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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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烟云-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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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把手放到腹部,那里已经变得平坦了。
宝宝!
宝宝已经出生了吧,真好。这样想着,我也松了口气,连身上的痛,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睁开眼,就看见花束子坐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
见我醒来,一阵激动忙着叫太医。
我挣扎着起身,抓住要离开的她:“花束子,宝宝呢?”
“花束子,”我怕她没听清楚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花束子,宝宝呢?是男是女?快抱来我看看。”
谁知经我这一句话花束子竟哭得更厉害了。
我靠着床头缓过这突如其来的昏眩。
花束子,你别哭,我很怕看见你哭的。求你,别哭了。
宝宝呢?为什么没有人抱他来见我?
捂住骤然刺痛的胸口,挣扎着下地,不会有事的,宝宝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们却拉着我,拽着我,宝宝,你在哪里?怎么办,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哭,他们为什么那么伤心,却不让我去找你呢?
宝宝,你在哪里?哭一声给额娘听吧,哭一声给额娘听,额娘就可以找到你了。
你们放开我,不要拉着我,我要去找宝宝,你们不带他来见我,我就自己去找他还不行吗?
求你们了,别拉着我,我很想宝宝,我很想见他啊。放手吧,求你们放手吧。
“娘娘,格格没保住!娘娘请您保重啊娘娘…”
“你说什么?”不,不会的,你一定是在骗我:“花束子,你不会骗我的,我知道,花束子,你告诉我,宝宝呢?他还活着对不对?对不对呀,宝宝还活着对不对?”
“对不起,姐姐,孩子没保住,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为什么?
为什么花束子连你都骗我?你为什么也要骗我呢?我的宝宝,怎么会,他好好的呀,他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
宝宝,宝宝,他们都骗我,他们都骗我,他们说你已经不在了。可是,怎么会呢?
额娘还没有见你一面宝宝,还不知道你是圆圆的脸么,还是瓜子脸,不知道你是长得像额娘呢,还是长得像你皇阿玛呢?
额娘还没有抱过你,教你说话,认字,给你讲故事;额娘还会唱摇篮曲,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额娘想带你去看蓝天,骑马,爬树,放纸鸢;额娘还有很多道理要说给你听,额娘想带你认识这个忙忙碌碌的世界,它的好,它的坏,额娘都想告诉你…
自从有了你以后,额娘不读诗,只读你…
宝宝,其实额娘最想的就是听你叫我额娘,那从你嘴里发出的第一个音符,一定比世界上最美的天籁还动听…
宝宝,你还没有见过额娘,没有见过额娘呀,不知道额娘长什么样子,以后别人会欺负你的,那怎么办?
额娘至少要为你穿衣加衣服,额娘为你做了很多衣服的,那些漂亮的衣服你一定会喜欢的。你至少要穿一件额娘给你做的衣服,漂漂亮亮的,那样在另一个地方才不会孤孤单单的…
可是宝宝怎么办,他们都拦着额娘,他们不让我来找你,就算我求他们,他们也铁了心的不放手。
宝宝,宝宝,额娘找不到你呀,额娘找不到,找不到…
宝宝,宝宝…
“啊!啊!啊!”
听着屋里传来的绝望的呜咽,大清的君主搭在门上的手突然失去力气,那扇门就再也推不开了。
他知道,他错过了。
那天之后,花束子看着那个人一天一天的沉默下去,却无计可施。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高贵公主,那个曾经骄横跋扈的东宫皇后,那个曾经笑容温暖的姐姐,都在这一天天的沉默里,磨去了的痕迹。
她只是日复一日的昏迷,醒来,沉默,再昏迷。
花束子很怕,怕静妃会这么睡着就再也不会醒过来。只是这种担心,她不敢跟任何人说起,也不曾跟任何人说起。
这日,花束子出去向皇上和太后说了一下静妃今日的情况后,再回到锦绣宫竟发现本该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问谁都不知道静妃的去向。花束子太了解静妃的为人了,那颗心那么刚烈,若她一时想不开,依她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花束子不敢再想下去。
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因为那个地方自从静妃小产以后,那个地方就变成了所有人心里的禁地,没人再去了。
花束子也没再去过,那间堆满了画像,摆满了玩具,还有未绣好的衣服摆在绣架上,那间曾充满了期待的房子,如今成了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不能开启。
果然,那扇门的琐已经开了,推开门,静妃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双眼睛没有焦距,没有光点,面无表情的脸上,如死一般沉寂。
那一刻花束子甚至不敢出声,在满屋的悲悸里,她不敢打扰她的悲伤,她甚至害怕那个人已经,已经去了。
不知自己站了多久,花束子不敢挪动一步,直到如雕塑一样的人张口叫她。
“花束子,”静妃微弱的动动手:“你过来。”
“宝宝,漂亮吗?”静妃转动了一下眼珠,看了看满屋的宝宝的画像,问花束子:“比这些画儿还漂亮吗?”
