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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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5-11-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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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和、共和,吾与汝长别矣
  康有为没能说服梁启超,心中不甘,便指示他去美洲考察,其途中活动均有美洲的保皇会安排。梁启超也乐意去美洲游历,以考察美国的共和政体,想用事实说服乃师康有为。1903年2月,梁启超在两名侨商的陪同下,由日本横滨乘远洋客轮开始其美洲旅程。这天正是他三十岁生日。但见海上风波不兴,碧空万里,海鸟低回,景色宜人,可梁启超却长吁短叹,颇为神伤。他回首十年来奔走变法维新,竟大失所望,不觉扼腕长叹:“十年十处度初度,颇感劳生未有涯。”“一事未成已中岁,海云凝望转低迷。”
  一路行来,梁启超受到侨居美国各地的中国保皇会的热烈欢迎,每到一处讲演,必有成群结队的保皇会员前来聆听。他怎么也想不到,海外华侨会如此虔诚地认同保皇会。梁启超的意志开始动摇了,因为梁启超毕竟不是个彻底的革命派,虽然他赞同孙中山的革命共和,但那也是有条件的,即只革慈禧的命,仍要把光绪作为“明君”看待,甚至想到革命共和成功后,光绪也可以当共和国的总统。整日生活在如此沉迷的保皇氛围中,梁启超招架不住了,思想感情终由“革命”、“破坏”倾向保皇。他说:“此行见海外人之热心,益觉得非轰轰烈烈再做一场,则此身真无颜立于天地。”
  梁启超在美国考察时,西方世界的所谓民主、自由、博爱,曾使他为之怦然心动。然而,当将美国共和制和英国君主立宪制进行对比后,他又认为美国政治比英国政治更为贪黩、腐败。况且,英国对美国殖民时,议会民主政治方在美国生根,人民才开始培养自治的习惯,才具有运用民主政治的能力。所以,英国的君主立宪制要比美国的共和制优越。当到旧金山的华侨社区考察时,他发现那里环境肮脏、团体松散,打架斗殴时有发生,远不如当地的白人社区,且逢华侨会馆选举时,更屡有凶案。梁启超由此认为,在美国这样发达的共和制国家里,华侨尚且如此,而在背负着几千年专制集权统治的中国,就大多数国人教育程度和人格素质而言,是不能实行民主共和政体的。他慨然断言:“共和、共和,吾与汝长别矣。”
  梁启超终究是个改良主义者,即便在他最激进的时期,其所宣扬的“革命”、“破坏”,也是有着特定的内涵的。他在《释革》一文中就是如此解释革命的:“易姓者固不是为Revolution,而Revolution又不必易姓。”这就是说革命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易姓,不能改朝换代。革命只是针对慈禧等顽固派,万万不可革清朝的命,光绪还是应该存在的。不久,梁启超又发表文章说,革命应提倡预备精神,应将革命放到将来去完成。访美归来后,他已经视革命为异端,在《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中指出,中国历史上革命有“七大恶”,认为革命必乱,革命不能解决中国问题,只会带来恐怖,让人民遭殃。
  梁启超政治立场的转变,自然引起朋友的诧异,有人说他是标新立异而“好名”。梁启超撰文辩解说,几年前,自己确实信奉“革命”和“破坏主义”,可是,既然共和政体不适合中国国情,“霍然自见其非”,也就自然要服从真理,而不能因图虚名而妄谈革命。梁启超愿意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欢迎“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文章。他与同盟会骨干各以《新民丛报》和《民报》为阵地,就中国实行何种政治体制问题进行激烈的论战。在长达三年的政体论战中,他满以为能说服这班革命分子,可是没想到,“数年以来,革命派盛行国中……其势力益磅礴而郁结,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口谈革命而身行破坏”。梁启超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主动挂起免战牌。“泪眼看云又一年,倚楼何事不凄然。”回首几年来的政治活动,竟如此艰难坎坷,他不禁凄凉怅惘。
