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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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身-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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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提,是害怕我意识到什么。是捐赠者,还是手术本身的失败?不管是什么,必须面对的是,我屡次提起的人格变化不仅仅是恐惧。
    我今后会怎样?若就这样让变化继续,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终点?
    一口气喝干酒、我又要了杯“波本”威士忌。酒精在向提内渗透,就像海绵吸水一般。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咣当一声,我抬头一看,一个瘦削、满脸菜色的中年男人在钢琴前坐下。他放下乐谱,看样子要弹琴。我的视线重新回到洒杯。我对音乐没什么兴趣。我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用酒冲进胃里。
    钢琴演奏开始了,是支听过的曲于。不是古典音乐,是电影音乐什么的。
    好听,我想。乐曲很动听,不知为何,钢琴声让我心旌摇荡。是因为演奏者技艺高超吗?我从没怀着这样的心情听过钢琴演奏。我端着杯子听得入了迷。
    第一首曲子快结束时,店里来了新客人,四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女。他们坐在钢琴边店里唯一的那张圆桌前。一瞬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中年钢琴师默默地开始演奏第二曲,这回是支古典曲子,常能听到,但不知道曲名。我又要了一杯威士忌,挪到离钢琴近的座位。琴键敲出的一个个音符冲击着我的心。我觉得亲切,又觉得凄凉。为什么今晚会有这样的心情?为什么以前我从没意识到钢琴声如此美妙?
    身体似乎浮在空中,像烟一样飘起。不是因为酒精,是因为声音,钢琴声。我闭上眼睛,全身陶醉。
    突然,一阵大笑传来。
    难得的心情被破坏,我睁开眼。不出所料,看看圆桌那边,刚才进来的年轻人正张着嘴胡聊大笑,浑身弥漫着傲慢——只要我们开心,哪管别人怎样。
    店员当然没去提醒他们,大概已经习已为常了。钢琴师也正无表情地继续弹着。那对男女在忘我地说着悄悄话。
    我想无视他们,但不可能。乐曲的微妙部分被粗俗的声音盖住。我的不快渐渐升级,头开始隐隐作痛,觉得厚重的黑块从胸口往上爬。
    那伙人中的一个发出一声怪叫,像是人类之外的什么低等动物的叫声。
    我走到他们桌前,抓住声音最大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肩膀:“安静点,听不见钢琴声了。”
    那四人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大概他们不知道不守规矩时还会有遭指责这回事。随即他们毫不掩饰地面露厌恶,两个女的一脸扫兴地瘪瘪红嘴唇,两个男的皱着眉头瞪我。
    “怎么?”一个男的站起来,抓住我的衬衫领子,“有牢骚?”他看上去像个长了毛的不良高中生,一脸凶相,满是发腔的头发透着轻佻。
    “我说,太吵了,安静点。这儿不是幼儿园。”
    他的脸扭曲了,刹那间我的脸上一震。一个踉跄,我的后背磕在吧台角上,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打架出去打!”吧台后的调酒师说。
    “打完了!”那家伙说着吐了口唾沫,正吐在我的脚上。他嘿嘿一笑。你这样的窝囊废在家睡觉就得了。”
    大概觉得过话很过瘾,其他三人都笑了。
    头疼在加剧,耳鸣,全身冒冷汗。像吹气球似的,憎恶在我心中蔓延。看着脚上的唾沫,我觉得自己找到了杀死他的理由。这样的人没有活着的价值。
    见我站直身体,他也摆好架势:“怎么,想比划——”没等他说完,我便朝他胯下奋力踢去。他呻吟一声,身子弓得像只虾。接着我毫不犹豫地操起旁边的空啤酒瓶,使尽全身力气朝他的后脑勺砸去。啤酒瓶没有像动作片里那样粉碎,而是发出咣的一声闷响。我又砸了一下,他立刻倒下。
    另一个男的从椅子里站起来,但我一瞪眼,他就退了下去。这种家伙一旦觉得形势不利就胆小如鼠。两个女的只有战战兢兢的份儿。
    我放下啤酒瓶,走近他们的桌子,拿起白兰地,瓶里还剩不少,我把它浇在昏过去的男人头上。他的浅色西服眼看着染上了颜色,浓郁的酒香飘起。瓶子倒空了,我又从吧台上拿过一瓶,接着往那家伙身上倒。他终于皱着眉头睁开眼。
    “好像醒过来了嘛。”我拿过旁边不知道是谁的打火机,把气体量调到最大,问调酒师:“白兰地能点着吧?”
    “啊?”他像是一时没听明日,生硬地点点头。
    似乎从对话中明白了什么,被白兰地浇透的男人惨叫:“哇,住手!”