花束子忍住哽咽,使劲地点头:“嗯,宝宝很漂亮,比这些都,都漂亮…”
“哦。”
静妃回答完这个字后,又沉默下来,花束子已经想不出她在想什么了。
此刻连自己都忍不住哭了,静妃的眼睛里却连一点水光也没有。
确切的说,除了那天醒来再昏厥过去的那段时间,静妃就再也没哭过。
大多数时间,静妃都在昏迷中,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也是睁着眼睛连眼珠也不转一下,也不说话。
好像所有的眼泪都在那天用完了,再也流不出一滴。只是花束子有种感觉,那双眼睛一直在流泪从未停过。
又过了很久,静妃又问她:“宝宝,叫什么?”
“姐姐,”花束子死死地抓住静妃的手,哭得几乎背过气:“姐姐,宝宝没有名字。因为是小产,所以,所以皇上不能给宝宝赐名,也…也也不能葬入皇陵…”
“花束子,我想见她。”
说完这句话,整个房间就只剩下花束子自己的哭声。
等到花束子组织好语言,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只看到静妃椅子上直直的倒下去。
那天之后,世界一切都失去了颜色,时间转瞬,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有人要庆祝生的喜悦,有人要接受死的悲哀,这个世界本就如此太现实,也太残酷。
我坐在给董皇贵妃庆生的宴会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脸,在我面前似安慰,似嘲笑,想要纵情歌舞,却碍于我由不得开怀。
多可笑。
可笑我曾在局中,身不由己;可笑我作茧自缚,终于穷途末路,可笑我苦苦挣扎,不过一场空。
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这个世界那么冷,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太后娘娘,”许是我许久不这样叫她,她的脸上一瞬间闪过吃惊的神色,又在下一秒恢复平静,我低着头接着说道:“请把碧桐宫赐给臣妾。”
大家都在议论,以为我这个静妃是不是有在玩什么花样,在跟皇上较劲,碧桐宫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冷宫,居然在这种场合向太后伸手要,不是让皇上难堪是什么?
只有太后始终不开口,只是安静的等待下文。
“并且请太后下旨,在臣妾有生之年任何人不得踏入碧桐宫半步。”
“包括哀家?”
“是。”
“包括皇上?”
“是。”
在一片喧哗之中,垂头而立的我,只听见一声轻的不可闻的叹息。
“准了。”
那个千古奇女子在皇宫中沉浮半世,纵使慈母心肠阎王手段,也终究为我留了半声叹息。
够了。
“姑妈。”
我重重的跪下去,这个在这个世界我第一眼看见的人,在这个世界给了我血缘牵绊的人,这个让我在这个牢笼里也仍然心中存有温情的人,这个在绝望中给了我一丝希望的人,她,受得起。
三磕头,每一次,都在地面上回响出闷声。
精明如她,该知道每一次都是我在告别。
我亲爱的姑妈,你曾要我好好待在他的身边,在这个人世间最孤独的人身边,不离不弃。
可是,我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太累了。真的,姑妈,为了那份爱挣扎了那么久的我,直到现在自己一无所有,才发现,它真的从来都不存在。
姑妈,不能侍奉您终老是我的不孝,希望您可以原谅。
离开这个歌舞升平的地方,这个繁华的中心,这个并不属于我的地方。
步子很慢,甚至蹒跚,我知道走出的每一步,我都不可以再回头了,回不了头,所以只能往前走。哪怕,这个结局我有多不想要。
“迁言!”
