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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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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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驾行了一路,入夜方才休息。沿途驿站官府,无不尽心尽力侍奉,但是秦楚的护送军队极多,如果都要地方官员照顾安置,扰民太甚。于是双方都在城外扎营。为着表示秦楚一体,还有意把营寨连在一处,不分彼此,虽说双方的士兵都极之不自在,不过硬着头皮,勉勉强强,也只得挨着一块过了。

    只是这一晚上,秦军帐蓬靠着楚军帐蓬,怕是谁也不敢睡觉,人人把刀子垫在脑袋后头当枕头用了。

    秦旭飞当然也知道这种情形,不过却也不打算出面安抚大家的不安。这种事,大家总是要面对的,苦口婆心地劝,倒不如让天长日久的时间,悄悄磨掉一切的生硬和尴尬。

    生活自己就是一条鞭子,会逼得人不得不去做一些不愿做的事,接受自己不愿接受的人,面对着现实,做出自己原本不能想象的改变。连那个飞扬的好战的,向往辉煌勇武,铁血岁月的秦旭飞,最终都只得甘心在政务中磨尽一生锋芒,其他人,又怎能不变。

    这个夜晚,秦军楚军辗转难眠,而秦旭飞根本就不曾试图入眠。他挥退所有的从卫,一个人在营间徐徐漫步。

    晚上的军营,很安静。所有人都睁着眼睛沉默着,所以,连呼噜的声音也没有。

    秦旭飞有点不习惯。他想,他是在担心柳恒了。

    不管表面上如何维持一团和气,多年的征战所造成的敌视情绪都积压在所有楚人心中,就这样人单势孤地进入南方,就算那些上位的诸侯待以贵宾之礼,下层武将,士兵,百姓的仇视和为难想来都是数不胜数的。

    千目所视,千夫所指,在这样的局面中,努力生存,努力维护表面的和睦,同时还要小心观察一切,防备任何可能的变故,保证与北方秦军的通信顺畅,这其间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秦旭飞为着远去的友人黯然负歉。

    未来的生活,必是艰难险阻,波折重重,他是如此,他也是如此。而且,不能再互相扶持。

    想想未来他必须要在他不熟悉的政务中,牢牢抓住权力,努力保证所有秦人的利益,他便稍微有点心虚。这些他最不擅长的事,他真的可以做好吗?纵然可以每天勉强应对,可是以后再没有机会去真刀真枪,沙场建功,所有的智慧心力,只能用来在朝堂上同人勾心斗角丑态百出,这样的生活,又究竟要有多长。

    应该只需要忍耐十年吧?

    他神思渺渺地想着。十年之后,秦人的根基该扎下了吧,他们应该都已经娶妻立业,生儿育女,融入了这片土地,安身立命,再也不能被轻易拔除了吧。而十年之后,随着他的那批精锐之师年华老去,锐气不再,那么他……

    他有些淡然地笑一笑,在月色下,漫无目的,信步而走。

    坐下来谈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心中执念太深,什么兵法技巧都成了无用的教条。

    为将者忌霸心太重,但也同样忌仁心太重。他不是不明白。可是这支没有国家来依靠,没有国家可守护,没有补充没有后援的军队,每一个人,他终究都不能舍。是因为他才累及全军如此,当一条所有秦人的退路摆在面前时,他又怎么能够拒绝?

    就算明知他将要孤立朝堂,在漫长的岁月中,让楚人一点一点把政权争取回去。

    就算是明知随着楚国的元气渐渐恢复,秦军的青春渐渐流逝,他的权柄宝座,也将日渐动摇,直至最终崩毁。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多少才俊之士,在本国不得志,却在异国出将入相,风光一时无两,然而,善终者又有几人。就算你能做得再多再好,身边的人也永远记得你是异类。付出的心力再深再重,只要有一丝行差踏错,在遥远异国,没有根基的人,就可以被连根拔起。

    别的秦兵,脱下战袍,还总有回归故里的指望。而他,秦国的王子,接受了楚国的封赏,却再也归国无门。

    还好方轻尘为人光明磊落,最终来残酷清算他的可能性不大。但在监视下投闲置散,孤寂终老,恐怕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趁着他手上还握有足够权力的时候,他自会刻意给予各种政策上的优待,让楚国的豪强世族愿意与秦军的将领联姻。这些而秦军的出色将领们都是有才之士,只要融入了楚国的各方势力中,自然会被重视。将来就算他从最高的权力宝座上跌落下来,只要属下和各方势力,有了盘根错节,不可分割的关系,他们的利益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这真是一条,很长很长,最少也要有十年的漫漫死路啊……

