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克:我同意它很重要。好,我们假设先有了震惊感,我们一旦发觉自己处在震惊中,我们就脱离了这种状态,然后才感觉哀伤。“哀伤”这个形容词本身就是一种分心的力量。完全维持在震惊状态,意味着没有任何意念活动。因此,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维持什么。我再重复一遍,意识是意念的组合,而我儿子的死却不是一种意念。这点非常重要。
普:那股巨大的能量是否完全平息了所有的意念?
克: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意念根本无法接触到这种状态,但是我们的传统、教育和各种局限,都教我们如何去改变、逃避或消减这种状态,因此就落入了意识之内的活动。
拉:一切问题似乎都是从“定名”开始的。
克:这点很有趣。我弟弟死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事后西瓦罗告诉我,似乎我先是处在震惊中,当我从震惊中清醒之后,并没有脱离那种状态,我既没有去找贝赞特夫人,也没有向人求援。我现在才完全明白,在震惊过后我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变,一种死而复生的突破。
普:让我们再回到哀伤。你曾经说过,哀伤不是意念的产物。
克:没错,哀伤不是意念的产物。你想说什么?
普:没有哀伤,就没有意念。
克: 等一等,普普。哀伤不是意念的产物,为什么?因为“哀伤”只是一个形容词,而不是真实的状况。
约翰:我们刚才讨论的是震惊后回复清醒时,哀伤就产生了。
克:“哀伤”是我们给它取的名字。
约翰:那么就是回复到哀伤的“状态”。
克: 不,是震惊,然后就脱离了震惊。
普:如果我们把“哀伤”这个字眼拿掉……
克:当然应该如此。字眼不是那真实的状况,意念也不是那真实的状况。
普:即使你把这个字眼除去,内容仍然是一样的。
克:因此可不可以不替它定名?一旦有了名称,就落入意识的范围之内。
苏:那真实的状况是不是在意识范围之内的?
克:我们曾经讨论过,意识的内容就是意识。而这内容也就是意念的组合。当一个巨大的事件发生时,震惊的能量就暂时把意识排除,也许是一秒钟,几天或几个月。震惊的能量一旦消退,你就会开始为这种状态定名,于是就有了意识。但是震惊并不在意识的范围之内。
第12节 数千年的记录(1)
普:我们在前面已经讨论过如何保住愤怒、恐惧或其他强烈的情绪,而不产生任何意念。我们能不能再深入一点来探讨?如果我们能达到上述情况,我们才能洗刷意识里的伤痛、恐惧、愤怒等等黑暗的东西。
克:把愤怒或其他情绪保住是什么意思?有可能吗?
普:有没有任何东西是没有名称的?
克:请继续。
弗:有没有一种恐惧是没有“恐惧”这个名称的?如果有的话,这种生命的能量又是什么性质?
阿:定名通常是为了能清晰思考。当我们在探索一种强烈的感觉或困扰时,我们总想确切地知道那是什么,我们不想造成任何的自欺。因此名称既是我们的工具,又是困惑的原因。
克:名称就是事实吗?“门”这个字和真的门有何区分?“门”这个字显然不是真的门,因此名称不是事实。
苏:问题就在我们有没有办法指出真相。
克:我们将会慢慢地讨论。
拉:“恐惧”这个字眼不是真的恐惧,“门”这个字不是真的门,这两种东西好像不太一样。
克:真相能不能说明字眼?没有字眼,真相又存不存在?
苏:如果恐惧没有名称是一种什么感觉?
克:让我们慢慢讨论。字眼和真正的情绪、情感有何不同?
拉:字眼就是意念。
克:因此意念就透过字眼这个媒介来表达自己。如果没有字眼,意念能不能表达自己?当然,透过手势、眼神、点头等等姿态也能表达。但表达的程度就很有限了。如果你想表达一种非常复杂的理念,字眼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字眼到底不是真相。
阿:我们必须透过感官来接收讯息,当定名的活动一开始,觉知就停止了,接着一连串复杂的字眼就在我的脑子里出现。如果我把这些字眼去除,感觉还是存在的。
克:阿秋吉,你说的我不太能确定。普普吉问的是:能够保住感觉而不产生意念的心智具有那些特质?
拉:我们质疑的是这种心智能否存在。
克:没错。
普:意识里有很多东西其实是在字眼之前产生的。
拉迪:原始的恐惧就是其中之一,我们能保住它而不产生意念吗?
