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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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缥缈录-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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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升越高,光芒也渐渐的强烈了,湖上的一切,全给阳光揭露了开来。 
  现在我们已可看见那些荷花中的粉红色的花蕊了!——不过这时候它们还不曾完全开放,依旧保留着蓓蕾的本色,它们似乎是在期待什么,只把香味尽量透出来,仍不愿毕露色相。 
  “啊!这是多么有趣的一片奇景啊!”老佛爷又独自说起话来了。“而且是一片充满着生气的奇景!人在这种时候,才会戌到大自然的美妙和可爱,并且可以知道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和我们人类都有相当的关系。……” 
  伊的话音是又低又柔和,以下的话,简直就象这样含糊过去了;原来伊自己也已惊觉方才那几句话实在说得太不顺口,而且也太欠理了,因此便故意的含糊过去。其实我们这些人谁也没有留神听伊的话,大家都已受了眼睛的欺骗,以为有这样许多的荷花同时在舒放着,想必真有一种美妙的声响可以听到,所以船上的人,个个已象这一样的在侧着耳朵细聆“荷声”了。 
  其时那些半开放的荷花却实在不再开放了,它们都静悄悄地期待着,粉红色的花蕊依旧不曾现出全身来。 
  太阳的光芒跃过了京城内的无数的屋脊,直向西北那边射去,颐和园也在它的行程中拂过了;最后,太阳上升的速度忽然很惊人地增高了,差不多是在一寸一寸的跳起来,下至照遍了全湖,使湖水完全涂上了一重银色。 
  现在,太阳已毫无遮蔽地全身显露在空中了! 
  太后所说的奇景这才真正的出现了!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候,太阳在天上全部的透露出来,那湖面上几升百枝的蓓雷便也全部的开放了出来,花瓣平平地伸展着,很匀整的贴在绿叶上。最使我惊奇的是何以那些半开放了的蓓蕾在太阳没有整个涌现之前,尽是那样的期待着,而待太阳全部挂出来之后,一霎时又一起开放了。难道说阳光能有催花开放的魔力吗!自然界的奇迹,真有不可思议之处! 
  荷花通常总是粉红色的居多,白色的也还不少,但在昆明湖中,却很有几许为外间所不经见的奇种。这日,太后就第一个发现了两朵稍带绿色荷花,伊便忙着指点给我看,并悄悄地告诉我这是价值极巨的名种;伊的声音说得非常的低,而且有些发抖,想必是因为伊此刻已瞧得太高兴了的缘故。人在太高兴的时候,心是往往会颤动的。 
  “让我们赶快去把那几朵淡绿色的采了下来,”太后又说道:“在我们未用早膳之前,尽先把它们用净瓶盛起来,供到观音菩萨的座前去。象这样罕见的奇花,理该先去供菩萨!” 
  太后圣于观音菩萨原是供奉得很虔诚的,我自己也颇有相当的信仰,可是此刻我的脑神经上,却依旧惦记那被发往黑龙江去的巡抚,因此不曾注意到这一点,但后来我就决心掷开了这桩烦恼的事情,尽心瞧着那些奉了太后谕旨去采摘荷花的太监,驾着小舟,在荷丛中往来摘取。太后不不时叫人高声传话过去,这样那样的指点他们。在我们回宫之前功尽弃,除掉供菩萨的绿荷之处,寻常的粉红色的荷花也采满了十几筐,太后今天真是得意极了! 

  
第三十二回 太后的梳妆台



  远在欧美人士以化装术炫耀当世之前,我们的皇太后,已早就很透彻地发明了许多美容的秘决,有几种到如今可说还不曾给人家发现咧!所以我在当时就确认每次早朝之前,随着太后上伊的梳洗室中去瞧伊慢条斯理的化装起来,委实是等于去上一课“美容术”,而且是每次都能给我们得到新的体验,决不会让我们白白地站上半天的;因为伊老人家对于面部化装的一件工程,始终是十二分小心地从事着的。 
  我因为特别的醉心于太后的化装术,所以只要有机会,总欢喜悄悄地挨去瞧伊打扮;伊是面向着一张月牙形的梳妆台坐的,我就站在伊的背后。说起伊这一张月牙形的梳妆台,倒也很值得特别提一提:它的式样乃是由太后亲自拟就的,高低长短,无不极度适宜,使用时的便利,简直无可形容。论到它上面的镜子,虽不曾有象现在这样的凸镜,可是上下左右,装得真不少,而且每方玻璃间的接缝处,因为镶工的精致,都是非常的紧密,倘不凑近去仔细瞧看的话,便会误认是整块的玻璃。太后有了这样完备的镜子,已说可安坐在椅子看到伊自己上半身的各部分,无需再站起来或侧过去了。 
  太后每次化装所费的时间,自然是很长的;伊必先很稳妥地坐端正了,然后开始化装。 
  伊所用的第一件东西就是粉。有一天,想来大半是伊老人家已经知道我很注意伊的化装的缘故,竟很详尽地告诉了我许多的秘密,首先论及的,就是伊所用的粉的制法。 
  “给你说实话,我们对于一切化装上的用品可说没一种不是精工选制的!”伊慢慢地说道:“倘不是最上等的精品,我们是决不要用的,便是他们也决不敢贡上来,你大概心上总不免很奇怪吗?照普通人家的习惯讲,已做寡妇的女人是不应该再用什么脂粉的,但我们却天天在调弄脂粉,岂非很背礼吗?可是这也不是我所创的例,上代的老祖宗,已早就这样了。尤其是我们处在这样地位上,所穿的衣服,往往很鲜艳;衣服的颜色一鲜艳,可就不能让自己的容颜再保持着灰褐色了,因为容色和衣色如其太不相称,委实是非常难看的。这就是我们不能不打扮打扮的缘故!” 
