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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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2-06-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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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之,害于性者舍之”。“不论人之性,不反(返)人之情”,是“乱国”之本。“人之情”除“欲利恶害”外,还有“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种形态。顺民之性,就是要根据人性中的“欲”、“恶”两种倾向设立“赏罚”机制,推行“德政”与“法治”,奖善而抑恶。   
    与上述诸家入世的人学迥异其趣,道家的人学是出世的人学。有感于那个时代的战争频仍、生命易逝,老庄以出世的方式避害全生,提出了其实并不自然的自然主义人学主张。老庄认为,自然人性应当像人所由派生的大自然那样,是无心无识、无情无欲的。善恶、是非、美丑、好恶、利害等观念和情感,都是自然人性的丧失。人性的修养应当是去智去欲,返璞归真,复性之初,回复到木头、土块那样的自然无意识状态。人生的活动应当忘记一切善恶、是非、美丑、利害观念,无意识地听凭自然去行事。国君治人也不必动什么脑筋,应放任自流,无为而治。你愈是没有私念,就愈能获得个人利益(“圣人以其无私成其私”)。生死也不要当回事,既然人性是无意识的,所以应当不为活着而高兴,不为死亡而悲伤。其实,自然人性并不是无情无识的。老庄之所以否定人的感觉和思维特性,只不过是要为他的人生哲学提供依据。   
    春秋战国时政治宽松,思想自由,人们较少成见,诸子学说尽管各有特性,但都以现实分析为立论的根基,所以先秦人学除了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特点外,还呈现出比较务实的特点。无论孟子的“性善”(孔子曾说过“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有差等人性论之嫌,不过他又说过“性相近,习相远”,有共同人性论的倾向),还是荀子的“性恶”,无论法家、墨家的人性莫不好利恶害、好贵恶贱,还是道家的人性自然无意识,都是作为对每一个人都适用的共同人性而言的,不像后来的汉人那样,为了某种实用需求,不顾事实硬性将人性分成上、中、下三等。如管仲说:“凡人之情,得所欲则乐,逢所恶则忧,此贵贱之所同也。”《吕氏春秋》说:“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欲之若一,虽神农黄帝,其与桀纣同。”荀子说:“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论性恶,“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若论性善,“涂之人可以为禹”。这种共同人性论体现了人性平等的思想,尤为可贵。其次,尽管人的自然欲望不那么讨人喜欢,甚至会给社会带来种种麻烦,但除道家外,儒、墨、法诸家都不否定人欲的存在,而且承认人们追求它的合理性,所谓“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恶(厌恶之恶),人弗得不辟”(《吕氏春秋》)。如孔子虽然抬高人的道德属性,抑制人的生物属性,但他并不反对在符合道德的标准下追求人欲:“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不去也。”荀子虽然认为人欲是恶,但同时又说:“欲不可去,求可节也。”“礼者,养也”,“礼……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法家主张因人欲而治天下,甚至说:“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管仲)“人之欲多者,其可得用亦多;人之欲少者,其可得用亦少;无欲者不可得用也”(《吕氏春秋》),即人之欲多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并由此提出“富民”和言论自由(子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为川者决之使导”)的主张。再次,在利人与利己的关系上,儒、墨、道诸家均主张两者统一而不废一端,在利人中实现利己。如此等等。这些思想,切实可行,与汉代的迂腐玄虚恰成鲜明对照,不仅在当时,直至现在也非常具有警醒意义。