  1906年9月,清廷颁布预备立宪的上谕,梁启超闻之情绪激昂。因为他的将中国分为两步走,即先期实行“开明专制”后期实行“君主立宪”的政治设想已经应验了。他主动为清廷御前会议草拟了《考察各国宪政报告》,给中国的“君主立宪”构建了总体框架,即君主(皇帝)为国家元首,有着至上的尊严,国会则在法律上代表国家机关。梁启超认为两院制最适宜中国。上院(左院)由皇族、各省代表、敕选、蒙藏议员组成,下院(右院)由选举的议员组成,平等代表全国国民。这位以中国的“宪政灵魂”自居的政治家,正聚精会神、全力以赴地要在中国推行君主立宪制。
  和袁、慰革,逼满服汉
  武昌起义的枪声,宣告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覆灭。梁启超虽然不赞成民主共和政体,但是,他作为一个理智的政治家,面对已然形成的历史事实时,是决不会站在历史的对立面,指手画脚、横加干涉。而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民主共和仅是国体,倘能在这种国体中推行立宪政体,才是自己矢志不渝、孜孜以求的。为了应对国内的政治形势,梁启超提出了“和袁、慰革,逼满服汉”的八字方针,并转告国内的立宪党人。
  自戊戌政变后,袁世凯出卖改良派而官运亨通以来,他们之间积怨日深,一直没有化解。梁启超曾制定“以倒袁为先”的方针,揭露和挞伐袁世凯。如今,清王朝已成日薄西山之势,袁世凯却手握军政大权,成为权倾一时、炙手可热的实力派。梁启超和立宪党人要想在政治上大展宏图,就应该修正“仇袁”方针,由“仇袁”变为“和袁”,其目的正如他所说,是“想带着袁世凯上政治轨道,替国家做些建设事业”。而袁世凯更想利用梁启超的声望,装点自己的政治门面。为此,他甚至谦恭地往海外去信,希望梁启超早日归国。最后,他们终于握手言和了。
  梁启超和革命党虽曾有过短暂的合作,然而,更多的则是无休无止的论战。由于辛亥革命已经胜利了,那种视革命为“腹心之患”的心态,也应该尽早地调整过来。于是,梁启超有意向革命党传递信息说:“立宪、革命两者,其所遵之手段虽异,要其反对现政府则一而已。”明确指令国内的立宪派与革命党罢战言和。其实,武昌起义发生后,国内的立宪派,如汤化龙、张謇等已和革命党携手合作,响应起义。孙中山等十分欢迎梁启超转变政治态度。章太炎、黄兴等也都表示欢迎他早早回国。汪精卫还以后学的身份给他写信,对过去论战冒犯之处表示歉意,“今共和之治,毕露萌芽”,“以积学养望,夙以指导国民为念如先生者”,当为共和政治做出贡献。
  尽管梁启超一直想在中国推行君主立宪制,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革命会如此迅猛地波及全国,对清王朝的所有希冀也就化为了泡影。然而,他依然坚持认为,处此震荡多变的时期,清政府这个“附骨之疽”还不能马上切除,应该采取强硬的手段,逼迫清政府“下诏废八旗,皇帝自改汉姓,满人一切赐姓”,使其走上君主立宪的道路。梁启超极力推崇英国式的虚君共和制,并解释说,此时的君主仅仅是一个象征,“而政无大小皆自内阁出,内阁则多得国会多数信任于始成立者也。国会则由人民公举,代表国民总意者也。其实际与美法等国之主权在民者丝毫无异”。
  梁启超的“和袁、慰革”的方针,得到国内各派政治势力的基本认同和响应。可是,他的“逼满服汉”的“虚君共和制”却遭到各方的激烈反对。尽管梁启超一再解释说,“国会既揽实权,则满洲不革而自革”,也难以为革命党所采纳。在关涉中国未来走向的根本问题上,梁启超犯了一个历史性的错误,因为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前赴后继、浴血奋斗,其目的是永远地结束封建帝王的专制统治,哪怕是一个傀儡皇帝的存在,也是革命党人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当梁启超游说于章太炎时,章太炎便说:“今大势已粗定,清廷万无能为力,且革命党势嚣嚣”,现今尚言保留清帝之事,“亦愚者之见”。
  1912年2月12日,清帝宣布退位,梁启超的“虚君共和”的设想,已成为水中月镜中花。于是,他才心甘情愿地拥护民主共和。国内的立宪党人和各方政治势力都翘首相盼梁启超早早归国。而他自己也是归心似箭,对未来的政治更是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我已身许国,安所逃险邅。
  成毁事不期,行我心所安。
  天若佑中国,我行岂徒然。
  待我拂衣还,理我旧桃源。
  1912年10月,梁启超离开侨居十五年的日本,乘“大信丸”出发,途中急如星火,常踱至船舷,望“盈盈一水,咫尺千里”,“惟觉度日长如年”,恨不能跨海越峡,弹指间可达故国家园。
  余不愿苟活于此浊恶空气中也