  “现在先说我们所用的这种粉:它的原料其实也和寻常的粉一般是用米研成细粉,加些铅便得,并且你从表面上看,它的颜色反而尤比寻常的粉黄一些,但在实际上,却大有区分。第一,它们的原料的选择是十分精细的,不仅用一种米;新上市的白米之外,还得用颜色已发微紫的陈米,如此,粉质便可特别的细软。第二,磨制的手续也决不像外面那样的草草,新米和陈米拣净之后,都得用大小不同的磨子研磨上五六次;先在较粗的石磨中研,研净后筛细,再倒入较细的石磨中去研,研后再筛,这样研了筛,筛了研的工作,全都由几个有经验的老太监担任,可说是丝毫不苟的。这两种不同的米粉既研细了,就得互相配合起来,配合的分量也有一定,不能太多太少,否则色泽方面便要大受影响。第三,我们这种粉的里面,虽是为了要不使它易于团结成片的缘故,也象外面一样的加入铅粉在内,然而所加的分量是很少很少的,只仅仅使它不团起来就得;外面所制的往往一味滥加,以致用的人隔了一年半载,便深受铅毒,脸色渐渐发起青来,连皮肤也跟着粗糙了,有几种甚至会使人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变黑起来;如果在举行什么朝典的时候,我们的脸色忽然变了黑色,岂不要闹成一桩绝大的笑话!” 
  太后的幽默和风趣,有时候委实是很能够意味的;试想一位庄严肃穆的皇太后,在伊的群臣之前,突然变出了一张黑脸来,兀的不要笑杀人吗?我悬想到这个情景,差一些就要笑出来了,但我只能忍耐着,哪里敢笑;因为我要是一笑的话,伊就会在镜子里瞧到了,也许便要逼着我说明何以好笑的缘故,这样教我将如何答复呢? 
  伊的粉虽然是那样的考究,但伊却用得很少,不象寻常一般妇女那样的动辄涂成一张曹操似的白脸;伊只是很薄的敷上一层就算了,大概这也是伊的“美容秘决”之一。 
  “我们所用的胭脂,”伊接着又说道:“制造起来,简直尤比粉来得讲究:它们是纯粹用玫瑰花的液汁所制成的,玫瑰花汁原算不得是什么希罕的东西,寻常的胭脂中,用它的尽有;所以我们的特长,又在精选,因为玫瑰花的颜色不但不能几千万朵完全一样,便是同在一朵上的花瓣,也往往深淡各别,如把这种深淡各别的花瓣一起收来,捣成液汁,结果便难望能有颜色鲜明匀净的胭脂可得,至少必不能和一朵颜色极正常的鲜玫瑰花相比。因此,我们把许多玫瑰花采来之后,必须逐一检验,只把颜色正常的花瓣摘下备用,其余的一概弃去;这种拣选工作峭但很费时间,而且也不是一个毫无经验的生手所能从事的。……” 
  伊说到这里,我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我常在某一座偏殿里瞧见有几个太监围着一只大竹筐,象搜觅什么宝贝一般的细心地拣摘着玫瑰花瓣,原来是为着做胭脂用的! 
  “待到颜色正常的玫瑰花瓣拣满了相当的数量以后,”太后津津有味地继续给我讲解道:“于是便把它们安在洁净的石臼里,慢慢在舂,一直舂到花瓣变成厚浆一般才歇;接着再用细纱制成的滤器滤过,使一切尽可能质完全滤去,成为最明净的花汁,这样就得开始做胭脂的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了。……” 
  太后的梳妆台上一向就安着好几方鲜红色的丝绵,这是我久已知道的;此刻伊就随手拈起一方来,并且一柄金制的小剪刀,轻劝地从这上面剪下了很小的一块来。 
  “花的液汁制成后,我们便用当年新缫就的蚕丝来,(当然是未染过的白丝)”伊又说道:“压成一方方象月饼一样的东西;它们的大小是依着我的胭脂缸的口径而定的,所以恰好容纳得下。这一方方的丝绵至少要在花汁中浸上五天或六天,才可以通体浸透;瞧它们一浸透,便逐一取出来,送到太阳光下面去晒着,约莫晒过三四天,它们已干透了,方始可以送进来给我们使用。所费的工夫,仔细算来确也不少,幸而我们也用得不怎样浪费,每做一次,总可够五个月半年之用咧!” 
