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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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天-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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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霍去病蹿起来,又栽下去,额角扭着劲儿的疼。枕边空……榻里无人……
“舅舅……”霍去病挣起来,“来人!!更衣!!”
外面的军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沙哑的声音是骠骑将军,慌忙进来。
“将军?”一名军士与他整理被褥,掉出一个锦囊……
火眸子一闪,“住手!出去!”
没人敢留,慌忙出去。
鲤鱼锦囊……
一时间,他忘了找舅舅,拾起那锦囊……
他痴愣了,从他记事,十多年……不是他一直穷根究底想知道的鲤鱼锦囊吗……是那冰雹夜,悄掖在他舅舅袖间的那个鲤鱼锦囊……是那他探手去摸,被他舅舅擒住手腕的鲤鱼锦囊……舅舅带了十多年的鲤鱼锦囊……
他愣愣的托着那小小锦囊,眼眸忽然模糊了。看那针脚丝料,图案造型,如戏水锦鲤,仍有蹀躞之音一般……十多年,丝润如新……不是市上的物件……便是他姨妈的昭阳殿里也不过如此……
鲤鱼得水,好像动了一下,骠骑将军的眼泪……
打开吧,打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霍去病,你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还怕看这个……打开吧……
还打开吗?还用打开吗……霍去病,你已经知道十多年了,你只是不想承认你已经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
已经知道了……
……
那孩子在那里干什么呢?
张骞挑了帐帘倒愣了,霍去病窝在那里,那是哭了……干什么呢……哭什么呢,哭得那么专注,那么伤心……
张骞又退出去。
酒还没醒?还闹酒呢?!看那意思是哽咽的没气儿了似的,怎么了,卫青收拾他啦?卫青呢,没在大帐啊,大将军帐没人啊?难道是在陛下那……不能吧……日上三竿,你们这当着孩子……
“咳!”张骞帐外一清嗓子。
霍去病激灵一下,忙抹了把眼泪,掖起那锦囊。
张骞存半步,又挑帘进去,“去病。”
“博望侯……”
“呵,这嗓子,这嘴上的燎泡,怎么,上火啦?你舅舅呢?”
“我舅舅呢?!”霍去病两步就冲了出去。
张骞干在那里,摸不着头脑。
……
“陛下。”
“不行……春陀,嗓子疼的厉害……”
“陛下还是烧,奴卑已经吩咐了车舆,回宫里传太医吧。”
“恩。”
“舅舅——舅舅——”
“那混蛋的嗓子怎么也这个声儿了?!”
“骠骑将军年轻,吃着鹿肉还喝鹿血酒又是香麝汤……”
“哼……”刘彻笑了一下儿,“大将军呢?”
“哦……”春陀沉一下儿,“将军先行与陛下开路了,让陛下回宫将养,莫多误了朝政。”
“嘁……”
……
“陛下,我舅舅呢?”
刘彻看着他,嗓子烧得厉害,实在懒得跟他抬杠,“回家了……听你那嗓子,看你嘴上那些血泡……”
“我舅舅回家了?陛下看见他是回家了?”
“?”这孩子都邪门儿了,干嘛还看见他回家了,“没看见……”
“谁知道我舅舅是回家了?!”
“嚷什么?!咳咳!”黑眼眸不高兴了。
火眸子里面都要急着火了。
“骠骑将军,奴卑看见了,大将军恐惊了圣驾,先行开路,叫陛下回宫将养。”
“真的?!”
这孩子真是犯了病了,闹不完的酒了,张骞拉住他。
“……”黑眸子忽然沉了一下儿,“去病……出什么事儿了……”
“……”霍去病闪了一下眼眸,“……不曾……”
没事儿?!黑眸子眯起来。
火眸子淡然一抹光,没事儿!
“是么……”刘彻带着笑,“那回驾……”
……
刘彻挑一线车帐,偷看那汗血马上的霍去病,看那神情,没事儿才怪……唉……今天先算了,身上烧得酸疼,等过两天,朕问你舅舅,你等着……
……
“将军……将军醒来……”老太医的银针穿透他的寸关尺,转了两转。
鲤鱼锦囊呢?烧了……没有……抢过来了……没了……鲤鱼锦囊呢……
“舅舅!从来他说的都是对的,那么去病呢?!!去病在你心里……在那里——”
“将军醒来……”
“嗯……”那眉头蹙了一下,“去病……锦囊……”
“将军……”
“呃……”卫青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眸,眼前的大帐,哦……对……忙睁眼,看身上的衣物,没人脱……抬手就往里面摸那锦囊。
“针!”老太医按住他的腕子没“将军要什么?”
“没……”
……
“舅舅——”
“去病吧?”平阳与侧室笼着暖炉正闲话。
“舅舅——”
侧室站起来,“哟!去病你这嘴上怎么都是血泡?!”
“舅妈,我舅舅呢?”
“将军没有回来啊?”平阳在里面答话,“不是你们去狩猎了吗?”
