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集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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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集 1113-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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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自己的人——他必须别人的反复提醒才会猛然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他自己是不在他照顾的范围之内的。
  也许,我可以送他一本书,但对一个已经拥抱了这世界的人还有什么书可以增加他的智慧,还有什么知识可以提高他的价值。
  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你简直无法用任何东西来增加他,他自己己是一个完美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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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篇
  我在餐厅看书,那一年我大三。
  餐厅四周是树,树外是曲折的杜鹃杂生的山径,山径之上交错着纵横的夜星。
  餐厅的一头是间空屋,堆着几张乒乓球桌,另一头是厨房,那里住着一个新来的厨子。
  我看完了书,收拾我的东西,忽然发现少了一本《古文观止》。我不好意思大叫,只好一个一个地去问,大家全说没有看到,最后有一个女孩不太确定的说:“我看到厨子捧着一本书,在乒乓球桌那里,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我生着气去找厨子,正好一眼就看到他拿着那本《古文观止》,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半句吟哦嘎然而止,厨子慌张的站起来,他是一个典型的胖嘟嘟的厨子,胜上堆着油腻的笑容。
  黯淡的灯光下,一个有名字的小人物在读温馨的《古文观止》,浅碧色的丝带停在“陋室铭”上,我真要责备他吗?
  “是你的书吧?你不在,我就拿来看创,本来只想看一点的,看得太久了吧?”他脸上挂着卑微的歉意,说的是一口难懂的福州腔,“是看得太久了,我太久没有看了。”
  我要生气吗?那些古老、美好、掷地可作金石响的文章,只该放在一个中文系三年级学生的书桌上吗?它不该哺育所有的不知名的山村中的人吗?能看到一张被油垢染黄的脸灯下夜读是怎样美丽,我还能坚持书是我的吗?
  “不忙,你要看就多看一下吧!”
  他再三推开了,没有了书的双手在灯下显得异常空荡,他仍然温和地笑着,那种古老的、寂寞的、安于现实生活的中国人的笑。
  我忽然了解,从基本精神上看来,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读书人。
  我自此更爱中国书,它们曾被多少善良的中国人的眸光所景仰啊!他们曾在多少低檐的屋角下薰染着耙上的土香啊!它们曾在多少凄寒的夜晚被中国式的平仄抑杨所吟哦啊!
  中国人因读中国书而深沉了,中国书因被中国人读而优美了。
  有一次,从罗斯福路走过,那天天气很好,由于路拓宽了,竟意外地把某家人家的一架紫气腾腾的九重葛弄到人行道上来了,九重葛未被算为“违章”,我不知这该感谢谁。总之,在一个不春不夏不秋不冬的日子,在高速公路旁黯淡而模糊的黄尘里,能看到一树九重葛是一件愉快的事。
  走了几步,又看到一张“阿瘦露担面在此巷内”的小招帖,红纸条已经被风雨吹成淡红色——其实也许甚至连淡红色也不是了。我呆站了一会,竟觉得自己和阿瘦十分熟悉。我想他必是一个窄肩削脸的小人物,一双长筷子,一把捞面的篓子,常常腾云驾雾的站在面锅后面的水气里。
  能带着自嘲的笑意叫自己“阿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世上有多少因为自己是秃子而怕听人说“亮”的人。
  连带地,也想起那些堂皇的市招,如“唐矮担担面”、“周胖子饺子馆”、“大声公粥品”、“老头牛肉面”。
  连带地又想起“王二麻子”,想起“麻婆”。
  中国是一个和悦的民族,王二麻子是,阿瘦也是。中国人是一个能够接受自己缺点而又能正视它的人,由于一种高度的自尊和自信,他们能够坦然地照着自己的样子接受自己。
  一捆柴
  有一年,一位在哈佛大学任教的医生到台湾南部极僻远的小城去行医,他医好了一个穷苦的山地人,没有向他收一文钱。
  那山地人回家,砍了一捆柴,走了三天的路,回到城里,把那一捆柴放在医生脚下。可笑他不知道现代的生活里,已经几乎没有“烧柴”这个项目了,他的礼物和他的辛苦成了白费。
  但事实却不然,在爱里没有什么是徒劳的。那医生后来向人复述这故事的时候总是说:“在我行医的生涯中,从未收过这样贵重、昂价的礼物。”
  一捆柴,只是一捆荒山中枯去的老枝,但由于感谢的至诚,使它成为记忆中不朽的川富。
  一条西裤
  那年的夏令营真是难忘,尤其刺激的是男生的寝室被小偷光顾了。
  小偷偷走了一些相机和手表,以及牧师的一条西裤。被偷的大男孩们虽然懊丧,却不免有几分兴奋,这种兴奋也染给了牧师的小女儿,她逢人便高高兴兴的嚷道:“小偷来啦!小偷偷了我爸爸的西装裤啦!”
