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劝学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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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劝学篇-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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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用申之术,兼商之法,惨刻无理,教人主以不任人,不务德。商鞅暴横,尽废孝弟仁义,无足论矣。此外若《吕览》多存古事,大致近儒。《晏子》兼通儒墨,瑕瑜互见。[刘向谓其中诋孔子者为辩士伪托]《战国策》考见世变,势不能废。[晁公武以《战国策》入子部,今入史部]孙吴、尉缭,兵家专门,尚不害道。[孙子,惟“用间”篇末有谬语,尉缭惟“兵令”篇末有谬语]尹文、慎到、鹖冠、尸佼,可采无多。至于公孙龙巧言无实,鬼谷阴贼可鄙,皆不足观。又如《关尹子》多剿佛书,并有后世道书语;《文子》全袭《淮南》,皆出作伪。西汉儒家诸子,如贾长沙、董江都、刘子政,皆为儒家巨子,《说苑》、《新序》最为纯正,《新书》已多残缺,《春秋繁露》精义颇多,惟董治《公羊》,多墨守后师之说,几陷大愚之诛,宜分别观之。《法言》文藻而已,《孔丛》、《家语》甚多精言,兼存孔门行事,虽有附益,要皆有本,近人概斥为王肃诸人伪作,未免太苛。道家如《淮南》,可资考古,闲有精理]大抵诸家纰缪易见,学者或爱其文采,或节取一义,苟非天资乖险,鲜有事事则效、实见施行者;独老子见道颇深,功用较博,而开后世君臣苟安误国之风,致陋儒空疏废学之弊,启猾吏巧士挟诈营私,软媚无耻之习,其害亦为最巨。功在西汉之初,而病发于二千年之后,是养成顽钝积弱,不能自振之中华者,老氏之学为之也。[“大巧若拙”一语最害事,此谓世俗趋避钻刺之巧则可矣,若步天测地、工作军械,巧者自巧,拙者自拙,岂有巧拙相类之事哉?数十年来,华人不能扩充智慧者,皆为此说所误]故学老者病痿痹,学馀子者病发狂。董子曰:“正朝夕者视北辰,正嫌疑者视圣人。”若不折衷于圣经,是朝夕不辨,而冥行不休,坠入于泥,亦必死矣,不独诸子然也。
群经简古,其中每多奥旨异说,或以篇简摩灭,或出后师误解。汉兴之初,曲学阿世,以冀立学,哀、平之际,造谶益纬,以媚巨奸,于是非常可怪之论益多。如文王受命、孔子称王之类,此非七十子之说,乃秦、汉经生之说也,而说《公羊春秋》者为尤甚。[新周,王鲁,以《春秋》当新王]乾嘉诸儒嗜古好难,力为阐扬,其风日肆,演其馀波,实有不宜于今之世道者,如禁方奇药,往往有大毒可以杀人。假如近儒《公羊》之说,是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喜也。窃惟诸经之义其有迂曲难通、纷歧莫定者,当以《论语》、《孟子》折衷之,《论》、《孟》文约意显,又群经之权衡矣。[伊川程子曰:穷得语、孟,自有要约处。以此观他经,甚省力。语、孟如丈尺权衡相似]道光以来,学人喜以纬书、佛书讲经学,光绪以来,学人尤喜治周秦诸子,其流弊恐有非好学诸君子所及料者,故为此说以规之。
正权第六
今日愤世疾俗之士,恨外人之欺凌也,将士之不能战也,大臣之不变法也,官师之不兴学也,百司之不讲求工商也,于是倡为民权之议,以求合群而自振。嗟乎,安得此召乱之言哉!