普:我所说的不是如何保住恐惧,我是指其他的感觉,譬如温柔、欢乐。
克:你们能不能观察我这个形体,而不带有意念的活动?
普:可以。
克:你说可以,但是你现在已经在观察我的形体,表示你已经带有“形体”的念头了。
普:我们正在“观察”,我可没说是在观察你的形体。
克:好,那么你观察的是什么?
普:你知道,先生。你只要一说“我正在观察这个形体”,脑子里就一定会产生定名的活动。
克:就一定会有一个名称。
普:就一定会有定名的活动。
克:不一定。
普:请听我说,先生。当我说只有“观察”时,你的形体就成了我观察领域中的一部分。我是在观察,但是不只是观察你的形体而已。
克:我刚才是建议你把“克”这个字去掉,只是观察他的形体而已。当然你是在真的观察,但是你能不能只是观察他的形体而已?
普:好,我现在就在观察你的形体。
克:你想证明什么?
普:我想看看在观察之前有没有意念产生。
克:普普,简化一点!假设恐惧产生了,我想弄清楚是不是这个字眼制造了恐惧感。十年前我有过一次恐惧的经验,我的脑子就记录下了这种感觉及这个字眼。今天同样的情况再度重现,于是认知过程立刻透过这个字眼而产生。因此是这个字眼使我联想起过去的恐惧。字眼激发了感觉,固定了感觉。
拉:并且保存了感觉。
克:如果没有这个字眼,还会不会有恐惧的感觉?字眼就是认知的过程。弗莱兹!如果你现在正在害怕,你是如何知道自己正在害怕的?
弗:透过定名才知道的。
克:如何知道的?
弗:因为我以前害怕过,所以现在才能认出那种感觉是害怕。
克:如果你认出来的,它就是一种文字的过程而已。如果你认不出它来,那又是什么状况呢?
弗:那就不是恐惧,而只是身体的一种能量了。
克:不,先生,不要用“能量”这两个字,因为我们要讨论的是另一个东西。假设没有认知,没有意念活动,恐惧还存在吗?
普:存在的是不安的感觉。
克:让我们掌握在“恐惧”这两个字来讨论。
普:恐惧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因此不好讨论。
克:当然,其中有很复杂的东西。
普:它是一种不得了的东西。
苏:在心理上,通常字眼还未出现,感觉就已经有了。
普:恐惧可以是非常深刻的东西。
苏:如果我们说字眼制造了恐惧感,似乎意味着恐惧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
克:我们的意思不是这个。我是说如果没有认知过程,恐惧又是什么?我不是说这种深刻的感觉不存在,我是说如果脑子没有记录的过程,也就是不储存记忆的话,那么所谓的恐惧又会是什么?
普:把“恐惧”这个字眼拿掉,看看剩下的是什么。换上其他任何形容词都会暗示“恐惧”这两个字。
克:我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的。你污辱我,我就立刻把这件事和这个字眼记录了下来。如果你污辱我,我什么也不记住,又会怎么样?
苏:这是完全不同的过程,不是我所能了解的。
克:其实是一回事。被人污辱的感觉也有恐惧。我们能不能不储存这种恐惧?下一次无论产生什么感觉,都不联想到过去?
拉迪:在恐惧的字眼出现以前,我们已经认出这种感觉了。
克:不,慢一点。我污辱你的时候,你会怎么样?你一定会记住这件事,对不对?
拉迪:我一开始认出你的污辱,我就已经记住它了。于是就制造了一种业力。
克:那么就停止这种业力。我们能不能按兵不动?拉迪,让我们简化一点。假设你从小就受到各种伤害,脑子把这些经验全都记录下来。你直觉的反应就是不想再受到任何伤害,于是你就筑了一道墙,然后退缩在墙后。如果没有这道墙,你会知道自己受伤了吗?下一次当你受伤时,你能不能只是觉察而不加以记录?
弗:你所谓的“记录”是什么意思?
克:我们的脑子就是一架录音机,它永远都在录音——喜欢或不喜欢、欢乐和痛苦等等。它不停地录来录去。所以我才建议停止这种录音的活动。以前虽然有这种习惯,从现在起能不能不再录音?