    脚步一顿,秦旭飞静静望着前方,那无数营帐之间,负手望月的身影。

    隔得较远,他只看得到那人明月下一个不算特别清晰的侧影,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寂寥得出奇。

    秦旭飞不觉微微一笑,心下的怅然便悄悄抛了开去。

    原来,如此良辰如此夜,郁郁不寐立中宵的,不止是他一个。

 第四十六章 近人情怯

    秦旭飞脚步一顿,远处那人立生感应,回首望来,从容一笑。

    不知道他是因为看到是自己所以决定微笑,还是习惯了用这种看似洒然的笑容来面对所有人。

    一笑之后,那种寂寥就消散了。方轻尘又是从容洒脱,优雅自在,大大方方走近过来,笑问:“王爷睡不着?”

    已经有了翼王的封号和议政王的职位,可是秦旭飞还是不那么习惯别人称自己为王爷。所以他愣了一下,才淡淡“嗯”一声作答,然后反问:“方侯呢?”

    方轻尘笑道:“近乡情怯。终于可以回到京城,眼看着纷乱的楚国又能重归一统,我心里自然是激动的,哪里还睡得着。”

    秦旭飞定定地看着他,一字字道:“近乡,还是近人?方侯心乱难眠,原来不是为了太上皇。”

    方轻尘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只是意味颇深地瞧着秦旭飞,等他说下去。

    秦旭飞平静地看着神色全无半点变化的方轻尘:“如果当初我同意了和你交换人质,还会不会有如今这你我联合主政大楚的协议?这一番前所未有的新政,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早日和他重逢,对他加以维护。”

    方轻尘微微一笑,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重视楚若鸿,但是秦旭飞却是第一个似乎意识到了他对楚若鸿在意到什么程度的人。当日断然拒绝,今夜直问人心,这个人暗中做过多少秘密功课,才有了这样确定的猜疑。

    “我与上皇之间的情义天下皆知。当年我们君臣相识之时,我寒微,他也落魄。我们多少年互信互助,才有后来他的登基为帝,我的权倾一时。若非王爷当初一封书信,我与上皇,也许现在仍旧君臣相知。我牵念上皇,原属应当。只是要说这利国利民之决议纯为上皇一人,王爷也未免太小看轻尘了。”

    他这里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推六二五,顺便又把当年那封信的事提出来,好让秦旭飞适时内疚一下。

    若是平时,想起当年陷害之事,秦旭飞多少会有些愧意,但此刻看方轻尘一副云淡风轻假作无事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今日我觐见陛下,所见亦不过一无助少年,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看似光照天下,实则如履薄冰。我虽是初见,亦觉不忍。他和当年宫宇间那个无助相依的少年有什么不同?既然当年方侯能慨然相护一个无势王子,为何今朝却不能怜悯于他,反而要为了一个陷在敌手的负己之人,将这个无辜的大孩子送到火炉上来烤?”

    这已是毫无顾忌地把这个所谓正统的联合朝廷中,最辉煌的脸面,尽数扯破了。方轻尘皱眉。虽然别的士兵都很识趣,一看两大人物凑在一块就赶紧有多远躲多远,可是你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吧。

    这样打抱不平,是为了什么?秦旭飞不是个深思熟虑的,那么今夜这应该只是没来由的一时冲动,不过,诱因又是什么呢。

    “我不是神仙,我不可能同时维护所有人的利益。我和你都一样,都是在为了大多数人牺牲少数人。”他很平静地给一切下定论,有意无意间把秦旭飞牺牲的是自己而他牺牲的是别人,这一重大区别给忽略掉了。

    秦旭飞曾经详细调查过方轻尘的生平,所以也很了解他与楚若鸿的结缘经过。好吧,说穿了,就是这位倒霉的新皇上,运气不好,没有在自己落魄失意时一头扎进偶尔心肠很软的方大将军怀里哭上一场,所以现在只得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没有靠山。

    可是,想起那个还在皇宫里抱着白骨发疯的太上皇,秦旭飞的脸色就仍然有些难看。那个人究竟算不算是好运,实在也很难说。

    他当年对方轻尘金殿剖心的偏激任性就颇不赞同,认为非是人臣之道,甚至因此不肯替方轻尘下葬。就算是现在,方轻尘复生了,就算是据说其实当年的事情他毫无过错,这一口郁气,也还是纠结于心。

    也许是江心对酒之后,虽然两人仍然是各为其主的对手,他还是越发从心里将方轻尘当成了知己朋友。走得越近,就越发敬重他,在意得也越发多了。明明已经知道他心黑起来实在是足够黑,却还是觉得他该是个磊落英雄,于是看见方轻尘故作姿态的样子,就忍不住会冒火。