  梁启超之所以在袁世凯的政府中担任要职,并不是想成为袁世凯的附庸,而是想以自己的意志来影响和感化袁世凯,促使其走上共和政体的轨道。可是,一介书生哪是工于心计的奸诈政客的对手。梁启超说:“吾性质与现社会不相容,愈入愈觉其苦处。”他在欲进无路、欲退不能的苦斗中徘徊和犹豫。可是,当袁世凯刚刚暴露其欲帝制自为的野心时,梁启超便果断地表示出不愿同流合污的决心。1914年2月和次年1月,梁启超分别辞去司法总长和币制局总裁职,有意疏远袁世凯,采取不合作态度。
  1915年1月,袁世凯之子袁克定在北京郊外汤山宴请梁启超,并请杨度作陪。席间,袁、杨二人“历诋共和之缺点,隐露变更国体”之意,希望得到梁启超的赞同,梁启超则明确表示反对。不过,梁启超对袁世凯还是仁至义尽,写了一封长信,忠言相告说:“诚愿我大总统以一身开中国将来新英雄之纪元,不愿我大总统以一身作中国过去旧奸雄之结局;愿我大总统之荣誉与中国以俱长,不愿中国之历数随我大总统而斩。”
  其后,袁世凯的帝制复辟活动已经正式拉开帷幕。8月10日,袁世凯的政治顾问、美国人古德诺发表《共和与君宪论》,为袁世凯复辟帝制作舆论造势。接着,杨度等发起组织筹安会,公开为袁世凯称帝鸣锣开道。梁启超得知这一消息后怒不可遏,在给女儿思顺的信中说:“吾实不忍坐视此辈鬼域出没,除非天夺吾笔,使不复能属文耳。”梁启超告诉女儿,自己正在写一篇关于国体的文章,以驳斥帝制论者的谬论,这篇文章便是《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梁启超在舆论界的权威、知识界的影响,是袁世凯所毋庸置疑的。所以,袁世凯立即派杨度做说客,并携带二十万巨款前来天津,以为梁父祝寿为名,贿赂梁启超,请他不要发表此文。被他婉言谢绝后,软的不行,袁世凯又换了一种手法,派梁士诒前来威胁,说:“谓君亡命十余年,此种况味亦既饱尝,何必更自苦?”梁启超笑而答曰:“余诚老于亡命之经验家也。余宁乐此,不愿苟活于此浊恶空气中也。”
  《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是一篇旗帜鲜明的反袁宣言。这篇文章无情地揭露了袁世凯口是心非、狡诈阴险、复辟帝制的罪恶行径,警告国民说,变更国体、复辟帝制,是“无风鼓浪,兴妖作怪,徒淆民视听,而诒国家以无穷之戚也”。当日的《京报》和《国民公报》,因发表或转载该文而售罄无余。“而凡茶馆、旅馆因无可买得只可向人辗转抄读。”梁启超最终从精神的樊笼中突围出来,由“联袁拥袁”经“离袁劝袁”以致“反袁讨袁”,一生中的最辉煌的时期由此而开始。他的学生蔡锷曾评价说:“帝制议兴,九宇晦盲。吾新会先生(指梁启超,作者注)居虎口中,直道危言,大声疾呼。于是已死之人心,乃震荡而昭苏。先生所言,全国人人所欲言,全国人人所不敢言,抑非先生言之,固不足以动天下也。”
  袁世凯仅做了八十三天皇帝梦,便在全国人民的声讨声中一命呜呼了。可是,仅仅一年的时间,康有为、张勋文武“二圣”,便又拥立溥仪复辟帝制。还在袁世凯称帝时,康有为便欺骗舆论说,国人不是不要皇帝,而是不愿意袁世凯当皇帝,“袁世凯失败,在于动了鸠占鹊巢之念”,“帝制非不可为,百姓要的却是旧主”。当梁启超揭橥反袁时,康有为便怂恿他乘势复辟帝制。虽然梁启超一直对康有为以师尊相敬,可是当康有为滑向历史的反面时,他便毫不犹豫地予以批评,指出康有为“与众为仇,助贼张目”,乃“大言不惭之书生”。所以,“世界潮流不可拂逆”,张勋的短命复辟只喧闹了十天,便草草收场。
  1917年7月14日,段祺瑞就任国务总理,黎元洪宣布辞职,副总统冯国璋就任总统。梁启超以为民主共和政体已经崭露复兴的曙光,一改“以在野身份参与政治”的诺言,欣然应聘任财政总长,以展现其改革中国财政的宏图宿愿。可是,当时国内军阀内战正炽,军费开支直线上升,段祺瑞扩充军备的费用每有所增,金融恐慌,全国财政形势已入窘境。不出三个月,梁启超这位财政总长已是疲于应付、焦头烂额。他认真地填写了一份国家收支清单,详细地说明了国家财政已到了入不敷出的颓局。11月15日,梁启超郑重地向段祺瑞提出辞呈:“以军事未已,财政益困,任重才轻,深恐贻误,业已具呈大总统请予辞职。”自此,他才永远地脱离了政界。
  我是最没有党见的人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屈原在政治受挫后,曾经梦游一度实现其政治理想的郢都,因为那里是他的精神故乡。如今,梁启超的政治活动,“所希望的件件都落空”,他的精神故乡又在哪里呢?他早就想去欧洲漫游,到那里寻觅他的理想国和精神故乡。1918年10月,他对《申报》记者发表谈话说:“心思才力,不能两用,涉足政治,势必荒著述,吾自觉欲效忠于国家社会,毋宁以全力尽瘁于著述,为能尽吾天职,故毅然中止政治生涯,非俟著述之愿略酬,决不更为政治活动。”
  北洋政府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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