……
“将军”老太医神色凝重的看着他,“将军,可知人生不急着升天的……”
“……”
“将军有什么闷怀,或走马射猎,或长竿垂钓,切不可生些个闷气。”
“……”
“将军性情内廷外朝都知道是随和的,但若凡是气闷都一味的压在里面,又多添这心血不归窍的病症,加上将军寒疾,可怎么好。将军可知你内中淤着气,顶得心血归不得窍,将军急着驾鹤不成。”
卫青眼睛里凉凉的。
“将军……”老太医看他这神情倒含糊了,“将军……老朽虚度这八十余栽,早年也给将军请过脉,我与将军露个底,再没有什么登仙的灵药,一捧黄土,不如粗茶淡饭……”
那眼眸的水痕重了,映得那眼眦迸出来的淤血像粒红米,澄在眼眸中。
“将军尚不及不惑之年,和抚四夷,自是不怕死的,又有什么让将军如此。”
卫青叹了口气,传了军士,领一封金。
“老朽何须将军这封金来封老朽的口,自从将军多年前有恙,陛下自是叫老臣一直与将军请脉修和。将军的脉案都递在内廷,将军不想让陛下知道什么?老臣可不敢给将军些许马虎。将军必须按方子服药,否则,老臣将将军大有归去之意奏与天子丹犀之下。”
“老先生……先生……”那老太医站起来,卫青拉住他。
“那么将军就按方服药吧。”老太医走到几案前写方子,“将军……老朽再多问将军一句,我行医之人,将军也不用瞒我……将军……算了……”老太医摇摇头,“陛下也是过了不惑之年了,怎么还是不知……”只单拽过一简,写上白药,甘草,金银花,莲心……
“咳……”卫青差点儿背过气去。
……
霍去病你敢做敢当,你这时候怕的什么?!进去!霍去病翻身下了汗血马,往里走。
“将军存步。”军士拦他。
“大将军呢?!”
“将军卧病,卑下去通报。”
“……”霍去病心里打鼓。
……
“骠骑将军在营门探望大将军。”
卫青脑子嗡的一下儿。
“将军?骠骑将军看望将军。”
“……”
“将军?”
卫青头疼的埋了脸在里面,嘴里的甜腥气又翻上来,只摆摆手。
……
霍去病心里长了草,哪儿容得在营门等,早自己闯进来,军中闻名得这骠骑将军的威名,又晓得他的性情,加上他那神情,没人敢拦也没人敢说话。
“骠骑将军。”老太医正撞见他。
“老先生,我舅舅怎么样?”
“将军借步说话。”
“好,先生请。”霍去病猴急的拉着老太医转过后面马棚。
拉得老头差点儿散了架,“将军,啊哟……”
“我舅舅怎么样?”
“大将军生了什么气?又多添这心血不归窍的病症。”
霍去病垂了头,两手紧张的扣在一起。
“大将军是个好性情的人,这样的人最容易心里有郁结。将军是他的亲外甥,和他膝下的儿女是一样的。”
霍去病脸红的厉害,埋着头,没话说。
“将军的舅舅是个有些脾气的人,为人臣者,哪有不受些气的,有些人便爆出来,如大将军那样的性情,自是一味的隐忍,将军在他膝下如今长了这么大,怎么不知为他解些闷怀,偏还惹他气闷……”
霍去病冷汗冒出来了,难道这老头脉象上还能号出这些来……脸上烫得一句没敢回嘴。
“将军三天两头的在外面惹是生非,今天踩了人家的庄稼,明日毁了人家的田宅。这都是……将军的舅舅如何不气……”
呼……原来这老爷子想到这里去了,吓了小爷一大跳呢……
“将军若军中行走便宜,当侍奉汤药,顺者为孝嘛。”
霍去病点着头,“先生说的我记着就是了。”
老太医突然抓着霍去病的腕子,“我看骠骑将军是不是有火啊?怎么弄得声音嘶哑,一嘴燎泡?”
“将军的火大啊,看来大黄是要用一些了……嗯……再来点儿黄连吧……”
……
“骠骑将军呢?”
“早进去了。”
“就这么着吧,那骠骑将军是能拦的人吗?!”
……
霍去病卸了犀甲,只换了便服,让军士把药、饭都端到自己这里,方子他也要看。
“两张方子。”
“恩。”霍去病看看那竹简,看了一张还好,再看那一简,脸上的红上来了。
“将军,您的药好了。”
“恩。”霍去病一仰脖,忘了那热药,就咽了,“烫!”
军士想笑,谁也不敢出声儿。
“谁也不许回大将军我在这里!”
“诺。”谁敢啊,您这脸拉得这么长。
“大将军的药好了。”
“盛上来,饭也盛上来。”
“诺。”
“呃,这……将军,大将军另一个方子是要浸浴外敷的。”
霍去病耳朵红了,“先等着!”
