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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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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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疯狂罢了。就算是最英明的君主,也曾猜忌防范,甚至使用不公正的手段对待他们的重臣和亲人,你又何能例外。”

    他轻叹,伸手,拍拍小皇帝的肩膀:“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没有那至高的权力,对你未必就是不幸。那个至尊之位,真就那么好吗?九进九出的宫殿,比七进七出的,到底高贵舒适在哪里。绫罗绸缎,也不是总比棉布麻衣贴身和暖。明黄色的用具,是否真的就比别的颜色顺眼。一旦坐在那种位置上,你就会不自觉地去在意很多事,防备很多事。那些从衣食住行,到朝堂应对,尊卑上下,种种繁琐的规矩,限制的不但是他们,也是你。那样,其实很累……”

    他摇摇头:“像现在这样,你还可以保有自己一颗柔软的心,做个有血有肉的人。你还可以敢于爱,敢于恨,敢于拥有一些普通人的快乐。因为权力不够大,所以你不用那样胆战心惊,草木皆兵,时时刻刻警惕着瞪大了眼,生怕别人来抢夺。因为权力不够大,所以它便不值得你为此牺牲你的婚姻,你的人生。你可以尝试寻找你喜爱的女子,你可以放心地爱你的孩子,而不是将尚在襁褓之中的每个皇子,也都当成潜在的对手。你可以信任你的兄弟,你的亲族,而不用担心手足相残,骨肉相争。相信我吧,眼前的失意,再过若干年回头再看,也许反而是一种幸运。”

    少年怔怔看着他,只觉心中空荡荡,又是失望又是失落,终于黯然道:“我不相信,方侯,我不相信……象我这样软弱的皇帝,怎么会是幸运的人呢?你既然不肯要这一切,为什么又不肯帮我助我,我这样当皇帝,还不如做个普通老百姓……”

    方轻尘眼神一凛,低斥道:“当皇帝不如当个普通百姓?你真知道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生活?你知道农家男女,才不过三十岁,就操磨得象是垂暮老人吗?你知道普通人,一生辛劳,得到的也不过是最微薄的衣食吗?而你呢,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你的亲族家人,甚至旧日仆役,现在都有了官职,得到礼遇。朝廷政务,你可以直接参予意见,虽说大家不是样样依你,却也不会不加理睬。哪怕是卓凌云这样坐拥数万精兵,千里河山的藩镇,对你也会低头下拜。上次耕籍礼,你一时忽发奇想,要多耕一会,累得文武百官都要辛苦下田种地,可就算是权威高贵如秦旭飞,情愿自己出丑,也不曾驳过你半个字。这样的日子,你真就觉得生不如死,不能忍受?”

    小皇帝低了头,黯然不言。

    他现在的安逸尊荣,比之当年战乱时飘迫无依,真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何尝不知道,京城内乱时,无数宗室惨死,他何尝不知,国家纷乱时,多少凤子龙孙,在流亡中生生饿死。他又何尝不知道,普通百姓一辈子做梦都想要有他这样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尊荣富贵。

    说什么这种皇帝当着没味道,真要他现在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只怕三天下来,他就得饿死了。

    方轻尘轻叹一声:“你看……人心从来不得足。如果有朝一日,你大权在握,其实并不会觉得比现在更好。”

    他转了身,终于不再停留,飘然而去。

    小皇帝怔怔望着他的身影,忽然大叫一声:“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太上皇!”

    “你没有不如他,你比他好得多。只是,你来得晚了。而我,已经累了。”

    这一次,方轻尘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淡漠地答了一句,转眼已然远去。

    小皇帝呆若木鸡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忽觉心中一片悲凉苦痛,眼中酸涩,竟生生坠下泪来。

    方侯,你为何不信我。

    我不会负你,不会疑你,不会忌你,不会伤你!只要你能助我,只要你待我,能如你待太上皇一半那么好……

    你说那些史书,那些故事,那些帝王,那些权位猜忌,君臣相疑,我相信,都是真的。

    可是,我知道,我将来就算会变,也绝不会负你的。

    方侯,你从来不知道,在楚国人心中,你是怎样的传奇,你从来不知道,所有的皇族少年,都有多么羡慕,多么向往,你和太上皇的君臣相知的故事。

    你为了他,为了楚国做的一切……

    方侯,我只想做你另一个知己,另一个值得你相信,值得你付出的君主。我不会象他那么傻,那么疯狂,那么无知。我见过宫外的世界,我当过真正的傀儡,我不会将最宝贵的东西视为理所当然,我知道什么才最值得珍惜,值得保护……

    可是,你为什么不信我?