你终于叫住我,那么轻,那么慌,你在灯火阑珊处,隔着人海,对我只能有那么一声短促的挽留。
你是否也曾愧疚,也曾伤心,只可惜那些在你的爱情面前微不足道。
如果我还可以回头,看你一眼,沧海桑田,也就一眼之间。
只是我已无法回头,无法再面对你的脸,所以我只能暂时的停滞脚步。
人们常说,如果早知道故事的发展,一定不会让这悲伤上演。可是,怎么可能呢?因为就算我早已知晓故事的结局,在历史面前,在你面前,我也依旧无能为力。
“爱新觉罗。福临。”
“我愿你此生事如所想,执她之手,与她偕老,生可同寝,死亦同穴。”
“而你我,碧落黄泉再不相见了,相见亦不相识。”
你不再出声,我的世界也终于安静。
眼前是一个长长的石梯,那么多石级,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一样。
但再长的石梯,也会有尽头。
就像再长的路,也总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再长的故事也总会到结局的那天。
到了时候,除了散场的凄凉和一身的伤痛,背道而驰的我们或许连再见都奢侈。
一切,像褪色的油画,都在我身后一帧帧定格,我知道这些在很久很久以后将会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历史。
或泣或叹,或憾或歌。事不关己,无悲无喜。
我知道,在我的身后的那些人,他们的故事还要继续。
圆满的,悲伤地,儿女情长,家国天下,纠缠一世,不死不休。
只是,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已经结束了。
第67章 尾声
停在这里不敢走下去,让悲伤无法上演,下一页你亲手写上的离别,由不得我拒绝。
—《三寸天堂》
碧桐宫的日子,和一般冷宫无二。
连青连碧他们每天会来给我送东西,从哭哭啼啼到接受;花束子常常来,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佟妃偶尔也来,在碧桐宫的角落站会儿,很少露面。
只是这些,我已经没有力气理会。
无事,我就手持从角落里翻出来的佛珠,静心诵读。
跪不住的时候,我就坐着,有时候会听到小孩儿的笑声,有时候却什么也听不着。
木鱼青灯,一晃又是落雪成白的季节。
一日,正在闭目诵经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碧桐宫是不会有人来的,就算是送饭的连青他们也有定时,不会这个时间来的,也许是风声撞击门上快凋落的门环吧,这样想着我并未多加理会。
只是,风声渐渐小了,这声音不但不停,而且节律清晰,在空旷的冷宫,被无限的放大。
我放下佛珠,穿过不大的院子,打开大门。
一看来人竟是皇上,一年不曾见他,我竟有些恍惚。
见我出来开门,也不说话,只是径自转身坐在门栏上,在他脚边的火炉里煮着一个酒壶。
“别关门,”他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听不真切:“我不进去的。”
“我只是带来你最喜欢的马奶酒,喝一杯吧。”
我凝视着这个男子,一年不见,他老了,脸上岁月留下的印记,那么深刻。
再次见到这个掌握了我半生爱恨悲喜的男子,我的心竟然会那么静,静到无悲无喜,无怨无恨。
于是,我在他身边坐下,却不告诉他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马奶酒,于我而言,太腥。
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酒,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也不管我回答与否,似乎他说的这些话本来也就不要我回答。
“梅林的梅树都开花了,真如你所说,在雪里特别好看。”
“…玄烨上次爬树,差点摔断腿,被佟妃罚他写了三千遍‘我错了’,我没罚他…”
“还记得第一次找你喝酒…真好…”
很快,一壶酒就没了,两只酒杯中是最后的酒。
我们拿着杯子,都没有要喝下去的意思,好像这样就可以留得住时间,哪怕只剩下无尽的沉默,比争吵更折磨。
福临,你知道吗,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曾经有多害怕,有多委屈,多无助,多痛,这些我多想跟你说。
可是,如今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那么多伤害,你我有多遥远,那些话便如鲠在喉,而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迁言,这些年你恨我吗?也是,你该恨我的,该恨我的……”
“不,我不恨你,路都是我选的,该承受什么样的后果我认了。我只是,有些倦了。”
“皇上,喝完这杯,就散了吧。”
所以,只能喝下这杯酒,还我情深,敬你无爱。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种种过往,都付这杯酒,一饮而尽。
起身走入房中,缓缓地关上门,在门缝中见他他却还是保持着拿着酒杯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拿起佛珠,闭目虔诚诵读,不再想门外的那个漫天风雪的世界。
是夜。
我在一片灼热的空气里醒来,热浪几乎要叫人窒息。
满目的火光,比太阳还要耀眼,我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第一反应是逃跑,但我却只是穿上衣服鞋子,整理好头发,坐在床边,像迎接一个仪式的到来。
何必逃,静下心来,可以听见房屋不堪重负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塌下来;可以听见远处传来人们的呼救声,由远及近,有些惊慌失措。
第一次世界在我的心里完全静下来,火光冲天,我却在火光之中看到了那些从前。
那些画面在火光之中,不停放映,那些好的坏的记忆,那些我爱过恨过的人,那些我记得和不愿意记得的事,在漫天的火光里,在这一刻都那么美好。
福临,只有这一刻,我才终于敢说我还爱你。
在漫天飞舞的蓝色引路娘里,又见那个少年从半明半眛的月光中走来,似是清俊,宛如天降,翩若惊鸿,宛如神祇。
一如初见,恍若隔世。
还好,再见你一面。
还好,这一场漫长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完)
(清世祖废后博尔济吉特氏(生卒年不详),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太宗孝庄文皇后之亲侄女。世祖福临以其奢侈、嫉妒,因而不和。十年(1653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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