民权之说,无一益而有百害,将立议院欤?中国士民,至今安于固陋者尚多,环球之大势不知,国家之经制不晓,外国兴学立政、练兵制器之要不闻,即聚胶胶扰扰之人于一室,明者一,暗者百,游谈呓语,将焉用之?且外国筹款等事重在下议院,立法等事重在上议院,故必家有中资者乃得举议员。今华商素鲜巨资,华民又无远志,议及大举筹饷,必皆推诿默息,议与不议等耳,此无益者一。
将以立公司,开工厂欤?有资者自可集股营运,有技者自可合伙造机,本非官法所禁,何必有权?且华商陋习,常有藉招股欺骗之事,若无官权为之惩罚,则公司资本无一存者矣。机器造货厂无官权为之弹压,则一家获利,百家仿行,假冒牌名,工匠哄斗,谁为禁之?此无益者二。
将以开学堂欤?从来绅富捐资,创书院,立义学,设善堂,例予旌奖,岂转有禁开学堂之理,何必有权?若尽废官权,学成之材既无进身之阶,又无饩廪之望,其谁肯来学者?此无益者三。
将以练兵御外国欤?既无机厂以制利械,又无船澳以造战舰,即欲购之外洋,非官物亦不能进口,徒手乌合,岂能一战?况兵必需饷,无国法岂能抽厘捐,非国家担保岂能借洋债?此无益者四。
方今中华诚非雄强,然百姓尚能自安其业者,由朝廷之法维系之也。使民权之说一倡,愚民必喜,乱民必作,纪纲不行,大乱四起,倡此议者,岂得独安独活?且必将劫掠市镇,焚毁教堂,吾恐外洋各国必藉保护为名,兵船、陆军深入占踞,全局拱手而属之他人,是民权之说,固敌人所愿闻者矣。[或谓朝廷于非理要求,可诿之民权不愿,此大误也。若我自云国家法令不能制服,彼将自以兵力胁之]昔法国承暴君虐政之后,举国怨愤,上下相攻,始改为民主之国。我朝深仁厚泽,朝无苛政,何苦倡此乱阶,以祸其身而并祸天下哉?此所谓有百害者也。
考外洋民权之说所由来,其意不过曰国有议院,民间可以发公论、达众情而已,但欲民申其情,非欲民揽其权。译者变其文曰“民权”,误矣。[美国人来华者,自言其国议院公举之弊,下挟私,上偏徇,深以为患。华人之称羡者,皆不加深考之谈耳]近日摭拾西说者甚至谓人人有自主之权,益为怪妄。此语出于彼教之书,其意言上帝予人以性灵,人人各有智虑聪明,皆可有为耳,译者竟释为人人有自主之权,尤大误矣。泰西诸国,无论君主、民主、君民共主,国必有政,政必有法,官有官律,兵有兵律,工有工律,商有商律,律师习之,法官掌之,君民皆不得违其法;政府所令,议员得而驳之;议院所定,朝廷得而散之。谓之人人无自主之权则可,安得曰人人自主哉?夫一哄之市必有平,群盗之中必有长,若人皆自主,家私其家,乡私其乡,士愿坐食,农愿蠲租,商愿专利,工愿高价,无业贫民愿劫夺,子不从父,弟不尊师,妇不从夫,贱不服贵,弱肉强食,不尽灭人类不止,环球万国必无此政,生番蛮獠亦必无此俗。至外国今有自由党,西语实曰“里勃而特”,犹言事事公道,于众有益,译为“公论党”可也,译为“自由”非也。
若强中御外之策,惟有以忠义号召合天下之心,以朝廷威灵合九州之力,乃天经地义之道,古今中外不易之理。昔盗跖才武拥众,而不能据一邑;田畴德望服人,而不能拒乌桓;祖逖智勇善战,在中原不能自立,南依于晋,而遂足以御石勒;宋弃汴京而南渡,中原数千里之遗民,人人可以自主矣,然两河结寨,陕州婴城莫能自保,宋用韩、岳为大将,而成破金之功;八字军亦太行民寨义勇也,先以不能战为人欺,刘锜用之,而有顺昌之捷;赵宗印起义兵于关中,连战破敌,王师败于富平,其众遂散。迨宋用吴玠、吴璘为将,而后保全蜀之险。盖惟国权能御敌国,民权断不能御敌国,势固然也。曾文正名为起家办团练矣,其实自与发匪接战以来,皆是募勇营、造师船,济以国家之饷需,励以国家之赏罚,而以耿耿忠义、百折不回之志气,激厉三军,感发海内,故能成戡定之功。岂团练哉?岂民权哉?
或曰,民权固有弊矣,议院独不可设乎?曰:民权不可僭,公议不可无。凡遇有大政事,诏旨交廷臣会议,外吏令绅局公议,中国旧章所有也。即或咨询所不及,一省有大事,绅民得以公呈达于院、司、道、府,甚至联名公呈于都察院;国家有大事,京朝官可陈奏,可呈请代奏。方今朝政清明,果有忠爱之心、治安之策,何患其不能上达?如其事可见施行,固朝廷所乐闻者。但建议在下,裁择在上,庶乎收群策之益而无沸羹之弊,何必袭议院之名哉?此时纵欲开议院,其如无议员何?此必俟学堂大兴,人才日盛,然后议之,今非其时也。
循序第七
今欲强中国,存中学,则不得不讲西学。然不先以中学固其根柢,端其识趣,则强者为乱首,弱者为人奴,其祸更烈于不通西学者矣。近日英国洋文报讥中国不肯变法自强,以为专信孔教之弊,此大误也。彼所翻四书五经,皆俗儒村师解释之理,固不知孔教为何事,无责焉耳。浅陋之讲章,腐败之时文,禅寂之性理,杂博之考据,浮诞之词章,非孔门之学也。簿书文法,以吏为师,此韩非、李斯之学,暴秦之政所从出也。俗吏用之,以避事为老成,以偷惰为息民,以不除弊为养元气,此老氏之学,历代末造之政所从出也。巧宦用之,非孔门之政也。孔门之学,博文而约礼,温故而知新,参天而尽物;孔门之政,尊尊而亲亲,先富而后教,有文而备武,因时而制宜。孔子集千圣,等百王,参天地,赞化育,岂迂陋无用之老儒,如盗跖所讥、墨翟所非者哉?