“诺。”
霍去病托着药和饭菜往卫青帐里来。舅舅合着锦被脸朝榻里,声息皆无。
卫青昏昏沉沉,头疼心里翻绞,乱得不知今后如何处。背后觉得有些凉风,许是军士端了药了。
那锦囊……也不见了……这回好了,君不君,臣不臣那么多年就罢了……这长不长,幼不幼,犯着天伦……是我命中的冤孽。我早知道,自己岂是这富贵台盘上的黄金命,倒不如天遣了我……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天生富贵,还是遣了我,正是我合该的命……
霍去病轻轻坐在他榻沿上,放那托盘在几案,自己难过的合在他身上。
“……”卫青一怔,“谁!”
“舅舅……”
“……”耳朵又嗡的一下儿,冷汗一下又下来了。
“去病错了,舅舅……”他轻轻的搂在卫青跨上。
“……”
“喝药吧,舅舅。”霍去病要扶他起来。
他死命的往榻里埋着脸。
霍去病哽咽了,“舅舅……”要用力搬他,却再也不敢。
他心里开了锅似的乱。
“舅舅……”霍去病双膝一软,跪在他榻前。
可他冷冷的面朝里躺着,一声也不言语。
“去病知道错了……但……”他的声音哽咽了,“但是……舅舅……我……我绝不解酒托辞。乱性是我……我对不起舅舅……我抢了不该我得的……”霍去病哽咽得说不下去……
“……”泪水滑过卫青的鼻梁……
“可是舅舅……我是去病……是去病……舅舅……如果……我连你心中的去病都不是了……那么舅舅,事情便简单了……”
那暖热的手忽然探入他的怀中,卫青全身一凛。
舅舅的里衣全是冷汗。
“舅舅的东西,去病给你收着呢……”
“咳……”那冰冰凉的软丝贴了他的皮肤,卫青便知道那是什么,里面又是一阵翻……
“舅舅你放心,去病没有打开看……因为去病不用看!”他的声音一下儿高了。
“……”那一刻,卫青忽然想起了刘彻,每每便是没理也要这样嚷。
“不用看了!”霍去病悔恨中的懊恼压不住了,眼泪、哽咽和无礼矫三分的委屈让他跪在那里全发泄出来,“什么天?!我自是逆了天,那么……他可以的我不能……还有多少他可以的我不能,呜呜呜……呃!!”
卫青气得腾得坐起来,一巴掌聒在他耳际!
霍去病没防备他突然起来,这一巴掌没顺过气来,卫青单手一下厄住他的脖子,一领他,仰面按他在榻边,“孽障!你!我……”
“哈……”霍去病惨然一笑,双手按住他的手,用力往死里掐,“我现在就都还给你们……呃!!!”
卫青浑身都颤抖着,他怎么舍得,霍去病却拗着要死在他手上!!颈项一下就绷起筋来,额角上的筋都淤青了,慌得卫青撤不出手来,另一只手也掰不开他的两只手,情急之中拧着腕子翻下榻,一脚踹在他软肋上。
“啊——”霍去病疼得松了手,捂着侧腰上,窝在那里没了声息。
卫青瘫在地上,晕得睁不开眼。这一脚,那里又有血淌出来。
“……”足有半刻,霍去病仍然没有动静。
卫青强睁着眼睛,撑起身子,哽咽的说不上话,看着他高大的身躯蜷成一团儿,卫青心里像戳了刀一样。
一刻了,霍去病还不动……
卫青全身都凉了,忙过去翻他,“去病……”卫青托起他的肩。
“……”霍去病偷偷眯着眼睛看他的神色,那原是澄澈的眼眸,目眦充血,但那里面的怜惜和焦急是他从小便熟悉的,呼……他的心安了……他差点儿当时就笑,收住了,不敢……
舅舅冰冷的手按在他颈项的脉上……
“去病?”他征战那么多年,死人、濒死的脉哪儿能摸不透,那有力的脉动让他一愣……刚要反应……那大手一下蒙住了他的眼睛,“别动……”
他蒙蒙的僵住,他怀里那强健的身体慢慢坐正,另一只臂膀环过他的背,抄住他的肩,把他慢慢扶起来,“舅舅……是我……是去病……”
那蒙着眼睛的感觉让他混乱中莫名的感到怪异的安全……
也许是如此的遮掩些许淹没了他的羞耻和尴尬。
“嚓!”一声裂帛,接着那双手用那帛蒙住了他那寒眸子。
“舅舅……是去病……是你的外甥,是你一生最重要的孩子……呜呜呜,不是吗……舅舅……”霍去病跪在他榻里,慢慢系着那帘帐条,酸酸的抽泣……
“……”眼泪透过那淡青色的锦帛落下来……
“舅舅,你要我的命,我绝不苟活……反正我也不想着什么父精母血,我只都还给舅舅就是了。这辈子不求了,去修下辈子也是一样的……舅舅……”
他看到舅舅的眼泪滑到腮边,重重的咬着下唇,下唇边的淤紫是他昨晚的吻痕,卫青要摘去那蒙眼的锦帛,他一把按住,“好好好,去病又说错了!可舅舅……你为什么不下手……我做这悖天逆德的恶事,你为什么不……我是你的去病,是吗……舅舅……你不舍得……舅舅,因为我是你的……”
他的眼泪湿了霍去病的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听不得霍去病的哭声,听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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