  牧师是一个极淡泊的人,失去一条西裤并不会使他质朴的衣着更见寒酸一一正如多一条西裤也不致使他华丽一样。
  那天,他悄悄地把他的小女儿叫到面前,严厉地说:“你不要乱讲,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小偷,这两个字多么难听。”
  “是小偷,是小偷偷去的!”
  “不是,不是小偷——是一个人,只是他比我更需要那条裤子而已。”
  我永不能忘记我当时所受的震惊,一个矮小文弱的人,却有着那样光辉而矗然的心灵!盗贼永不能在他的国度里生存——因为藉着爱心的馈赠,他已消灭了他们。
  一柄伞
  微雨的车站上,为了贪看一本心爱的书,我竟腾不出手来撑伞,雨点打在书页上,有如一行行娟秀的眉批和笺注。
  忽然,左边的一个女孩带着她的伞靠近来,说:“我们一起打,好吗?”
  我一时竟木讷地说:“不,不用了,我有伞的,雨不大,我… ”
  忽然,我感到懊悔,我怎可对一个高贵的女孩如此说话?也许她也和我一样,是一个羞怯而不惯于和陌生人讲话的人,也许她也是鼓了极大的勇气才来和我说话的,而我竟给她那样的回答。
  我将脸低下去,不敢看她是否有失望的表情。
  每当雨季,满街的伞盛放如朵朵湿菌,有哪一朵愿意让我共同寄身?而唯一的这片庇护我竞拒绝,我何其愚鲁!
  整个雨季,我仍常站在冷雨的街头等车,仍然常常带了伞而腾不出手来打伞,但那温厚的声音何在?那安妥有如故居屋檐的那柄伞何在?
  一个声音
  丈夫带学生到合欢山去的那夜,家里异样的凄冷。寒流将夜色凝冻了,寂然如一块黯黑的寒玉。
  对着窗外古典的夜,小室中只有我翻书的声音,从陶渊明到杜子美,从姜白石到马东篱,只不过是簌簌然的几声册页的响声罢了。
  长夜未央,我忽然渴望有一点什么声音,不是古人的声音,也不是黑巷中卖馄饨的梆声,而是更切近的声音。
  但这样的夜里,我到何处去寻找这样的声音呢?
  腕表已停,时间似乎也休止了,望着床头小几上那具茶色的电话,我想起“一一七”。
  “下面音响一点四十七分十秒……下面音响一点四十七二十秒……”
  我倚枕而卧,满床零落的书香中,我久久不能放下听筒,那样简单的报时的声音,竟使我那样激动!
  其实,有时清早赶去上课,也常在匆忙中拔个电话对对时间,那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这声音如此亲切如此动听。
  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是怎样的一位女孩?虽然经过冷冷的录音带,仍能听出她是一个极温柔极有耐心的女孩,当她从事这项枯燥的工作之际,她可曾想到她的声音会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成为另一个女子耳中最美的音乐?
  曾经那么厌恶人群的声音,曾经那么向往着索居的清静,但此刻却为一个在午夜殷勤报时的声音所动,才感到同样生而为人,而又同文同种是怎样可贵的缘份。
  宇宙的钟漏上刻度无限,但我却独爱这个时辰——由一个陌生人口中所报出的人间的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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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见
  一个久晦后的五月清晨,四岁的小女儿忽然尖叫起来。
  “妈妈!妈妈!快点来呀!”
  我从床上跳起,直奔她的卧室,她己坐起身来,一语不发地望着我,脸上浮起一层神秘诡异的笑容。
  “什么事?”
  她不说话。
  “到底是什么事?”
  她用一只肥匀的有着小肉窝的小手,指着窗外,而窗外什么也没有,除了另一座公寓的灰壁。
  “到底什么事?”
  她仍然秘而不宣地微笑,然后悄悄地透露一个字。
  “天!”
