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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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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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力阻止那人撕开胸膛,他也无力阻止那些人将他最重要的人抢走。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他可以保护他。

    他可以保护他了……

    他的世界,已经很小很小。这样小的世界里,他总可以保护他。

    周围一切,他看得到,却不能记忆。他听得见,却无法理解。流水过石,不留痕迹。就算偶尔抬头去看,偶尔听见一声叫喊,就算是,偶尔会鬼使神差地向谁望上一眼……

    也只不过是一个瞬间的打扰。

    “轻尘,为什么,这次你生气生这么久,你再不消气,就该我生气了。”

    楚若鸿微微皱了眉,话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埋怨和赌气。

    其实他当然是不会生气的,他永远永远不会生轻尘的气。他只是要吓吓他而已,也许轻尘就会被吓得站起来同他说话了。

    不过就算不理也没有关系,他继续叫就可以了。

    楚若鸿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轻尘,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是若鸿啊,你听见我叫你么,轻尘……”

    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初。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已经这样呼唤过他,又重新开始。一年又一年,他便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呼唤。他的世界很简单,无限的循环中,时光早就失去了意义。快快忘记上一次的挫败,就可以有无穷的耐心。有无穷的耐心,就不会放弃,就不明白失望是什么。不明白失望是什么,希望便永远都在。希望还在,他就还没有走。

    方轻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呼唤自己的名字,看着他紧拥曾经属于他自己的骨头。良久,才微微移步,站在楚若鸿身前,略略屈下一膝,半跪下去,方可以与一直坐着的楚若鸿正面相对。

    然而,楚若鸿完全没有注意这个与自己隔得这么近,这么近,近到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的人。

    递到了他嘴边的金勺,他还是一样视而不见。偶尔张口吞咽下那用内力温热到不冷不热的米粥,也还是一样,甚至不知道自己吃了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碗终于空了。而楚若鸿始终没有再抬头,看一眼那个给自己喂饭的人。

    终于,方轻尘微微笑了一笑。

    这么久以来,所有的牵挂,所有的不安,所有费心筹谋,所有决然奇断,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沙场血战的时光,那些为了最快相聚而使的心机谋划,惊世之举,都已经成了笑话。

    那一个楚若鸿,已经死了啊。

    那个扑在他的怀里痛哭的孩子,那个他用血肉之躯,护卫在身后的少年,那个坚定地对他说,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全力支持他在前线保家卫国的君王,那个……那个冷血猜疑,伤他至深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现在的这个楚若鸿,何尝需要他方轻尘。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安宁平静。在他身外的世界里,大家也把他照顾得很好。

    最少,不比他可以照顾得差。

    他不能让他醒来,他不能让他病愈,他甚至不能,让他更快地吞下一碗米粥。

    那个人形的鬼怪,那些熏人欲欲呕的臭气,早就只存在秦旭飞那遥远的叙述中。现在的他,不需要他来操心衣食不周,不需要他来操心便溺的清理,也不需要他来操心身体的健康。

    作为秦人的招牌,他早已被照顾得很好。

    那么,他还有什么不能放心,还有什么理由,不能露出微笑。

    “所有人都出去。”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殿内几个留下来服侍的宫女太监很快退了出去。只有赵忘尘还直挺挺站在那里,怔怔望着这两个人。

    方轻尘没有回头,语气极平和:“我说的是,所有人。”

    赵忘尘无声地向外退去。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方轻尘对他的容忍度远比别人要大,但这绝不代表他真的可以肆无忌惮。

    他一路后退,退出重重殿宇,退入那繁花似锦的花园,看到那几个从殿中退出来的太监宫女们正给秦旭飞下跪行礼。

    他一声不出地独自站在一边。

    那个人……就是楚若鸿。

    殿外的秦旭飞,殿内的楚若鸿。楚国的苦难,还有他亲人的死亡,两个罪魁祸首,都在他的眼前。

    可是,他却无法再单纯地恨。无法再当秦旭飞是一个杀人魔王,也无法再当楚若鸿是那该千刀万剐的昏君。

    对了,还有……还有方轻尘……

    既不平,又觉迷茫。他忽然抬头望向秦旭飞:“他为什么不悲伤?”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秦旭飞却似是完全听懂了他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

    “因为,对有的人来说,他宁可去死,也不要让别人看到他的悲伤。”

    话音刚落,大殿深处,忽然传来疯狂的尖叫声。那声音凄厉刺耳到了极点,只是单纯的,野兽般的嗥叫,没有人的语言。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撕裂喉咙般的狂吼。

    一众太监宫女都有些惊惧。楚若鸿一向很好照料,只要不犯他的禁忌,就是再薄待他,他也是绝对不会发火闹事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赵忘尘听到变故,本能地拔腿就想往殿里跑,却被一个沉定的声音喝止。

    “不管他在做什么,总不会杀了那个人。但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冲进去,你觉得被他杀掉灭口的可能有多大?”

