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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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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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去拉静岚,然后,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静……岚……”常羲低下头,看着打进自己腰腹间的五色掌印,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静岚笑着流泪,嘴上的咒语却是片刻不停。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

“要超度我吗?”他微笑着伸出手,想要再摸摸爱人的脸颊,想要再一次擦掉她的泪,但是那法轮越转越快,他已经触不到她的脸颊。

看来隐曜还是失败了,而他的努力也全都白费。

静岚,你的眼泪,是为我流的吗?

云翔和月魄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有伏翼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地遏制住自己冲上前去的冲动。

那个念着咒语,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来超度常羲的人,不仅是静岚,也是小狸。

他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听信隐曜的谎言,将小狸害到如此的境地。就算小狸是妖又如何,就算当他白发苍苍时,小狸依然年轻又如何,就算小狸永远也没有办法生下他的孩子,又如何?

小狸是小狸,而他是爱小狸的伏翼,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小狸的时候,小狸是那么的天真快乐。是他让小狸患得患失,是他让小狸想要做人,是他让小狸违背良心进入太社当奸细,同样是他,让小狸在他跟静岚之间进退两难,甚至想到死亡。

想到刚才亲眼目睹的场景,他愤怒地捏紧了拳头。

如果他不是因为担心小狸而突然回到柘台岭,他就不会看到小狸愤怒地指责隐曜。虽然那身体是静岚,但是那表情、那语气,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小狸。

小狸说,就算隐曜让她脱离了她的肉体,他也别想用黑暗术法控制她的意识。她是被爱浇灌出来的善之花,怎么可能任由他这个内心阴毒的人来控制。

小狸说,虽然她是妖,但是妖也是一样有感情的,妖一样懂得爱,懂得信任,懂得牺牲。

隐曜听得勃然变色,想要攻击小狸。他刚想去阻止隐曜,却看见小狸,或者是静岚结出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掌印,霎时间,圣洁的光芒笼罩了她的全身。隐曜刚一碰到那些光芒,就仿佛被灼痛一般大叫起来。

他看着隐曜的手诡异地化成黑点,开始慢慢消散。那些黑点又蔓延到他身体的其他部分,隐曜恐惧地大叫,静岚却只是笑笑地看他。

隐曜大声质问她究竟对他作了什么,她却说她什么也没做。

她说,隐曜,这是禁忌术法的反噬。那些亡魂很寂寞,你叫醒了他们,就要陪他们,你要负责到底。而我,只不过是让你最后一次见到光明。很美吧?光明的样子。只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了,从你动用禁忌术法的那一天开始,见到光明对你来说就意味着灭亡。

隐曜摇着头,疯狂地大叫,不,这都不是真的,我是神的使者,我是神,我怎么会怕光明?!

但是事实却是,他在光明中消失无踪。

然后静岚转向他——她好像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轻声问他:“伏翼,帮我好吗?”

他怎么可能拒绝她?在他已经被自己对小狸的愧疚淹没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拒绝小狸?

虽然小狸说,她要帮助静岚超度常羲,因为静岚流了太多血,靠她自己是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的;虽然小狸说,她这一去,可能再也不能回来。

他带着还很虚弱的静岚离开柘台岭,悄悄潜进兰池的地宫。因为他知道月魄公子要把常羲往兰池引,而静岚说移世镜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之后他们就在这里等待,小狸跟他说了很多话,说静岚根本不怪他;说只要他不说,他还是可以跟在元信公子身边,没有人会怀疑他;说希望她走了以后,他还可以开心过日子,就算忘了她也不要紧。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小狸说的,他一样也做不到。所以他只能默默等待,等待惩罚到来。

现在,惩罚就要来了。

伏翼看着静岚的咒语越念越快,那掌印也越来越大,直至笼罩了常羲全身。

术法即将完成,小狸的力气也快用尽了。他已经看见小狸的影子慢慢跟静岚的身体分离,也慢慢变得透明。

“不!”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大喊着冲上前去。但是静岚已经跌坐在地上,小狸的灵体则被震飞了出去。

云翔连忙上前抱住静岚,伏翼想要阻止小狸灵体的离开,但是他无能为力。

“月魄,”静岚咳出一口鲜血,吃力地喊着,“快,快救救小狸。”

月魄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也看到小狸的灵体从静岚身体里弹了出去,便连忙掏出母亲留给他的玉佩,先将小狸的灵体收了进去。