    “火葬。”我把打火机伸向他,就要点火。女人们尖叫起来。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回头一看,那个瘦削的中年钢琴师在摇头:“别这样。”
    “放开!”
    “别做傻事。”他声音嘶哑。
    趁此空当,那家伙夺门而逃。我甩开钢琴师的手,拿着打火机追了出去。旁边的楼梯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酒馆在地下一层。我爬上楼梯,看见他朝马路飞奔,刚才的脑震荡让他踉踉跄跄的,这一带人又少,完全追得上。你想逃!
    果然,我马上就追近了他。那家伙也发现了我,急忙钻进旁边的小巷。我紧迫不舍。巷子很窄,弥漫着污水和生活垃圾的臭味,还有隐隐约约的白兰地香味——他身上发出的。我一直追,到了个堆着纸箱和木箱、稍宽敞的地方。那家伙正扒拉箱子,因为巷子被堵上了。我暗笑。
    “你想干吗?!”见无路可逃,他朝我狂叫。我点燃打火机,确认火苗足够大,慢慢靠近他。我不知道浇上白兰地的屁股能烧成什么样子,一想到这家伙被蓝色火焰包围的样子,不禁身子一颤。与此同时,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被点着的老鼠。往铁笼子里的老鼠身上泼灯油,点火烧它,皮肉发出难以形容的臭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住手,停下!”他大叫,“我错了,向你道歉。你饶了我吧!”
    “火葬。烧了你。”我离他更近了。
    这时,身边传来老鼠的吱吱声,我不觉转过头去看。刹那间,他抓起身旁的纸箱掷向我,趁我躲闪的工夫,他顺着来路逃走了。 
    我紧追上去,边跑边闪过这样的念头:我到底在干吗?我正在巷子里跑,这是真正的自己吗?究竟是谁?又是在哪里?
    刚跑出巷子,头上一阵剧痛。我忍不住呻吟一声,捂住脑袋,抬眼望去,那家伙拿着木板站着,我像是挨了一板。我倒了,却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站立不稳,往后倒去。
    “哇,敞开我!”他拼命挣扎,我就是不放他的脚。我抓着他的身体,点着打火机。
    “住手,住手,住手!”他挥舞着木板。我的额头破了,血流到鼻子旁边,却很奇怪地感觉不到疼痛。我没有松手。
    火苗眼看就要点燃衣服了,他惨叫起来。几乎就在同时,有人抓住了我拿打火机的手。头顶传来怒喝:“你们在干吗?”
    我抬起头,旁边是个不认识的男人。对面闪着警车的红灯。
    这家伙疯了!”差点被烧的家伙叫道。

    22

    警车送我去的不是警察局,而是医院。听说那家伙反倒被警察带回去了,大概警察觉得他的伤不要紧。我头破血流,一上警车就昏了过去,警察一定也慌了手脚。
    给我处理伤口的医生说只是些皮外伤应无大碍,慎重起见还是拍个片子为好,我断然拒绝,怕一检查就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幸亏医生像是把我头上的疤痕当成了交通事故的结果。
    医生告诫我日后一定要拍片子,就放我走了。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我被带到警察局。
    讯问在警察局二楼的审讯室进行。一看就是酒后闹事,值班的警察问起来也有点不耐烦,对我要往对方衣服上点火大为光火,说差点就弄成重伤,也许还会出人命。我当然认为那家伙死了也活该,但没说出口。
    讯问完毕,我被带到探视等候室等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长椅。这儿大概一个人也没有,大概夜里不能探视。对了,现在几点了?我看看手表,表停在十点五分。我再次意识到不能喝酒。酒意上涌后,正常人有时也无法自控。考虑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引发潜意识里的东西实在危险。
    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几个小时之前自己的行为,从前从没有过那样的感情爆发,况且是以憎恶的形式。那家伙确实让人讨厌,可为什么我要置他于死地?是有什么导火线吗?有的话又会是什么?我在长椅上躺下,思考起双重人格。小时候读过《化身博士》,还看过电影《三面夏娃》——回想起它们,我确认自己并非双重人格。双重人格者完生拥有两种人格,大多数情况下不记得另一种状态。我不一样,不是完全变成别的人格,而是一点点朝着某着方向变化。当然,所有行动都源于自己的意志,并非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异常行为。
    那么,我现在的症状能说比双重人格轻微吗?它可能比双重人格更糟糕——原来的人格在慢慢消失。
    真是这样吗?
