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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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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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在他心目中,永永远远,穿一身亮眼的白衣,用那懒散而随意的眼神看着世界,叫无数美女陪伴在身边,肆意奢华享受人生的男子,穿着伙头兵的粗布衣服,全身都带着油烟味道,那么随意地用因为干活太久染了油污的袖子擦汗,却浑没在意有些焦黑的东西,沾了半张脸。

    这样地狼狈,这样地卑微,然而,他转眸而笑时,眼神依旧明亮夺目,笑容仍就灿然明朗。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心头的愤怒会如此激切地涌上来,为什么这一刻,他想要仰天长啸,问这人世,怎能不平至此。

    那是为国连续两次立下大功的人,为什么,得到的报答只能是这样的屈辱。

    大厨房里的伙头兵们都在忙,也没有人多注意卢东篱。就算有人看到他,也不会把这个满脸胡子,一身风尘的人,和高高在上,他们根本没什么机会看到的钦差大人联系起来。

    只风劲节一眼就认出他来,见他脸色不对,忙把手里的活随便塞给身旁一个人,快步过来,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他瞧着卢东篱那满嘴的胡子直乐,伸手想揪一下,忽又想到自己满手都是油,忙又缩回手在围裙上插一下。这样的动作,他做来也同样洒脱从容,一点也没有身份忽变的拘束卑微。

    卢东篱铁青着脸望着他:“你知道我来了,这么多天,怎么都不来找我?”他几乎是用一种痛恨的眼神死死盯着风劲节。

    如果这个武功据说高得吓死人的家伙敢回答说是范遥看得紧,找不到机会,他一定直接一脚踹过去。

    风劲节失笑:“还不就是怕你这副样子吗?注意风度啊,你读书人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我怎么好让你一下子在我身上就破功了呢。”

    真是好笑话啊?

    卢东篱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只静静打量风劲节此刻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连眼神都是颤抖的。良久才一字字道:“不要再做了……”

    “什么?”

    “不要再在军队待下去了,离开这里吧,天大地大,有的是自由自在的地方。”

    风劲节笑出声来:“你开什么玩笑呢,我都被归入军籍了,哪里由得我说走就走的。除非大帅肯为我除籍,你说他会肯吗?”

    卢东篱平静地说:“我去找他。”

    风劲节眼神一动:“上次你用功劳,来换我的安全,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我的自由?”

    “他不只恨你,也一定很恨我,只是他拿我没办法罢了。我去见他,只要他答应为你除籍,我就辞官,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他的眼神里一片苍凉疲惫,似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理想,在看到风劲节一身粗衣,在这闷热的厨房里服贱役时,就一起崩塌了下来。

    国事已颓废至此,为什么他们还要如此执着。即然所有人都不在意,他们又何必在意,即然国家不肯爱护忠臣,他们又到底为什么,这般死忠到底。

    风劲节终于不再笑了。

    不管身处什么劣境,他都不在意,不管面对什么难关,他都漫不经心,然而,这一刻,他到底,笑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不知是傻还是蠢,这样固执地,自讨苦吃地想要为国为民做一些事。

    抛开富贵,不计得失,不论毁誉,不问成败。他也曾是天子身边近臣,却只为了想替百姓做点事,官被贬得越来越小,最后做个七品县令,替人平冤决狱,挺身担当,却还被官员和百姓都视做贪墨之辈。

    这么多的委屈,这么多的冤辱,他也从容对之,没有一丝一毫地不平,官职一迁再迁,一贬再贬,他的反应,不过是在每一任上,尽心尽力,做好所有份内份外的事。

    他从不曾因自己的得失遭际而心有挂碍,更不曾因为任何阻碍打击而改变志向,如今,却只为了,一个朋友受到的屈辱,如此愤怒,愤怒到甚至要把他多年的理想,多年的努力,就此轻掷。

    风劲节叹了口气,轻声道:“东篱!”

    卢东篱怒目望他,在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劝慰之前,冷冷道:“我决定了。”

    他决定了,风劲节应该是那个穿着华贵的白袍,依红偎翠,饮酒作乐,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自由之人,绝不该困身于这永远弥漫着烟雾油污的伙房,受这等屈辱。

    风劲节再次叹气,就算是他,也不敢在这个固执书生如此盛怒时去劝他。

    他只得苦笑:“好好好,你决定了就好。只是,你总不能现在顶着这张脸去见他吧,太不在体统了,更何况……”他把声音压到只彼此可闻“万一他动了恶念,害了你的性命,全天下的人,可还以为钦差大人已经离开了呢。你真要找他,等明天回去带齐全部人马,大锣大鼓弄得路人皆知地回来找他。这样,他才不敢妄动,现在嘛……”