静岚暂时放下心,才又转过头看常羲的状况。

他整个人都被五色掌印包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但是除了静岚之外,其他的人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是他们看到,常羲从护心镜中拿出小小一枝芙蓉花。小小的一枝,上面却有白、鹅黄、浅红、深红、微紫色的花朵,柘台岭的文官花。

原来他多延宕了这几天,是为了等这文官花开。

云翔突然醒悟,也在一瞬间动容。他低头看向静岚,看见她笑得很美,带雨的梨花一般。

静岚听见了,常羲对她说:“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他们的所思,都在远道。但是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们“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伸出手,接过那枝芙蓉花,然后笑着投向常羲的方向。

“走吧,常羲,我陪你走。”

云翔心胆俱裂,她的动作是那么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伸手抓住她。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没入那个掌印,随即,移世镜发出刺眼的光芒,将他们都笼罩在那光芒里。

那光芒太刺眼,云翔、月魄和伏翼都被迫闭上了眼睛。当他们再睁开眼时,地上只有一个常羲,或者说是陵游,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匀净绵长,似乎只是睡着了。

常羲呢,静岚呢?


永恒纪念

好……黑。

讨厌,她很怕黑的。静岚抱住双臂,胆怯地看了看周围。

没有人。

她为什么会孤单一个人在这里,常羲呢,他到哪里去了?

她拼命寻找,最后终于发现远处的一点光。

她向那处光亮跑过去,同时心中祈祷那点光亮不要突然消失。

可是等她跑到那里的时候,她愣住了。

这里是烂漫春日,和风习习,开满了粉紫色小花的雩下面,坐着一位满面微笑的老人。

这位老人,她是认识的。她张了张嘴唇,却叫不出那熟悉的四个字。

“静岚姐姐。”老人轻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耄耋之年的老人叫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是“姐姐”有什么怪异。

“九宸……”静岚哽咽了一下,那“弟弟”两个字却始终叫不出口。

九宸,九宸,他们分别的时候,九宸也才十九岁。那个常因为他们的逗弄而绯红了脸颊,腼腆得好似小姑娘一般的九宸,竟然这么老了。

虽然在云烟阁已经看过九宸老了以后的画像,但是画像终究是画像,给人感觉很不真实。眼前的九宸则不一样,他是活生生的,嗓音苍老而喑哑,却依然叫她静岚姐姐。

“对不起。”九宸突然说,“因为我的一时糊涂,又把你牵连进来。”

静岚拼命摇头:“不,不怪你。是我不该忘了你们,一切都是我欠你们的。”

“没有谁欠谁,”九宸豁达地笑着,“一切都是缘份,你觉得我们苦,可我们实际上,甘之如饴。”

静岚没有说话,虽然九宸说的是“我们”,但是她明白,九宸说的其实是他自己。温柔的九宸,善解人意的九宸,从来就只会委屈自己。

九宸轻叹一声,又说道:“别怪常羲,他只是个傻瓜而已,他不是有心想要伤害谁。”

静岚含着泪笑了:“你忘了吗?常羲是我的丈夫,就算他犯了错,我也会帮他弥补。”

“是这样的……”九宸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忽然有了些悲悯的神色,“或许,还是让你遗忘比较好。”

“不。”静岚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事,这些记忆,都是属于我的,不要轻易把它们拿走,好吗?”就算痛彻心肺,她也不想再忘记那些人、那些事。

“你还是一样。”九宸笑了,有些怅然。是啊,当初常羲拿走静岚的记忆,是想为她好。但是后来的这些变故,这些转折,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自作主张?

静岚抿了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还是一样固执,让九宸弟弟拿她没办法。

“我死了吗?”她看看四周,这四周的景象一如太社,但是她清楚,太社里是没有九宸的。

“常羲,常羲哪里去了?”她迷惑地看着九宸,那时候她扑进了常羲怀里,可是现在,她怎么会是孤单一个?就算是黄泉路上,她也要跟常羲一起走过。

“你没死。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你不能死。”九宸摇摇头。纵然嘴里说着不甘,但是常羲又怎么会真的舍得让静岚陪他长眠在冷寂的地下?

“没死……”静岚摇摇头,“不会的,如果我没死,又怎么会看到你?”

“因为我一直在你手上。”

九宸轻轻拉起她的袖子,她的右手手腕上,那一串由瑛穿成的手链正发出若隐若现的光。

“你把自己封在这里面?”静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要如此作茧自缚?