  太后擦胭脂又是怎样搽法呢? 
  伊先剪下的一小方红丝绵在一杯温水中浸了一浸,便取出来在两个手掌的掌心里轻轻地擦着,擦到伊自己觉得已经满意了,这才停止;因为从前的女人,掌心上总是搽得很红的,所以太后第一步也是搽掌心。掌心搽好,才搽两颊;这时候伊可没工夫再和我说话了,伊把伊的脸和镜子凑得非常的近,并用极度小心搽着,以期不太浓,也不太花,正好适宜为度。最后才是点唇,不过从前的人决不象现在人一样的把上下唇的全部统搽上口红,伊们是只在唇的中间搽上一点胭脂,这恐怕就是受着文人“樱桃小口”的一句形容词的影响罢! 
  及至太后自己把面部的化装施行妥善以后,便教人出去招呼那御用理发匠走进来给伊承值。这个理发匠自然也是太监,可是据同伴们告诉我,他的技术之精熟,在中国可称独步,没有一个能和他比拟的人,所以太后也非常的信用他,时常赞誉着。但在那理发匠自己,却未必很愿意为太后承值;第一就因为太后的脾气太不好。动辄要受责骂,使他常觉战战兢兢地象在给一头老虎抓痒一般。有时候偶一不小心,多给太后梳下了几许头发来,或是梳的时候,碰痛了伊一些,那就不能饶恕了,总得立即拖出去责打几十下宫杖,杖完还得进来承值;不过这种情形究竟是极难得碰到的,即使多梳了几许头发下来,他也有很快的手法,会瞒过太后,悄悄在递给站在他近旁的那个宫娥去丢掉。我想宫娥们肯这样帮着他作敝,少不得总要以打他那里索取一些财物,即使如此,他自己也还值得,总比给太后瞧见了挨打几十下屁股好些;何况批屁股还不是顶凶的责罚,太后未必一定就会满足。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祸事呢! 
  “头发真是一件最讨厌的东西,尤其当人的年事稍高时,黑发一根根的变灰白起来,更令人可恨!”太后一面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伊自己的头发,一面向我说道:“而象我们处在这种地位上的人,越发不能让它们灰白起来。这倒不是我们的虚荣心在作怪,事实上我们确有不能不使我们的皮相,处处保持着完美的状态的必要;就为这个缘故,我们便非把头发染黑不可!” 
  伊这样说了,我就用心瞧伊究竟怎样的染黑伊的头发。 
  在伊的梳妆台的某一具抽屉内,藏着有几缸颜色深黑,而且瞧上去仿佛是极富胶质的东西;太后便随手取出了一缸来,侍那理发匠把伊的长发松解了下来并很小心地轻轻篦过一番之后,伊自己便取起一柄不很大的毛刷来,打那缸里蘸了些黑色的东西,涂上发去。这东西的确也能使伊头上的一部分灰发变为黑发,然而伊的头皮,却也连带的被染黑了。我瞧伊用尽方法,极小心地刷着,希望只把头发染黑,不要玷污头皮,委实是非常可怜;但结果仍然是一起染黑了。我瞧伊差不多就要大怒起来了。可是这个不可避免的结果,伊已足足经验了一二十年了,因此伊终于还能竭力忍耐,把这一股无名火消为乌有。自从伊的头发开始一根根的变成灰白色以来,这许多年数中间,伊的头皮可说未曾白过,老是给那发膏染黑着,绝无挽救之策。 
  事有凑巧,在四五年之前,当我们全家正往在巴黎的时候,我母亲以及伊的几位年老的朋友,都曾试用过西方的染发药,于是我就决意把它们来介绍给太后;其时我真是太热心了,竟不曾顾虑到万一我所介绍的染发药也许并不能表显什么好的功效,我就难免要讨一场没趣了。 
  “我们已曾派过许多人出去搜觅过,”太后恰巧向我感叹道:“希望能够觅到一种既不伤损头发,也不致染污头皮的染发药,然而至今还不曾觅到,也许是永远觅不到了!” 
  “奴才倒可以给太后找到这样的一种染发药来!”我忍不住就这样的自告奋勇起来。 
  伊老人家听了,便微微一笑。 
  “想必总是你在那些西洋国里瞧见的?本来,西洋人是最灵巧不过的,他们所发明的东西,往往神奇得象仙法一样。我仿佛也曾听人家说过,他们有许多染发的药,可以随着人的意思,染成各种颜色,不知道你所说的是哪一种呢?” 
  于是我就尽其所知的给伊解释法国染发药的质料,种类,和功用等等,可是我自己所知道的化学常识委实太少了,竟不能给伊解释得怎样明白,伊倒也很能原谅我,听过便算了,并不怎样深究。犹喜我对于搽药后的功效却还清楚,便把这一点特别的给伊说明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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