    他抬头望望外头的天色:“天也晚了,你先住一夜吧。明天你想干什么,都由你。”他扭头又对王大宝吩咐道:“大宝,你们几个兄弟委屈一下,挤一晚吧,给我腾个空房间出来,今晚我们老朋友要一起抵足而眠,聊上整夜呢。”

    他现在是最低等的伙头兵,当然不再有单独的房间,要想安静地和卢东篱说话,就得要别人替他腾房子了。

    好在,下层的士兵大多敬仰他,就算贬了他到伙房,也没谁真敢对他呼呼喝喝。就算是伙房里头,上至管事,下到烧柴的,其实也没谁真敢叫他干活,倒是他自己不肯闲。被贬到伙房的第一天,全军上下还在替他担心呢,他已经笑嘻嘻换了衣裳,拖了伙房里手艺最好的师父教他烧菜。

    他做人的规矩,从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他可以是最好的商人,最奢华的富豪,最神奇的将军,也曾做过最了不起的神医,最博学的翰林,最无敌的元帅。

    不过说到做饭做菜的手艺,他倒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经此一事,人家为他难过,他倒欣喜,乘机又学一门本事,以后自夸的时候,可以给自己加上名厨这一封号了。

    卢东篱为他心痛入骨,他自己其实是真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也知道象卢东篱这样的君子,自己受了委屈倒无妨,最见不得朋友受屈,忠良被害,碰上这事,必是要挺身而出,大大发作一番的。他就是怕卢东篱气得不管不顾闹起来,所以才故意不见卢东篱,只想拖到他离开算了。没想到,这迂夫子居然聪明了,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当官时,常这么化了妆去微服私访。前脚钦差大人走了,后脚居然直接就出现在厨房里。

    此刻他也只能想办法先将卢东篱稳住再说。好在厨房里本来就忙碌嘈杂,他说话的声音又刻意放低,倒是不虑被人听了去。

    而王大宝等士兵们都敬他若神明,腾房子的事,自然也是吩咐一声就行的。

 第三十章 真相

    因为风劲节还要忙厨房的事,只得先把卢东篱劝出来。王大宝和一帮兄弟一商量,不止是腾出一间房,而是替他们腾了整个院落出来,照王大宝的话说,就是:“卢大人,这地方够宽敞,你就是和将军在这里一起拍着桌子骂某些混帐的娘,咱也保证,没别的闲人能听得到。”

    卢东篱在院子里闷闷地等了半晌,到了晚上,风劲节才带了几坛酒,几盘菜回来了。

    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把酒菜摆开,他笑道:“在伙房做事,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偶尔可以假公济私,自己开小灶,吃得比我当将军时还好呢。而且当将军的时候要以身作则,不能喝酒,当伙头军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偷点儿酒喝,天不管地不究,别提多自在了。”

    他笑着替卢东篱斟满了酒:“来啊,尝尝我的手艺。”

    卢东篱一语不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不必劝我。”

    “我没打算劝你啊。”风劲节笑着陪饮了一杯:“忠心耿耿替国家做事,却受到这样的苛待,换谁能不生气。你要能把我从苦海中救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你自己,就这么放开,你甘心吗?”

    “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国事颓废至此。见不平而不可诉,遇不公而不能究,反要迎合权贵,逢迎奸党,这种日子……”卢东篱愤然又饮尽一杯酒。

    “是啊,”风劲节拍着桌子喊“我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却被整治成这样,而举国军队,又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样,功劳被上司抢光,还处处受到压制呢。”

    “我一心一意,想为百姓做些事,可是却只有三分的精力可以办事,另外七分精神要忙着四处做好人,忙着应酬大小官员,忙着讨好所有人,我……”卢东篱眼中有的不知是醉意还是悲意。

    风劲节一边陪着喝酒,一边陪着骂街:“看看我们国家的防务都成什么样了,举国上下,几无可战之兵,可用之将,我到了这里,费了多少心思,才勉强把城防搞好一些,把军队训练得象话一些,不过,算了,迟早要被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元帅把这么点可怜的家当全败光,我不如早早地离开,眼不见为净罢了。”

    “国无强敌而国恒亡,古人之言,确有至理。”卢东篱惨淡一笑“我们的国家太久没有受到外敌的侵扰了。君臣全不思危,施政随心所欲。但见己身之利,不见百姓之哀。表面上,国家仍是太平安然,其实积弊已深,一旦暴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元帅花天酒地,享尽富贵,将士铁甲寒衣,受尽薄待,事世如此不公,真有战事,又叫他们怎么甘愿挺身为国而战?”