二、 两汉人学:拓展与悖谬
    先秦诸子为汉人提供了丰富的人学品种,但汉人并没有就此裹足不前,而是在先秦的基础上又有所拓展,增添了新的品种,出现了道儒合一的人学如《淮南子》,儒法合一的人学如王充、王符,天命化、神学化了的儒家人学如董仲舒、扬雄、《白虎通》,道教人学的芽胚如《太平经》,以及小乘佛教的人学。其中,儒家人学是主旋律。
    汉初,《淮南子》一方面秉承道家,说“是非无定”,“死生一化”,“清静恬愉,人之性也”,一方面又说,“凡人之性,莫贵于仁”,从儒家的道德人性论出发批评“嗜欲”与“累情”,与道家的无情无欲论殊途同归。王充一方面用法家肯定人欲的思想批评道家的多欲伤生说,指出“人多情欲”反而长寿,“草木无欲,寿不逾岁”,“食饮之性”是人客观存在的基本属性,也是人道德属性赖以存在的基础,即“谷足食多,礼义心生”;另一方面又秉承董仲舒,认为人“禀气有厚泊,故性有善恶”,对人必须进行道德修养和礼义教化,进而化恶为善,并把礼义提到“国之所以存”的命脉的高度。王符将儒家的“爱民”与法家的“富民”统一起来,提出“为国者,以富民为本”,并将管仲的“仓廪实则知礼节”发展为“民贫则背善”、“富民乃可教”。针对董仲舒的“性三品”论,他提出“人之善恶,不必世族;性之贤鄙,不在亲疏”,“贤愚在心,不在贵贱”,认为人的善恶并不是由出生的高低决定的。董仲舒作为汉代正统儒学的代表,为了美化最高统治者的绝对权威和封建等级制,杜撰了“天人感应”说,认为“仁”是“天心”,人受命于天,也禀有“仁义”,这正是人高于万物的地方:“物……莫能为仁义,惟人独能为仁义”,所以,“天地之精莫贵于人”。天有阴阳五行,人有三纲五常,所以人们必须遵守封建等级规范。“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阴阳决定了人性的善恶。这便是他的“性二重”论。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善恶二重性。人性分圣人之性、斗屑之性、中民之性,圣人之性有善无恶,斗屑之性有恶无善,中民之性有善有恶。这便是他的“性三品”论。“天之有阴阳”,决定了“身之有性情”,性为仁义情为贪欲,所以性善情恶。尽管情欲为恶,不过董仲舒并未对它采取简单、粗暴的态度一概加以灭绝,因为它是天生的,去除不了的。他的态度是:“圣人之治民,使之有欲,不得过节;使之敦朴,不得无欲。”“人欲谓之情,情非度制不节。”在一定的范围内允许天生的人欲适当的满足。董仲舒的人论,虽然保留了一些先秦儒家人学务实、合理的地方,但更多地向背离现实的天命论方向发展了。董仲舒的人论影响很大。扬雄的“人之性也善恶混”和“天下有三门”(由情欲主宰的“禽门”、有善有恶可用礼义教化的“人门”和无师自通、纯善无恶的“圣门”。门,类也)乃是董仲舒“性二重”论和“性三品”论的延续。《白虎通》从“阳气者仁,阴气者贪”论证“性善情恶”,要求人们在“人法天”的大前提下恪守宇宙、人间的等级制,将董仲舒天命论的人学往神学化的方向作了片面发展。
    东汉后期,诞生了原始道教,与此相应,记载原始道教思想的《太平经》也出现了。《太平经》认为,人是由阴阳之气化合而生的,人“有气则生”,“失气则死”;“有气则有神,气绝则神亡”。这体现了道教人学的特色。同时它又认为,阳善阴恶,人性“半善半恶”,“上善之人无一恶”,“帝气十十皆善”,人“种善得善,种恶得恶”,体现了董仲舒人学思想的影响。
    两汉之际,印度佛教传入中国。东汉流行的佛教主要是小乘佛教。小乘佛教包含佛教的原始教义。佛学的本质是人生哲学,它认为人的本质是虚幻,人生的本质是痛苦,痛苦的解脱之道是寂灭,由此奠定了佛教人学的基本要义。
    两汉在先秦诸子人学的基础上为中国人学园地增添了许多新的品种,同时,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儒家人学渗透到整个汉代人论中,使两汉人学呈现出迂阔悖谬的特色。什么“阳善阴恶”,什么“性善情恶”,什么“性三品”、“天下有三门”,什么帝王之气“十十皆善”,都是违背实情的荒谬不经之论。这里,功利的需要抹杀了实际的考察。
三、 魏晋南北朝:增益与深化
    魏晋南北朝承接两汉余绪,增添了新的人学品种,这就是儒道合一的特殊品种——玄学的人论和列子纵欲主义的人论;同时,又在道教、佛教人学方面有所深化。比较而言,这一时期儒学的一统天下打破了,思想的禁锢松动了,中国文化第一次与外来佛教文化大交流,人学思想界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活跃局面。   