  我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真看到那片蓝过千古而仍然年轻的蓝天,一尘不染令人惊呼的蓝天,一个小女孩在生字本上早已认识却在此刻仍然不觉吓了一跳的蓝天,我也一时愣住了。
  于是,我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一起看那神迹似的晴空,平常是一个聒噪的小女孩,那天竟也像被震慑住了似的,流露出虔诚的沉默。透过惊讶和几乎不能置信的喜悦,她遇见了天空。她的眸光自小窗口出发,响亮的天蓝从那一端出发,在那个美丽的五月清晨,它们彼此相遇了。那一刻真是神圣,我握着她的小手,感觉到她不再只是从笔划结构上认识“天”,她正在惊讶赞叹中体认了那份宽阔、那份坦荡、那份深邃——她面对面地遇见了蓝天,她长大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长得不能再长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的一个湖边,我起先是不经意地坐着看书,忽然发现湖边有几棵树正在飘散一些白色的纤维,大团大团的,像棉花似的,有些飘到草地上,有些飘入湖水里,我仍然没有十分注意,只当偶然风起所带来的。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情况简直令人暗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些树仍旧浑然不觉地在飘送那些小型的云朵,倒好像是一座无限的云库似的。整个下午,整个晚上,漫天漫地都是那种东西,第二天情形完全一样,我感到诧异和震撼。
  其实,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有一类种子是靠风力靠纤维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条测验题的答案而已。那几天真的看到了,满心所感到的是一种折服,一种无以名之的敬畏,我几乎是第一次遇见生命——虽然是植物的。
  我感到那云状的种子在我心底强烈地碰撞上什么东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的飘散之馀,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树,但造物者乐于做这样惊心动魄的壮举。
  我至今仍然常在沉思之际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种子中有哪一颗种子成了小树,至少我知道有一颗已经长成,那颗种子曾遇见了一片土地,在一个过客的心之峡谷里,蔚然成荫,教会她,怎样敬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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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
  记得是小学三年级,偶然生病,不能去上学,于是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寂寂青山、迟迟春日,心里竟有一份巨大幽沉至今犹不能忘的凄凉。当时因为小,无法对自己说清楚那番因由,但那份痛,却是记得的。
  为什么痛呢?现在才懂,只因你知道,你的好朋友都在那里,而你偏不在,于是你痴痴地想,他们此刻在操场上追追打打吗?他们在教室里挨骂吗?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不管是好是歹,我想跟他们在一起啊!一起挨骂挨打都是好的啊!
  于是,开始喜欢点名,大清早,大家都坐得好妹的,小脸还没有开始脏,小手还没有汗湿,老师说:“XXX”
  “在!”
  正经而清脆,仿佛不是回答老师,而是回答宇宙乾坤,告诉天地,告诉历史,说,有一个孩子“在”这里。
  回答“在”字,对我而言总是一种饱满的幸福。
  然后,长大了,不必被点名了,却迷上旅行。每到山水胜处,总想举起手来,像那个老是睁着好奇圆眼的孩子,回一声:“我在。”
  “我在”和“某某到此一游”不同,后者张狂跋扈,目无余子,而说“我在”的仍是个清晨去上学的孩子,高高兴兴地回答长者的问题。
  其实人与人之间,或为亲情或为友情或为爱情,哪一种亲密的情谊不能基于我在这里,刚好,你也在这里的前题?一切的爱,不就是“同在”的缘份吗?就连神明,其所以神明,也无非由于“昔在、今在、恒在”,以及“无所不在”的特质。而身为一个人,我对自已“只能出现于这个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感到另一种可贵,仿佛我是拼图板上扭曲奇特的一块小形状,单独看,毫无意义,及至恰乔嵌在适当的时空,却也是不可少的一块。天神的存在是无始无终浩浩莽莽的无限,而我是此时际此山此水中的有情和有觉。
  有一年,和丈夫带着一团的年轻人到美国和欧洲去表演,我坚持选崔颢的《长干曲》作为开幕曲,在一站复一站的陌生城市里,舞台上碧色绸子抖出来粼粼水波,唐人乐府悠然导出:君家何处走,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渺渺烟波里,只因错肩而过,只因你在清风我在明月,只因彼此皆在这地球,而地球又在太虚,所以不免停舟问一句话,问一问彼此隶属的籍贯,问一问昔日所生、他年所葬的故里,那年夏天,我们也是这样一路去问海外中国人的隶属所在的啊!
  《旧约》里记载了一则三千年前的故事,那时老先知以利因年迈而昏聩无能,坐视宠坏的儿子横行,小先知撒母耳却仍是幼童,懵懵懂懂地穿件小法袍在空旷的大圣殿里走来走去。然而,事情发生了,有一夜他听见轻声的呼唤:“撒母耳!”
  他虽渴睡却是个机警的孩子,跳起来,便跑到老人以利面前:“你叫我,我在这里!”
  “我没有叫你,”老态龙钟的以利说,“你去睡吧!”
  孩子躺下,他又听到相同的叫唤:“撒母耳!”
  “我在这里,是你叫我吧?”他又跑到以利跟前。
  “不是,我没叫你,你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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