弗:这意味着不立刻形成一种意象。
克:不,现在不要把意象扯进来,这会使事情更复杂。如果记录的活动不停止,我们的心、我们的脑子就永远不得解脱。
普:脑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它不可能不记录。重要的是当我们不动时,我们就脱离了记录的活动。
克:这就是我的意思。
苏:你们是不是在说两件事:一个是不动,另一个是彻底停止记录的活动。
克:发问之前请先弄清楚我的问题。
普:你说不记录,那是不是指脑细胞的活动完全停止了?
克:这点非常重要,因为如果不停止记录,脑子就愈来愈机械化。
阿:我觉得你们把这个问题过度简化了。其实感官的作用和好恶一点关系都没有,反而恐惧是早就存在的。恐惧和感官是直接相连的。
克:只要脑子不停地记录,它就在知识中动来动去。我认清所有的知识都是有限的,四分五裂的,因此我问自己,这记录的活动能否停止?
嘉:脑子本身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克:我想能够。脑子能觉察自己的记录过程。
普:有一些恐惧可以靠觉察来解决。但是原始的恐惧已经深藏内心数千年之久,就很难对治了。
克: 我们的脑子数千年以来一直在记录恐惧,记录就变成它的功用,于是就愈来愈机械化。如果这种记录的活动不停止,脑子就只是一具机器,而人类也就永远无法解脱了。
帕尔: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脑子为什么要记录?
第12节 数千年的记录(2)
克:为了安全感,为了踏实感。记录活动能使脑子觉得安全。
普:但是透过记录的活动,脑子本身也在进化。
克:它是透过知识进化的,知识就是记录下来的东西。
普:有什么因素可以使它停止?
克:必须有新的挑战。也许有人会说:喂!人类透过知识进化了数千年,和老祖宗猿类已大不相同了。另一个人却说:喂!只要你仍停留在记录的活动中,你的生命就是四分五裂的,因为知识就是不完整的。因此你就永远会有痛苦和折磨。那么这数千年来的记录活动能不能停止?
普:如实地聆听和停止记录有没有关系?
克:有的。
普:如实地聆听就能停止脑子的记录活动。
克:完全正确。这就是我的论点。
弗:我们已经讨论了许多有关脑子的记录事宜。重点是脑子本身无法停止自己的记录活动,那么要怎么办?
克:我们将会找出答案。首先我们应该听清楚这个问题。
苏:意识之中难道只有记录的活动吗?
克:当然。
苏:那么,那个能观察自己的记录活动的又是什么?
克:除了你问的这个之外,还有一种寂静的状态,那就是两个妄念之间的空档。
苏:两个妄念之间的空档,是不是也算一种记录的活动?
克:当然是的。
苏:“记录”这个字眼和寂静怎么可能相同?
克:凡是用意念诱发、透过意志力达到的寂静都是机械化的,因此和记录的机械活动相同。
苏:但是有时我们也能感受到非机械化的寂静。
克:非机械化的寂静不可能是短暂的。
拉吉:非机械化的寂静有可能来到吗?
克:这个我没兴趣讨论。我要说的是另一回事。意识的活动和局限全部属于过去的记录、经验、恐惧、欢乐等等。这种种活动如果不改变,我们就永远是四分五裂的。
拉吉:只有不执著于它,这些活动才可能停止。
克:不对,这些活动就是你,你和它并无分别。你就是这巨大的业力,这些传统中的偏见、共业以及所谓个人主张。如果这些不停止,人类就没有未来。如果有未来,充其量也只是新瓶装旧酒而已。
普:因此心一动,无明就产生了。问题是意识的内容既然都是无明……
克:停止,等一下。
普:这是什么意思?
克:你的脑子能不能停止活动?还是,活动只是一个概念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仔细地听着。是真的有活动,还是我们认为它是活动?如果活动不是概念,不是结论,那么脑子就能直接接触到这些活动。然后它就可以说:好!就让我看着它。因此你不必执著于停止这些活动,你只需要观察就好。你就是这巨大的业力,这句话是真的,还是一种概念?
拉吉:不是概念,是真的。
克:过去的活动能不能在当下这一刻停止,如果不能,痛苦就没有止境。像轮回或因果之类的解脱都无济于事。那么,这巨大的业力可以不透过控制而停止吗?
普:我们能观察得到吗?如果我们能观察到当下的感受,我们所观察的又是什么?
克:如果我骂你“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