    “为什么从来不问过我他的情况。”秦旭飞冷视方轻尘:“这些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我最了解。而你,是早就知道,还是到现在也不愿意知道。”

    方轻尘默然不答。在小楼里,他不看,别人说,他也懒得听。回到人间,他查问过楚若鸿的安危,楚若鸿的所在,但关于他这些年经历的详情,他也从来不问。

    所有人都以为他清楚地了解一切,可是关于那个人,这些年来的经历,其实,他知道的,比任何消息灵通者都要少。

    “当日我破城入宫,看到的,不是一个皇帝,甚至不是一个人……”秦旭飞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十分低沉。他顿了一下,才半转开话题:“我无意居功,但是,如果当初我不攻进城,如果他还是由他的所谓亲人和臣子们照料,那么,他肯定活不到你回来找他的时候。当时我派人给他清理身体,寻医诊治,就已经发现,因为长期饮食不周全,寒暑无人问,且一些旧伤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说是百病丛生也不为过。”

    方轻尘慢慢低头,眼神沉寂地看着脚下,良久才问:“那么,他现在,还好吗?”

    “我不敢说善待了他,但至少拿他当人看了,至少让他象个人一样活着。”秦旭飞冷冷道:“只是对他来说,为人还是为鬼,或者都已没了区别。”

    “他的病都治好了吗?”方轻尘的声音,轻得仿佛夜风一吹,就会无声散尽。

    “能治好的都治好了。可是有些病已经落下了病根,无法痊愈。至于他的疯疾……”秦旭飞嗤笑一声:“一个二十岁的太上皇,他这疯病就算是治好了,对他来说究竟是好不好还在两说。”

    方轻尘默默不语。这个时代的医术本来就很落后,而精神方面的疾病治疗成功的可能更微乎其微,秦旭飞能善待楚若鸿就不错了,不可能去为他寻访天下名医。这样的答案,本来就该在意料之中。

    秦旭飞忽然自失地一笑:“算了,我说这些做什么。回京之后,你自然可以见到他。自己去看吧。”

    他摇摇头,竟是话也懒得再说一句,道别也不说一声,没有半点礼貌地转身就走了。

    方轻尘只是一直静静站在月下,眼神宁静得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不会半点震动,对于秦旭飞的离去,亦没有任何表示。

    近人……情怯吗?

    或许吧。

    当日金殿剖心,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还会被推回楚若鸿的世界里。

    他总是绝然而去再不回首。因为他不知道,如果不得不睁大眼,不得不回头来看他的任性所造成的惨烈,自己的骄傲和决绝,会否如烟尘消散怠尽。不回首,所以才可以一次又一次挥剑斩断一切。不再去看一切的悲惨结局,那些由他引起的苦难折磨,才似乎真的与他无关。

    可是这一次,他回来了。

    以前,他的心思可以放在怎么找他,怎么救他上,可现在,他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相见。

    这样的等待,不是太漫长,而是太短促,时间弹指间便自手中流淌而去,仿佛就在下一刻,他就可以见到他。

    未见时,倾尽一切心力来寻找,未聚时,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争取和平,到得近处,他居然情怯,居然发现,原来自己似乎并不曾准备好。

    方轻尘自嘲地一笑。有什么好怕呢?秦旭飞没有薄待他,秦人攻破京城之后,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得到极好的照料。那自己不是已经很幸运了么。最起码这次重回人间,他不用去亲眼目睹那人最悲惨的形状。

    其实,就算是目睹又如何?当年之事,他问心无愧,他良心平安,他没有任何必要内疚。

    莫名地有些愤怒,却并不知道愤怒的对象,是自己还是秦旭飞,只是抬眼看秦旭飞那遥遥而去的身影,眼神里,便带上了些许怒意。

    “自己坏了良心,还打算迁怒人家吗?看看,小秦是多实在多正直的一个孩子啊,也就是你,才下得了那个狠心阴谋暗算。”脑海中,忽然响起那久违多时的笑语。

    方轻尘脱口反驳:“是啊,一个多实在多正直的侵略者啊。”

    “这能怪他吗?我们不能要求历史人物超越历史的道德高度对吗。”张敏欣似笑非笑地说:“他是实实在在替自己的手下人打算,也尽量不伤害楚人,可你呢,面不改色心不跳,挖那么大一个坑给人跳。”

    “什么坑,我只是把协议的宗旨告诉了他,并没有舌绽莲花地漫天许诺讲好处来说服他,他也是自己冷静地看清一切得失,才同意的。得失我命,彼此心照,成败都没什么可埋怨的。”方轻尘毫不心虚地答。

    “他?他最多能想到你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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