    方侯,为什么,你不肯夺走我的一切,你还愿意教我,保护我,开解我,却再不肯全力帮我。

    少年怔怔得看着前方,尽管那一身白衣的飘逸身影,已经不可寻觅。

    方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被太上皇,伤得很重。你是不是,已经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恨他……

    已经远远而去的方轻尘,听不到他的心声。纵然听到,他也依然不会停步,不会转头,不会对另一个用着期盼的双眼,苦苦凝视他的少年,伸出手去。

    方轻尘的心,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他的胸膛之中了。

    宫禁重重,出了一道宫门,还有另一道。方轻尘抬脚迈过又一道门槛,却见前方一个太监,满头大汗地跑了来,远远见着他,便扑通一声跪下去,喘息着大声喊道:“方侯,太上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物是人非

    那太监伏在方轻尘面前两步之处,几乎语无伦次:“奴才……奴才们照料不周,让……让太上皇撞着头了。”

    方轻尘眉头一锁,不过伏在地上的太监,自然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是在那里汗流浃背:“太上皇……太上皇说话了……”

    方轻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

    “奴才们刚扶起太上皇,还没来得及去呼唤御医,太上皇就说话了。他在叫方侯,他喊着是他害死了方侯,他一直在问,奴才们将方侯的尸体藏到哪儿去了。”

    太监越说越是慌乱:“太上皇的喊叫很混乱,可是神志却并不象疯狂,只是不管我们怎么解说,他都不信方侯没有死,他一直说,他害死了方侯,他……他不断挣扎着要去撞墙撞柱子,现在还打碎了宫里摆放的花瓶,拿着碎瓷片就要割脉割脖子……奴才们六七个人,还是几乎拦不住……”

    他抬起头,想乞问这楚国事实上的第一人,他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眼前却只有一片空寂。

    方轻尘,早已踪迹渺然。

    听到太监说楚若鸿在呼唤自己,方轻尘便再没听下去,直接一掠而起,奔甘宁殿而去。

    几重宫院,转瞬即至,甘宁宫外,人迹渺渺。

    这被尊崇,却也同样被幽禁的太上皇居处,从来就是皇宫中最冷清的所在。

    甘宁宫内,自成一个世界,太医驻守,宫人轮值。而这甘宁宫外,无论是巡逻的侍卫,还是来往的宫人,从来都只是远远地避着那寂寞的宫墙行走。

    没有一个外人听到了甘宁宫内的异声,除了方轻尘。

    他武功通玄他耳力远胜常人,因此遥遥尚在甘泉宫外,他就已经可以将那嘶哑凄惨尖利到极点的声音,听得清晰。

    “放开朕!你们放开朕!我要去找轻尘。”

    方轻尘真气一滞,如受重击,竟是提不住气,飞掠中直接从空中跌落下来,脸色一片苍白。

    那疯狂而凄厉的声音,沙哑生涩,几不成声。然而,方轻尘太过熟悉这个声音,因此,他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变了调的,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其实是属于谁。

    方轻尘定定地看看前方的宫门,闭上眼,静静听着那个声音在门的另一侧,疯狂呼号。

    “放开朕!全都给朕滚开!你们逼我害死了轻尘,现在又把他藏起来,不让我去找他?全滚开!只有轻尘才会在乎我,关心我,朕不用你们装出这假惺惺的样子来……放开朕……朕……朕要将你们满……满门抄斩……放开朕……”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多少年来,一直印在心头。只要听一个音节,半个词,他便可以知道,是那个人,在呼唤他。

    那声音却又如此陌生,那么多年相守相伴,他却何曾听过他这般哀恐震怖,凄厉惨号。

    只有那一日……只有他摘出自己那一颗心的时候,他曾经听得那人呼号如狂。然而,却只一瞬。

    只有一瞬,那颗离开了胸膛的心,便在他自己的手上,停止了跳动。他魂归小楼,从不曾再回头查看过小楼中记录的那一幕绝望的毁灭,从来不曾再去听过,电脑之中,那无尽的呼唤。

    只是到了现在,他才完整地听到他的哀号和悲鸣,他的绝望和恐慌,他的无助和悔恨。

    方轻尘徐徐睁眼,目光中,竟是一片平静。

    他一步步向前行去,不急不缓,不停步,也不犹疑。

    “为什么你们要拦着我?你们骗朕!骗朕!轻尘死了,他死了!他把他的心给了我,我却害死了他,我要去找轻尘,我要和轻尘在一起,不要拦着我,我求求你们,不要拦着我……”

    由愤怒,到疯狂,转至哀求。那人要的,不过是一个死亡,一个解脱,一次追寻,一个渺茫地,可以相聚的希望。

    是谁负了谁,是谁害了谁?

