没这道墙脚。 
  我也感觉到了不对,正要说话,大头轻声地说,咦,都莫做声,前面有人。 
  前面不远果然有三条人影,弓腰拖着什么,沙沙地响。 
  志高说,拖的好像是一个人。 
  大头说,不好了,肯定是那三个川老鼠把砖瓦厂的老板谋了。 
  海二也说,志高你说没戏,我一看就晓得有戏,我说过那三个川老鼠不像是好人的样子。 
  大头问,我们哪么搞? 
  我说,别出声,跟着看看。就顺着墙脚一路跟踪。 
  那三人果真是砖瓦厂刚炒掉的川老鼠,拖着的也真是一个人,朝着小河边去。两个人夹胳膊拖,那个小平头望风,四面看着。到了河边,三人一齐动手,嘭的一声把人扔进河里。 
  天啦,真的杀人了!大头情不自禁,几乎喊起来,但及时被志高捂住了嘴巴。他用膝头顶了一下大头,小声骂,鬼喊,就你怕死。 
  志高又问我,大哥,我们去敲点竹杠,怎么样? 
  海二说,那老板有钱,腰上有个大肚兜,找川老鼠分红去。 
  大头说,他们连人都敢杀,你们还敢惹他们,不要命了。 
  志高说,你要是害怕就莫来。 
  这次我没有阻拦我的兄弟们,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我知道我的兄弟们走了大半夜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而海滨小城又还有那么远,敲点钱的话,在哪儿蹲一夜,明早就可以坐车,何乐而不为呢?那老板的死与我们又有何干,是他自己找的。 
  志高和海二像得到了命令的两条德国狼犬,立刻箭似的向那三个川老鼠扑去。我怕他们两人吃亏,拉起大头随后赶去增援。 
  志高和海二厉声喝住那三人,站住。 
  三个川老鼠刚爬上河岸的一个小土坎,被突如其来的喝问声吓得大惊失色。其中那个小平头向后退了一大步,只差跌入河里。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拉开架式对付志高和海二。 
  我和大头及时赶拢,我说,莫怕,你们怕啥子啰,我们不是本地人,不会告发你们的。我有意用四川话对他们说,以防他们认准我们是敌人,拼个鱼死网破,对双方都不利。 
  一个川老鼠说,那你想怎么样?他是三个人中块头最大的,底气还足。小平头显然心虚得很,声音都发颤了,拉关系似地说,你们莫不是四川人? 
  我和大头同声说,我们是四川的。 
  小平头推了下大块头,讨好地说,都是老乡,好说话,好说话。 
  志高说,好说屁话,兄弟我们落难了…… 
  我截住志高说,跟你们借点盘缠。 
  小平头苦着脸说,我们哪里来的钱呀。 
  海二说,莫小气。 
  大块头川老鼠说,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我说,不想怎么样,就是借点盘缠。 
  海二火了,你妈的×,不要不识好歹,钱拿出来的话我们什么也没看见,要不然,哼!莫怪我们不认你们是老乡,翻脸了对谁都不好。林老板腰上的肚兜我们早就注意了,虽然你们先下手,山上赶肉(打猎)也是见者有份。多少也得打发一些。 
  我说,我们是借。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对得住你们吧。 
  大头说,对,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几个睁眼瞎子。 
  志高已经不耐烦了,说别再跟他们啰嗦了。 
  小平头明白他们的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