    赵忘尘一怔,驻足回首。

    秦旭飞却没有再看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如果有一天,柳恒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会杀了他,再把所有看见他不堪和狼狈的人全部杀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或许,那些看到了我的悲伤和软弱的人,我也会全部杀掉。”

    赵忘尘迟疑了片刻,终于没有再往大殿里冲。

    ——————————————————————————

    方轻尘没有做什么。他只不过是伸出了手,去替楚若鸿把脉。

    他不是风劲节。不过对于医道,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秦旭飞同他讲过楚若鸿的病情,虽然据说那些病都已经治好了,可是看着楚若鸿这瘦小苍白的样子,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他已经尽力把动作放到最轻最柔,然而没有用。他的手一碰到楚若鸿的手腕,楚若鸿就大力抖手要把他甩开。

    方轻尘微微皱眉。疯子的力气总是很大,可是他指间略一用力,楚若鸿也根本就甩不开他。

    然而,楚若鸿完全查觉不到彼此力量的差距,一次甩不开,他就甩几次,手腕被巨力限制动弹而不能自由,他就全身挣扎扭动。

    他疯狂地用着力,完全不明白过份地挣扎会弄伤自己,他因着失败而愤怒,大声尖叫嘶吼。

    他所有的语言能力,只有在面对那一具枯骨的时候才不被忘却,此时此刻,他只会发出音节简单的嚎叫。

    若是普通人,方轻尘只要在腕脉上用力就可以让对方全身瘫软,理智会自然而然地保护身体不要过度伤害自己。但是楚若鸿已经没有了这种理智的本能,他的身体,已经忘记了那种软弱代表的是什么。

    最终,方轻尘只得松开了手。

    一得自由,楚若鸿就紧紧抱着他的骨头,跳起来,远远跑到大殿的角落处,整个人缩做一团。

    “轻尘……轻尘,别害怕,我在这里,我保护你。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我能保护你了,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谁也不能伤害你……轻尘……”

    他一声声颤抖着轻喊,无比专心,无限关心。

    他曾经不信他。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可是,他最后的一点执念,却是要保护他。他以为,将自己的世界缩到最小最小,自己就有能力可以保护他。

    三生四世,就是他的生身父母,也从来不曾在他十二岁后还想起过要保护他。

    第一个想起来该保护如此强大的方轻尘,试图要保护如此坚强的方轻尘的人,却是一个疯子。

    方轻尘安静地看着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喊:“若鸿。”

    森森殿宇,无人应答。

    方轻尘慢慢走近:“若鸿!”

    “轻尘,轻尘……”

    他声声呼叫,却不是为了回应他。

    若鸿,轻尘……

    多少远去的时光里,他们这样彼此呼唤。他不是方侯,他不是陛下。这样亲密的称呼,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

    他随口微笑问出的一句无心的话,系下了两人一生的缘。若鸿信着轻尘,轻尘保护着若鸿,曾经有多少年,直到那一天。

    走到楚若鸿面前,方轻尘跪在楚若鸿的身边,低下头,额头几乎与那人相抵。

    “若鸿……”

    “轻尘,你醒一醒,轻尘,你乖,醒一醒,好不好?”

    现在,他伸手想要碰触他,得到的,却是他疯狂的反抗。

    现在,他想要照料他,他却避他如蛇蝎。

    他喊他,他已不懂应答。他的轻尘,只是手中的白骨,而不是眼前的真人。

    方轻尘呆呆地看着他,看他对白骨展露温柔的笑容,看他凝视枯骨的期待眼神,然后,再也不能忍受!他一伸手,一把将那具枯骨强行夺了过来!

    楚若鸿双眼倏然大睁,苍白文静的面容,忽然露出野兽般狰狞至极的面容,他咆哮着跃起来,向方轻尘扑过去!