    “从入仕途已来,我做过多少官,自己都数不清了。做翰林时,整天陪着皇上饮宴写诗,看着皇上大造崇文馆,大修园林盛景,民间的哀声半点也听不到。”

    “陈国已虎视眈眈,而我们却还总是幻想着没有战事,不受侵略的岁月永远继续下去。不知道哪一天敌人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时,我们的皇上和元帅们,是不是还想着,这只是在做噩梦。”

    “我当知县时,看到的是为官者滥用权利,为吏者肆意欺诈,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我做学政时,看到的是科场的黑暗腐朽,大部份士子们只知皓首穷经,而不通治世时务,我在河监任上时,曾见过无数诡异的帐册,说不清的帐目,总有巨额的银两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一层层关节中,然而,上上下下,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追究。我主掌刑名之时……”

    卢东篱已经有了些醉意,一边饮酒,一边慢慢的历数自己历任已来所见之不平不公。

    风劲节朗笑道:“军中官中何尝不是一样,你可知道我们的范大帅,暗中吃了多少空头军饷,你可知道,负责军队后援补给的几个郡县官员年年都发大财,你可知道下层的士兵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其实都已有些醉意了。

    卢东篱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清风劲节的话,只是醉意沉沉地自顾自说下去:“我终于可以进入朝廷,参于国事,可我看到的全是文恬武嬉,所有人都只知安于逸乐。我见到那么多不公之事,却不能挺身而出。这个官场是一个密密麻麻,层层重叠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自以为心地光明,自以为性情正直,自以为站在正义的立场,其实什么也不是。原来,这个世界,会做人远远胜过会做事,原来……”

    他慢慢地放下杯子,怔怔地望着风劲节,眼中的醉意尽去,只余悲凉。

    风劲节只静静凝视他,至此,才微微一笑,轻轻道:“我不会走,你也不会走是吗?”

    卢东篱默默地望着风劲节,良久,良久,才缓缓地点头,有一点晶莹徐徐自眼角滑落。

    他以为他的愤怒已至极限,他以为在看清楚世界如此黑暗,光明如此微弱之际,终可以看破,终可以放手,却原来,还是意难平。

    如果不是风劲节浑若无事,引他说出如许心中积愤,如果不是风劲节借着酒意。历数军中隐患,也许,他真的会义愤地同范遥说个一拍两散,放弃一切,然后在以后的无数岁月中后悔。

    卢东篱不会离开朝廷,风劲节不会离开定远关。

    正因为国事维艰,所以不可以放弃,正因为边关危险,所以不能够袖手。

    纵然光明的希望如此渺茫,却总不可以放弃去追寻。

    官场若是个烂泥沟,一滴水的力量再微薄,也依然可以略略冲淡其中污垢。就算国家的希望微乎其微,能救得一人总是一个,能帮得一个,就是一个。

    拍拍桌子甩手不干,有何困难,袖手自寻安乐,实在太过轻松。

    遥远传说中,有位圣人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可是,正因为道不行,方需有人挺身而出,直面担当,再难再苦,终究放不开,弃不得。

    然而,他这样怔怔望着风劲节,清楚得了悟彼此会做的选择,却依旧无声地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抵不过,这一刻满心的痛楚。这么多年的历任官场,看过的一切悲凉,忍下的一切愤怨,在这一刻尽情倾诉出来,痛极伤极也恨极。

    纵然明白自己的前路,自己的选择,到底意难平!

    风劲节微笑,轻轻伸手拍拍他的肩,眼神温柔而了解。然而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再次为卢东篱斟满了酒。看着卢东篱一饮而尽,自己笑着陪饮一杯。

    这一夜,他们在一起,说了很多话,这一夜,他们在一起,喝了很多酒。

    这一夜,他们拍桌子骂人,这一夜,他们愤诉国事日非,这一夜,卢东篱醉倒在石桌之前。

    风劲节慢慢地放下酒杯,眼眸中的醉意渐渐淡去,直到一片冰冷的潇索徐徐浮上眉间。

    他的眼神几乎是有些冷酷地低头看着醉倒于地的卢东篱。良久,良久,才轻轻道:“卢东篱,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只是在利用你。”

    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洒了他一身,映进他眼眸深处,那无限清寒的往事中。

    我是个喜欢思考,喜欢听故事的人。我喜欢看历史书,史册上的死亡杀戮,翻覆血泪,在我看来,就是一出出精彩的好戏。史书上总会有坏蛋,有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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