    是楚若鸿的软弱多疑给了方轻尘最后一击,还是方轻尘的冷漠绝情,毁了楚若鸿的一切。

    方轻尘面容沉静,只如止水。他走进宫门,他看着御园里,那一片混乱狼藉。

    那人的发已乱,衣已散。身上猩红点点,额上被乱发遮掩间,隐约是血迹斑斑。他双手死死抓着锐利的瓷片,一滴又一滴的鲜血,滑落出双手指缝之间。

    年迈的太医,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旁,六七个宫人,拼了死力,抱腿的抱腿,抓手的抓手,按肩的按肩,搂腰的搂腰。这么多人合力,竟然还是无法阻止那个人疯狂地挣扎。三个太监拼了命掰他的手指,却硬是夺不下他自伤的瓷片。

    几个人就这么纠缠成一团,挣动翻滚,搅得烟尘滚滚,鲜血淋漓。

    “太上皇啊,您松手,您先松松手吧!这先先后后的事儿,奴才们慢慢讲给您听啊,奴才们都讲给您听!”

    “太上皇啊,方侯真没死,他没死,当初死的是个替身。您先松手,容奴才服侍您更衣治伤,好去叫方侯来见您啊……”

    没有人注意到方轻尘的到来,而方轻尘也没有立刻冲上来,解救那个想要为他自尽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片混乱,看着那个披头散发鲜血满身的少年,不断挣扎着想要毁灭自己的生命。

    楚若鸿醒来了。即使他的神智感知,似乎还停留在许多年前,那个溅血的宫殿之上,他到底还是从疯狂混沌之中,醒过来了。

    这世事是否真的总是这样传奇可笑,那么多的灵丹妙药,那么多的心血努力,经年累月,全无半点用处。而这疯狂痴呆,失忆迷茫,原来需要的却只是简简单单的当头一棒,就可以治愈他,让他醒来。

    方轻尘有些奇特地一笑,不知是否是在自嘲,那笑意,竟是冰冷如霜。

    他淡淡道:“放开他吧。”

    这一声,语气极平淡,可是混乱之间,一众太监宫女,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声音虽淡然,却似乎含着不可违逆的力量,大家甚至没弄明白是谁发的令,就如着了魔一般,同时放开了手。

    楚若鸿一得自由,手上的瓷片,便重重向脖子上抹了过去。

    而方轻尘却只是站在原处,轻轻唤了一声:“若鸿。”

    这一声喊得其实极轻,既没有放声大呼,也不曾暗运内力。

    然而,那疯狂的少年,听见了。

    他已来不及收手,指间的力气却散了,瓷片,只是在他的脖子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少年的手,僵硬地停在脖颈上,他极慢,极慢地,几乎是僵硬地,转动着眼珠。

    终于,他看到了方轻尘。

    然后,便是漫长得仿佛百年,死一般地肃静。

    在这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少年极慢极慢地站稳,极慢极慢地垂下染血的手。披散的头发,刺目的血痕间,是他那幽幽深深,几乎不似活人的,鬼魂般的眼。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个人。

    然后,他轻轻唤:“轻尘!”

    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连他自己或许都听不清。

    然而,所有人却又分分明明明,知道,他唤得是什么,叫的是谁人。

    方轻尘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言,不动,毫无表情。

    楚若鸿轻轻伸手向前,两三个人死命也掰不开的五指轻轻松开,染着他鲜血的瓷片落在松软的地面上,只有极轻极沉极闷的一声响。

    血在他五指间滴下,他浑然不觉,他只是尽力伸长手臂,展开五指,极力地向前,仿佛这样,便能触碰到那个遥遥站在十余步之外的人。

    然而,那人不动,不理,不上前,不回应。

    “轻尘!”他再叫了一声,声音略略提高,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刚才七八个人都止不住他疯狂的挣扎,而现在,众人退开,他却似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连站立行走,都已是勉而为之。

    他一路向前,一路踉跄,几番蹒跚,几番跌撞,滴了一路的鲜血。

    他一路怔怔望着那个身影,唤着那千千万万遍从不曾停止的名字。

    “轻尘!”他的声音渐渐清晰可辨。

    “轻尘!”他的呼唤,由低弱而渐渐明晰。

    他看不见脚下的土地,看不到自己滴落的鲜血,看不见满身的伤痕,看不见四周众人骇然的眼神。天上地下,苍宇红尘,他只见那人,衣白如雪,霜眸如雪,神容如雪,冷心如雪。

    “轻尘!”一声声呼唤,没有应答,一次次向前,不见那人一动。他的声音渐渐凄厉而绝望。

    他一步一步接近他,双手一起向他伸过来,眼睛里却分明有着三分希翼,七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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