今日学者,必先通经以明我中国先圣先师立教之旨,考史以识我中国历代之治乱、九州之风土,涉猎子、集以通我中国之学术文章,然后择西学之可以补吾阙者用之、西政之可以起吾疾者取之,斯有其益而无其害。如养生者,先有谷气而后可饫庶羞;疗病者,先审藏府而后可施药石。西学必先由中学,亦犹是矣。[华文不深者不能译西书]外国各学堂,每日必诵耶苏经,示宗教也;小学堂先习蜡丁文,示存古也;先熟本国地图,再览全球图,示有序也;学堂之书,多陈述本国先君之德政,其公私乐章,多赞扬本国之强盛,示爱国也。如中士而不通中学,此犹不知其姓之人,无辔之骑、无柁之舟,其西学愈深,其疾视中国亦愈甚,虽有博物多能之士,国家亦安得而用之哉?
守约第八
儒术危矣,以言乎迩,我不可不鉴于日本;以言乎远,我不可不鉴于战国。昔战国之际,儒术几为异学诸家所轧,吾读司马谈之《论六家要指》而得其故焉,其说曰:“儒家者流,博而寡要,劳而少功。”何以寡要少功,由于有博无约。如此之儒,止可列为九流之一耳,焉得为圣,焉得为贤?老诟儒曰“绝学无忧”,又以孔子说十二经为大谩;墨诟儒曰“累寿不能尽其学”,墨子又教其门人公尚过不读书;法诟儒曰“藏书策,修文学,用之则国乱”。[《韩非子》语]大率诸子所操之术,皆以便捷放纵投世人之所好,而以繁难无用诬儒家,故学者乐闻而多归之。夫先博后约,孔、孟之教所同,而处今日之世变,则当以孟子守约施博之说通之。且孔门所谓博,非今日所谓博也,孔、孟之时,经籍无多,人执一业可以成名,官习一事可以致用,故其博易言也。今日四部之书汗牛充栋,老死不能遍观而尽识。即以经而论,古言古义隐奥难明,讹舛莫定,后师群儒之说解纷纭百出,大率有确解定论者不过什五而已。沧海横流,外侮荐至,不讲新学则势不行,兼讲旧学则力不给,再历数年,苦其难而不知其益,则儒益为人所贱,圣教儒书浸微浸灭,虽无嬴秦坑焚之祸,亦必有梁元文武道尽之忧,此可为大惧者矣。尤可患者,今日无志之士本不悦学,离经畔道者尤不悦中学,因倡为中学繁难无用之说,设淫辞而助之攻,于是乐其便而和之者益众,殆欲立废中学而后快,是惟设一易简之策以救之,庶可以间执雠中学者之口,而解畏难不学者之惑。
今欲存中学,必自守约始,守约必自破除门面始。爰举中学各门求约之法,条列于后,损之又损,义主救世以致用当务为贵,不以殚见洽闻为贤。十五岁以前,诵《孝经》、四书、五经正文,随文解义,并读史略、天文、地理、歌括、图式诸书,及汉、唐、宋人明白晓畅文字有益于今日行文者。自十五岁始,以左方之法求之,统经、史、诸子、理学、政治、地理、小学各门,美质五年可通,中材十年可了,若有学堂专师或依此纂成学堂专书,中材亦五年可了。而以其间兼习西文,过此以往,专力讲求时政,广究西法,其有好古研精、不骛功名之士愿为专门之学者。此五年以后,博观深造,任自为之。然百人入学,必有三五人愿为专门者,是为以约存博,与子夏所谓博学近思、荀子所谓以浅持博亦有合焉。大抵有专门箸述之学,有学堂教人之学。专门之书,求博求精,无有底止,能者为之,不必人人为之也,学堂之书,但贵举要切用,有限有程,人人能解,且限定人人必解者也,[西人天文格致一切学术皆分专门学堂与普通学堂为两事]将来入官用世之人,皆通晓中学大略之人,书种既存,终有萌蘖滋长之日,吾学、吾书庶几其不亡乎。
一、经学通大义,切于治身心、治天下者,谓之大义。凡大义必明白平易,若荒唐险怪者乃异端,非大义也。《易》之大义,阴阳消长;《书》之大义,知人安民;《诗》之大义,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诗谱序: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春秋》大义,明王道,诛乱贼;《礼》之大义,亲亲,尊尊,贤贤;《周礼》大义,治国,治官,治民。三事相维。[太宰建邦之六典、治典经邦国、治官府、纪万民,其馀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皆国、官、民三义并举。盖官为国与民之枢纽,官不治则国民交受其害。此为《周礼》一经专有之义,故汉名《周官经》,唐名《周官礼》]此总括全经之大义也。如十翼之说《易》,《论》《孟》《左传》之说《书》,大小序之说《诗》,《孟子》之说《春秋》,《戴记》之说《仪礼》,皆所谓大义也。
欲有要而无劳,约有七端:一、明例,谓全书之义例。[毛诗以训诂音韵为一要事,熟于《诗》之音训,则诸经之音训皆可隅反]一、要指,谓今日尤切用者,每一经少则数十事,多则百馀事。一、图表。[诸经图表皆以国朝人为善,谱与表同]一、会通,谓本经与群经贯通之义。一、解纷,谓先儒异义各有依据者,择其较长一说主之,不必再考,免耗日力。[大率国朝人说而后出者较长]一、阙疑,谓隐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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