    成濑纯一最终会消失吗?我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脑袋,想着消失后的情形,心乱如麻。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听见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坐了起来。门开了,是刚才的警察。“觉得怎样?”他问。
    “像是没什么大问题。”我回答。
    警察一脸冷淡地点点头,冲着门外叫了声“请进”。应声进来的人在哪儿见过,一时没想起来,但看见他微笑着点头的样子,我明白了,是在堂元博士那儿见过的嵯峨道彦。他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堂元博士来电话告诉我你在这儿,就急忙赶来了。”他语调轻松得像是到车站来接我。讯问时警察问我有没有保证人之类的,我没多想就说出了博士的名字。
    “伤得可不轻啊,不要紧吗?”
    “没事。”我碰碰自己的脸,指尖的感觉告诉我脸肿了。
    “真没想到这家伙跟嵯峨先生是熟人?”警察盯着我的脸说,“是怎么认识的?”
    “以前他救过我女儿,是救命恩人。”
    “哦,怎么回事?”
    “女儿在海里溺水,被他奋不顾身地救起。”
    “哦,在海边。”警察也没露出敬佩的神色。
    “我可以带他回去?”
    “可以。”他掏着耳朵看我,“可别再干蠢事。”
    我沉默着点头致谢,拿着东西走出警察局。嵯峨让我坐他的车。白色沃尔沃的右车门上有划痕。他用手指碰了碰,苦笑道:“新买那阵子被人弄的,就在停了一会儿车的工夫。’
    “这世上疯子真多。”说完我心里暗道,自己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开了一去儿,他语气轻松地搭话;“没想到你会做那种事,以前经常打架?”
    我摇摇头:“这是头一回,不知怎么回事。”
    “以后还是小心点为好。这回就算是双方都有错,不再追究了。这种事弄不好会成被告。”
    “那家店也遭殃了。”
    “好像是,听说他们立刻报了警。那边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钱我自己赔。”
    “不用这么说吧。”
    “不,您这样让我很为难。”我转过头,对着他的侧脸,“没理由让您帮到这一步,这跟您女儿的事是两码事。”
    “我是想帮你。”
    “您已经帮得够多了。”
    红灯了,他把车停住,看着我微微一笑:“真顽固。”
    “得合乎情理,就像无功不受禄一样,不能要没来由的钱。”
    “我不觉得是没来由,但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这回就算了。”车子再次启动。“对了,很抱歉最近很久没跟你联系,一直想带着女儿去当面道谢,总抽不出时间。”
    “您不用操心。”
    “身体状况怎么样?问过堂元搏上,说是一切正常,恢复顺利。”
    “既然博士那么说,就是那样吧。我不觉语气尖刻起来。
    “你说得很奇怪。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吗?”他的声音有些不安。要是我没有痊愈,大概他的心理负担就不会减轻。
    “没什么,我是说专业的东西我也不懂。”
    他像是无法释怀,之后明显地沉默了。
    车子停在公寓前。看看车里的钟,已经快到黎明。今天只好下去上班了,反正在那个车间也待不长了,歇个一两天也没什么。幸好明天是星期六。
    “其实我找你有事。”他拉上手刹,“我跟我妻子也说过,无论如何想请你吃顿饭。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方便吗?”
    我放松嘴角,摇了摇头:“您不必这么操心。真的,请不要管我了。”
    他笑了:“是我们想和你一起吃饭。一个人来会不自在,你带个亲近的人来吧。对了,听说你有个女朋友,把她叫上。”
    他大概是从堂元博士那儿知道了阿惠。想起她,我的头疼又要发作,胸口也一阵刺痛。“那我跟她商量一下。”我回答。
    “太好了,那回头再联系。再见。”他踩下油门。
    我在家休息了一整天。身上到处都疼,冲澡时发现有无数淤痕和划伤,热水一冲,我忍不住疼得跳了起来。
    傍晚,橘小姐来了。打开门,我一下子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不穿白大褂的样子。她身着浅绿色无袖针织杉、墨绿色短裙,我不禁看得出神。她上下仔细打量着我,左右晃着脖子说:“看来你是好好干了一架。”
    “想跟你们联系来着。添麻烦了。”我出于礼貌地点头。
    “没什么麻烦,不过我们很担心。头部没被重击?”
    “受了点伤,没事。”这跟脑袭接枪子儿相比算不了什么伤。“堂元博士没说什么?”
    “他苦笑着说年轻人真是乱来。”她耸耸肩。
    “苦笑?”我摇头,“要是当时在那儿看见我的行为,就不会说得这么轻松了。”
    “什么意思?”她不解似的歪着头。
    “回想起来,也觉得昨晚的行为很异常。要是没有喝醉这个借口,大概会被当场送到精神病院。”
    “可你当时是醉了吧?”
    “没醉得多厉害。就算醉了,要是原来的我,根本不可能变成那样。我又当真想杀人了。”
    我的声音有点大,路过的邻居看了看我和她的脸。她把头低了低说:“好像不是站着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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