    方轻尘在他额上轻轻一点,少年飞扑的势子一沉,立时晕厥过去。

    方轻尘右手及时一揽,把他扶住,对于自己曾经的皮囊,则没有半点怜惜。他随手把枯骨往地上一扔,抱了楚若鸿就向内殿而去。

    偌大的寝宫,华床重幔,富贵堂皇。没有人迹。

    他把楚若鸿往向床上一掷,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直接伸手一撕,里外七层的“皇服”被他一手撕开,露出少年瘦削而赤裸的胸膛。

 第五十章 天意弄人

    殿内的尖叫声起而复止,秦军的领袖,大楚的议政王,却仍然矗立在殿外吹冷风。

    秦旭飞忽然觉得自己很呆。自己这算是在干什么?

    他自失地一笑,冲赵忘尘略做警示地又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去。耳旁却听得四周一干人齐声唤:“方侯。”

    秦旭飞愣了一下,转头望去,却见方轻尘正自徐徐下阶而来,眉目出奇的平静,月色下,带来一阵清冷。

    他居然出来的这么快?

    秦旭飞尚自惊疑,方轻尘已经从容走到他面前,开口道:“国事艰难,太上皇居处,一切奢华都可以免了,人手也不必这么多。”

    秦旭飞点头。这话,本来就必须是方轻尘来说。任何对楚若鸿有一丝真心关怀的人,都不会愿意他似一只猴子般,随时展览给几十个人看,更不要说那些琐碎规制了。可是作为秦人,他要是敢下这样的命令,便是有心之人借为攻击的把柄。

    方轻尘也不看四周下拜的诸人,只是随手招了一招,旁边的主事太监赶紧躬身上前。

    “你叫什么?”

    “奴才李得意!”

    “以后这甘宁宫中的事情,就要李公公多多费心了。太上皇身有重疾,那些个礼仪规矩,服饰仪仗,能免则免。衣裳怎么方便舒服就怎么穿。平时尽量多带太上皇出来,晒晒太阳,四下走动,多多活动手脚……”

    说这些的时候,方轻尘的话语里还是有些温和的。只是这点微微的温度,很快便消失了。

    “太上皇身边用不到这么多服侍的人。你挑六个细心周到的,三班轮换,跟在太上皇身边不要离开。另选二十人,两班轮换,做甘宁宫内外的洒扫打理,粗重活计。殿内上皇身边,若有变故需要帮忙,这些人要随喊随到。厨房药房的人一切照旧。其他的人,都裁减了吧。”

    他说一句,李得意就应一句。说到最后,四周跪着的太监宫女们已经在哆嗦了。

    裁减,不是裁撤。一字之差,方轻尘这一句话,便是要赶他们出宫了。已经有年轻的宫女因着惊恐,低低抽泣起来。能被选到宫里当差,不但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还能省下俸禄出去,养活爹娘兄弟。外面百业萧条,多少人饭也吃不饱,现在忽然要被赶出宫,这已经是要逼死了她们。

    方轻尘连看也懒得多看这些人一眼。

    方才来探望楚若鸿,因为有秦旭飞开路,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到了甘宁殿外。进门前,他很迅速地扫视了一下殿内情形。殿内将近二十人守在四周,个个东倒西歪,毫无恭谨勤勉之态。除了一两个太监守在楚若鸿身前,很专心地想要给他喂食,想要照看他,其他人的神色大多是不耐烦的,甚至都懒到不愿往那边看一眼,完全是在混着时间,等待交班。

    人心便是如此,不会想着自己已经得到了多少,而是总是惦念着自己还可以得到更多。离开了监督和赏罚,再好的待遇,也会被麻木不仁地忽略,再轻松的活计,也仍然会有人不耐不满。宫外多少人一天做到晚,还是保不住一日的口粮。而这里的几十个人,只需要照顾好一个性子文静的疯子,包吃包住包四季衣服,外加从八品到四品不等的俸禄,却还是不懂得知足。

    方轻尘可没有那个耐性来赏罚调教这些人。嫌累嫌差事不够好,就都给我滚。

    他冷冰冰的神色让所有人惊惧万分,没有一个敢出口哀告。可是秦旭飞却看不得女人哭,咳嗽一声才道:“既然这样,李得意,用谁不用谁,你来挑吧。那些不得用之人,就发到尚衣局和大厨房去。等有了合适职位再安置。以后在这甘宁宫当差的,也都小心在意些,若再有人不用心,下头自然有大把的人等着替换。”

    这话交待完了,一地伏拜的人,差不多也都瘫那儿了。去尚衣局,每天要给宫里所有的下人洗衣服。去大厨房,就是要做宫中所有下人的饭菜。新去的,难免要干那些挑水劈柴之类的累活粗活,但是……怎么也比被赶出宫要强了。

    方轻尘对于秦旭飞的好心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也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只是问:“我在宫中的住处可安排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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