“我是贪心的人,还想再见你一面。”而现在,他的愿望已经达成了。

静岚眨眨眼睛,却眨不掉里面的泪雾。

“傻孩子……”傻孩子,九宸永远都是傻孩子,她的傻弟弟。

又听到这熟悉的话语,九宸满足地笑了。

“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心事,该回去了。不过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他正容道,“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活下去,你是我们存在过的唯一见证。那些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事情,只存在于你的记忆里。所以,为了我们,活下去,不要再忘了我们。”

“为了我们,活下去。”他微笑着重复这句话,然后伸手将静岚推开,“永别了,静岚姐姐。”

静岚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她想哭,想大叫,想叫九宸不要离开,但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双唇绝望地开开合合,像是一条即将死去的鱼。

突然,她听见很多声音。

很嘈杂,似乎有人在争论,有人在怒斥。

很吵,可不可以不要烦她啊。

她皱眉,没想到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招来了更多的麻烦。

“岚岚,岚岚,你快醒过来啊。”

这个带着一些哭腔的声音,好像是舅舅啊。

怎么可能,她随即就推翻了自己的推断。舅舅从来都不哭的,舅舅怎么可能这么没有出息。

“这位病人家属,她只是失血性休克,很快就会醒过来的,你不要这么使劲摇晃她。”

陌生的女子声音,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难道这是在医院,而那个哭了的男人,真的是舅舅?

“向先生,你先跟我们回局里作笔录好不好?令外甥女没有生命危险,你先把她胳膊上的外伤解释清楚。”

陌生的男子声音,好像还带这些兴奋,不会是刚刚上任,自以为碰到什么刑事大案的毛头警察吧?

“我没时间去!”

舅舅好像生气了。唉,他好歹也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这么跟警察闹翻,不好吧?没办法了,尽管不情愿,静岚也只好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一张嘴,嘴唇好像干得裂开了,但是她根本不在意那小小的痛,只是简短地说道:“自杀。”

整个病房突然安静下来,人们惊讶地瞅着她,她不是刚刚还在昏迷吗?那两个字,不是她说的吧?

“你说什么?”穿着制服的毛头小子一脸兴奋地冲上来,受害人醒了啊。

“我自杀未遂。”所以不是什么刑事案件,你可以滚了,她瞪着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啊,这样啊。”小伙子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既然这样,你安心治疗吧。”

看着制服毛头离开,静岚心里忽然针扎一般的疼。这家伙心思单纯,爱冲动,眼神里干干净净一片澄澈,和他好像。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女大夫尽责地上前询问。

她摇了摇头,她心里很不舒服,可惜任何药都治不了。

见她摇头,大夫做完简单的检查,嘱咐她静养就走了。舅舅一直坐在她床边,不时用温水润润她的唇。她醒了,舅舅却不说话了。

她沉默很久,一直到太阳西坠,才幽幽地问道:“舅舅,那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舅舅心里一紧,知道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不知道,太小了,看不出来。”他硬起心肠撒谎。

静岚知道舅舅怕她难过,其实问也没有什么意义,那孩子已经死了啊。

她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是我?”她语气淡淡的,没有怨恨,但是不停滑落的泪却透露出她的不平。就算她是盐姬和廪君的后人,可是几千年都已经过去了,她不相信盐姬的后人只有她自己。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去尝这锥心刺骨之痛?

舅舅叹了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这是债,只是不该由你来背。”

什么债?静岚带着疑问看向舅舅。

“舅舅本来该姓北堂,”舅舅苦笑了一下,“向是你外婆的姓,你外公姓北堂。”

静岚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她想起云翔跟她说的那些话:“这一切都要怪一千多年前北堂家的那个叛徒,那个跟着当时的圣女一起离开夷城,也同时将辰星之力全数带走的叛徒。而他,就是你云家的先人。”

原来云翔说的是真的,只不过那个带走辰星之力的星官也不是她多么“先”的先人,那就是她的外公!

对了,一切都对了。夷城的一千年前,不过是这里的四十年前。外婆家院子里那棵雩的分身,也是在四十年前跟外公一起来到这里的。而外公也不是早夭,他的寿命只得这么多,跟外婆来到这个世界,他剩余的五十年寿命就只剩下两年!

究竟是爱情让人变傻,还是人本来就都是傻子,世间才会有爱情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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