    玄学的人论,前后有一个发展过程,人学思想也不完全一样。早期的玄学以王弼、何晏为代表。其中王弼尤其值得注意。他高扬人在宇宙中的地位,提出“天地之性人为贵”,秉承老庄学说,以无知为真、无为为善,对儒家的伦理道德作了彻底的否定,要求以自然适性为人生行为准则;同时又改造了老庄的人性论,认为喜怒哀乐是人人都具有的人之常情,针对何晏脱胎于“性三品”提出的“圣人无情”论,明确提出圣人“同于人者五情也”,“茂于人者神明也”,“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这是对董仲舒以来流行的“性三品”论的有力拨正。阮籍、嵇康是中期玄学的代表。一方面,他们像王弼一样,秉承老庄的道德论和养生论,批判名教道德,主张顺应自然(“越名教而任自然”),反对嗜欲纵欲,告诫人们“欲胜则身枯”;另一方面,他们又改造了老庄的人性论,指出人性并不是无欲的,“夫民之性,好安而恶危,好逸而恶劳”,“从欲则得自然”,按照“自然”的原则行事,就应当顺从人的天赋欲望,既不放纵(“引”)它,也不压制(“抑”)它。在自然适性、无视世俗道德是非的行为践履中,他们提出了“大人”、“至人”的人生理想。向秀、郭象是后期玄学的代表。他们吸收嵇康适性顺欲的观点,认为“且夫嗜欲,好荣恶辱,好逸恶老,皆生于自然”,要求人们“率性而动”;同时,一反王弼、阮籍、嵇康对儒家道德的批判,公然指出“仁义自是人之情性”,“名教”并不违背“自然”,要求人们用儒家道德约束自然人性,“动不过分”,不要“以欲恶荡真”,“以无涯(纵欲)伤性”。要之,适性、顺情而不纵欲,是玄学人论的一以贯之的追求。这当中有许多合理的价值成分。   
    从先秦诸子人学到两汉人学,再到玄学人论,对人欲都不主张一味放纵,但到晋末产生的《列子》中则发生了变化。《列子》,晋人所造伪书,东晋张湛作注后始传于世。《列子》的人学思想,是《庄子》的延伸和改造。庄子强调逍遥适性,由于他认为人性无欲,所以适性并未走向纵欲,相反还走向禁欲主义。《列子》则不同。它一方面继承庄子适性的人生主张,另一方面受玄学和时代风气影响,认为人欲是人性的一部分,于是适性就走向了纵欲主义。《列子》中的《杨朱》篇说:“养生”之道就是要“任情极性,穷欢尽娱”,肆欲而不壅欲,“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不要问什么是非道德,也不要问什么寿命长短,因为“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既然都免不了一死,何不抓紧有限的生命好好享乐一番呢?死了以后,好名声又有什么用?晋代,上层统治者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下层百姓苦于战乱,朝不保夕,加之佛教的传入,使人加剧了生命无常、人生空幻的认识,于是及时行乐、不论是非的纵欲主义成为一种时代风潮。《列子》纵欲主义的人生观正是这种时代风潮的反映。纵欲主义既有人性解放的反封建意义,也有把人沦为动物的负面效应。我们既不能因为后者否定前者,也不能因为前者无视后者。   
    汉代道教刚刚诞生,其思想形态还比较粗疏,《太平经》的人学思想搀和了很多董仲舒的东西,具有自身特色的道教人学并没有形成。魏晋南北朝则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道教人学,葛洪、陆修静、陶弘景、寇谦之,一个个道教理论家在阐述道教教义的同时,也表达了他们的人学思想,奠定了道教人学作为长生人学的基本特色。道教的人生理想是长生不老。道教认为通过人的形、神两方面的修炼,长生不老的理想便可以达到。形体的修炼途径,包括炼丹、食药、辟谷、保精、泄欲、导引(体操)等,心神的修炼方法,包括斋戒、坐忘、虚静、食气等。这种修炼途径体现了道教的如下长生思想:人只要吃了具有长久属性的物质(如元气、汞丹),物质的这种长久属性就会移入体内,使人长生不老。道教人学比较简单,以后的道教人论说来说去,都不出这范畴。   
    魏晋南北朝,中国佛教界流行的主要是大乘佛教学说,出现了以“六家七宗”和《肇论》为代表的般若空论思潮及以慧远的因果报应论、神不灭论跟道生的涅槃佛性论为代表的大乘有论思潮。中国佛教人学在人之真幻、人之形神、人之知性、人之善恶等方面作出了进一步深刻的论述。小乘佛教只认识到人生的空,而没有认识到人生的有,因而它对人生真谛的认识还不算“第一义谛”。大乘佛教既从因缘说人之不有(空),又从因缘说人之不无(有),人就成了“幻化人”与“非幻化人”的统一体入手,因而确立了佛教对人的此生依旧有是非善恶的行为准则。人的形体是有限的,但神灵却是不灭的,所以,前世作业,今世受报,今世作业,来世受报,人的所作所为,不可不谨慎。人性的本体是无知的,因此,动思动念就违背人性,人性修养应当虚静无思,同时,人的无知本性又具有无不知的无上智慧(般若)和认识功能,惟有它才能认知万物“毕竟空”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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